第13章 蠱(三)
江中雪靜靜的聽着,一言不發。
秦長生把自己所能知道的與任務有關的消息都說了出來,畢竟她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都有着共同的目标,說是一時的盟友也不為過。
而且,秦長生吃不準江中雪此行到底掌握了多少幕後的消息,如果哥哥早就把任務的背景和緣故全部告訴了她,那自己要是有所保留就未免太過小氣。江中雪是個有本事的人,個中利害,她會自己掂量。
說了一會兒,秦長生又說起了從鷹眼罄竹那裏打探到的消息。說起那個古古怪的民謠時,江中雪似乎終于有些動容,問道:“古古怪?”
秦長生見她有些反應,打開手機,把白天罄竹說的那段話重新念了出來:“‘古古怪!怪怪古!孫子娶祖母;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豬羊坑上坐;六親鍋裏煮;衆人來賀喜,我看真是苦。”
江中雪的腳步挪不動了。
秦長生走到她旁邊,手電筒往地下照着,四周薄霧,江中雪的臉上浮現了一點奇異的神色,像是詫異的說道:“古古怪?寶志寫的?”
秦長生下意識的問道:“寶志是誰?”但旋即又明白過來,她說的寶志,應該是公元前那個寫下古古怪的廣濟大師,志公禪師。
但奇怪的是,江中雪說起他的名字,似乎并不是以對古人一般的稱謂,而是一種無奈而遺憾的語氣。仿佛這寶志就是她一個曾經熟悉的人一般。
秦長生看着她這副神情,難得江中雪會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在這鬼影森森的森林裏,兩個人打着手電照着,看起來她那一副失神的模樣,竟然還有一分奇異的萌感。
但失神不過是一瞬間,江中雪的臉上又恢複到了清冷的模樣,她回頭看了秦長生一眼,秦長生瞅着她,連忙追問道:“你也聽過這首詩?”
江中雪搖搖頭,神色有些複雜。她望了一眼面前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山體輪廓,那些在月光下呈現灰白色的斷崖之上,密林被黑暗渲染成為張牙舞爪的鬼魅,懸在斷臂之上,仿佛下一秒便要撲下來。
江中雪沉吟道:“我沒有聽過這首詩,但是我知道寶安。他是個佛癡,生來無拘無束,他最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古古怪。無論遇見任何令他着迷或是不解的事情,都愛啧一聲古古怪。”
秦長生心裏的疑惑稍微緩解了一些,敢情江中雪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敢情對古代神佛歷史學說都有些研究。
看着秦長生松了口氣的表情,江中雪瞥她一眼,繼續道:“至于他寫沒寫過這首詩,我是不知道的。除了這首詩,鷹眼還對你說了什麽?”
秦長生也仰頭去看那黑暗裏月光下一片慘灰色的斷崖,輕聲道:“她說,最值錢的情報,就是古古怪這首詩,出處就是稷山。這個事情,很多人都不知曉。這只鷹眼雖然不知道我們倆是來這裏查什麽的,但顯然,她明白我們來這裏,和郁茵的事情脫不了幹系。稷山危險重重,任何情報,在這裏都算得上線索。”
江中雪難得贊同的點了點頭。月光下,那些古棧道已經化作了不可見的黑點,在一片灰白色的斷崖上呈現類似于省略號的排布。江中雪揚起頭,朝秦長生說道:“稷山最有名的觀景臺,有兩處,一處是今天的半山腰觀景臺,一處是望斷峰的眺望臺。傳說..........”
傳說什麽?
江中雪頓了頓,繼續說道:“說起來寶安的事跡,我還知道一個。傳說稷山,是一位皇帝流放自己皇後的冷宮。”
秦長生好奇道:“嗯?”
江中雪遙望着對面的斷崖,從容的說道:“傳說在昔日蕭衍帝在位的時候,郗氏皇後,心不信善,造業深重,死後堕落,作一蟒蛇之身。”
“而據說蕭衍帝心中樂善好愛修行,禮拜寶安禪師為國師,請教如何讓郗氏救拔超度,褪去蛇身以登極樂。為此,蕭衍帝齋戒,依師之言,命請五百聖僧,修建道場,投佛忏悔。蕭衍帝誠心懇切,仗承三寶威光,接引郗氏靈魂,現出蟒蛇之跡,直至道場。壇下盤纏幾匝,醜惡驚人。僧衆登壇禮佛誦經,行道繞旋。果然郗氏受恩薦拔,即脫蟒蛇之體,獲得天人之身。影現雲端,禮謝而去。良因已竟,因果昭然。自後武帝,又加信心,精進修行時時不昧良因,刻刻搜尋義理。 ”
秦長生聽着她的普通話裏偶爾夾帶着字正腔圓的古言,不由得心裏新奇。她聽着江中雪這樣說,當即搖頭苦笑說道:“郗氏皇後不信善,就堕了蛇身?開玩笑吧,那我也不信佛,我還信馬克思呢!”
江中雪點頭,頗為認真的嘆息說道:“是啊,不信善便要堕蛇身,不信神便要賜予詛咒,恐怕也只有那位自稱仁慈的古神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了吧。”
聽到詛咒兩個人,秦長生心裏咯噔了一下。江中雪站在原地看着她,似乎又沒有看她。她繼續說道:“郗氏皇後的确不是因為不信邪而堕了蛇身,她本來就一直是蛇身。”
秦長生心裏小小的起伏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為她知道江中雪是個冷淡而倨傲的女人,她必然要以為江中雪這番只是在和她說笑而已。但是趁着手電的散光,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見江中雪的臉上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她就不過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而已。
郗氏皇後是蛇身?蕭衍帝的皇後是蛇身?
江中雪一字一句認認真真的說道:“說是蛇身,那也只是那個時候的說法而已。郗氏皇後是罕見的獨腿,她的父母是親兄妹,生的畸形也不奇怪。但怪就怪在他們之前生的孩子盡數夭折,只剩下郗氏皇後。而郗氏皇後生的貌美如花不勝柔弱,也更是他們留下她的一大理由。年少的時候養于深閨,除了父母宗親無人知曉。而後她被送入宮中做了太子妃,蕭衍帝那時還需要她娘家的勢力助他奪位,便不怎麽計較郗氏皇後的殘疾,但是等到蕭衍帝登基上位之後,他總覺得這形似蛇身的獨腿怎麽看怎麽礙眼,便尋了個借口,将她送去了古蜀之地,美其名曰修養,實則流放。”
秦長生嗯了一聲,腦袋裏有一根線總是亂着,說不清剛剛一閃而過的念頭是什麽。
江中雪繼續道:“蕭衍帝并不想流傳的詩歌裏面一樣溫和敦厚,他是個睚眦必報的帝王,送走郗氏皇後之後,蕭衍帝越想越生氣,郗氏怎麽能送一個獨腿的女兒來給他做正宮呢?于是蕭衍帝幹脆還從民間招來了許多侏儒或是生來四肢不全的殘疾,給郗氏皇後編制了一列浩浩蕩蕩的衛隊,将她護送到古蜀之地,将她流放到最高的山峰之上,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見。”
秦長生低聲道:“這蕭衍帝的也太渣了吧?郗氏皇後也沒做錯什麽啊!”
江中雪望着她,心神一動,卻依舊淡淡道:“世上沒有什麽對錯,誰擁有權力,誰便是對的那一個。縱使有一天莫須有的苦難落到自己的頭上,那也與對錯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