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蠱(五)

深井古譚,頂頭的日光蒼白如瀑,秦長生看着擁有自己的面容的女鬼出現在古井下,沉默了許久,才慢慢的擡起頭來。

對面的郁茵仍然在笑嘻嘻的望着她,秦長生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半響之後,秦長生臉上浮出了一個詭異的表情,似笑非笑,聲音卻極為平靜:“你就這麽想讓我死嗎?郁茵?”

郁茵沒有說話。她拉着那個小女孩的手,歪着腦袋看着她,但是臉上的笑容十分天真,仿佛是一個不谙世事的純真少女,面對旁人的責問,露出一個無辜無害的笑容。

秦長生望了她許久才嘆息了一聲:“你終究還是死了,那告訴我,你托我這個夢到底是想告訴我什麽呢?”

古井面前的郁茵沒有說話,鬼終究是鬼。

秦長生低頭又望向那口古井,頗有深意的問道:“你覺得我是會死在這口古井裏面嗎?”

面前的郁茵沒有說話,秦長生面對這口陰冷的古井,還有井裏浸泡在黑水裏的女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實在有些疑惑,現如今,她才發現自己面對的事情不是光來稷山跑一趟就完了的事情。按照道理來說,自己的哥哥不可能給自己派這麽重的任務來練手。起初她接下任務的時候,心想着憑她這雙鬼眼就應該能輕輕松松破解了,但沒想到她第一次出山就遇到了鷹眼,自己的同伴還是個不善言談但本事高深莫測的江中雪。

難道是因為哥哥對她的能力太自信了?

想想看,江中雪知道的事情應該很多,但是她從來都不肯說。而郁茵,不,準确的來說,應該是她的鬼魂雇主,一心都想要讓秦長生成為她的替死鬼。

鬼的願望就是找到一個替死鬼,報仇也許是一面,但是對他們來說,拿怨氣驅使着的身體去親自報仇豈不是更好?

鬼想要附身一個人的條件實在苛刻,但是對于天生就通靈的秦長生來說,很容易。

鬼既是她手中的一把利刃,也同時是讓她不得不時刻提心吊膽活着的□□。

面前牽着郁茵的小女孩兒也擡頭望着她,胖乎乎的樣子,頂多不過十四五歲。她和郁茵手牽着手,秦長生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麽一個小女孩,她應該是屬于與此事無關的外人。但是說來說去,既然她能出現在這裏,那必然十有八九牽扯其中。

但是她是誰?稷山這件事情裏,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除了“餘明明”之外的其他死者。

秦長生醒來的時候,是被饞醒的。

身下的床榻軟綿,身體稍微一動,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秦長生睜了眼,面前莫名一片陰黑,旁邊有一扇土門,頂頭上有一盞黃燈,懸在低矮的房梁上。

她的表情呆滞了半響,像是不可置信似得擦了擦眼睛。秦長生坐起身,手掌下是鋪平的毯子,下面墊着曬幹的稻草。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無損,連衣服都是昨晚上臨睡前的樣子,沒有一絲違和。

看這個樣子,似乎是一個矮小的農舍。頭頂上吊着白色的舊蚊帳,像極了二三十年前農村裏的布置。

秦長生爬了起來,連忙穿鞋下床。腳下的房間地也是坑坑窪窪的黑土地,這一整個房間裏,還放着一面古樸破舊的梳妝鏡和衣櫃,上面貼着老舊的海報,上面有上海灘美人的舊海報,明眸善睐,顧盼生姿。

秦長生吓了一跳,正在滿心警惕這都是什麽情況。旁邊的門裏跨進來一只腳,江中雪倚在門上,朝她微微颔首示意:“醒了?”

她的腿又長又白,一只腳踩在房間的門檻上,看上去與周圍這漆黑破舊的環境格格不入。

白的更能發光似得。

秦長生看到江中雪這麽一副氣定悠閑的樣子,頓時心裏沒有來的松了一大口氣,問道:“這是什麽情況?這又是哪裏?我們怎麽到這裏來了?”

江中雪看着她,不鹹不淡道:“你睡得太久了。”

秦長生拉開兜的拉鏈,把手機拿出來。

十一點十分,的确挺久的。她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睡了這麽久。

不過她這也是正常睡眠不是?昨晚好歹熬夜趕了路。

江中雪看她盯着手機,繼續說道:“路上不能耽擱太久,那片林子有問題,所以我就把你帶出來了。”

頂頭上亮着一盞昏黃的燈泡,秦長生記得,這種白熾燈還是她小時候才見過。那時候家裏沒什麽大電器,只有一個彩色的電視。

雖然沒有足夠的娛樂方式,但是好在秦家不缺錢。秦長生小的時候經常拿起家裏的電話,光明正大的給點播臺打電話,每天都在愉快的點播着她最喜歡的《犬夜叉》。

那曾是她最喜歡的動畫片,可最後她卻一直沒有機會去看結局。

她曾是這麽平凡的一個人,今時今日卻跟着一群鬼魂打交道,鬼利用她,她利用鬼。

現如今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秦長生問道:“林子有問題?什麽問題?”

江中雪的表情很淡然,甚至是從容:“那片林子被施加了八卦遁甲,進去的人,都走不出來。”

秦長生的話噎在了嗓子裏。

奇門遁甲,八卦方位,裏面設下的陣天差地別萬象變化,秦長生算是門外漢,但也明白,八卦遁甲卦象千變萬化,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順序排列一旦有所變化便會招致滅頂之災,不是那麽容易破解的。

這就好比一個朋友給你打電話,順口一提說她昨天剛中了一千個億。而且語氣還是那麽從容淡定,仿佛中的不是一千個億,而是一千個一毛硬幣。

她憋得很難受,表情複雜:“既然是那麽危險的一個地方,就不要說的那麽輕描淡寫啊!”

江中雪嗯了一聲,表情依舊平常:“是很危險,但所幸有驚無險。”

秦長生無奈的搖頭,又環顧了四周:“那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江中雪幹淨利落的回道:“斷崖下的村落裏。”

秦長生的心稍微落下了一點,還好這個地方是有人煙的。不然江中雪要是把自己帶到了個什麽前不見人後不見鬼的地方,她連飯都吃不上,那才慘了。

江中雪看着她的表情明顯的松懈下來,眼底掠過一絲陰影,淡淡說道:“這個地方,跟你想象的不一樣。”

秦長生愣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道:“是度假村?還是農家樂?”

江中雪皺了皺眉頭,像是聽到了什麽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詞語一般,語氣裏帶了一絲疑惑,重複着她的話語:“度假村?農家樂?”

她認真的在自己的腦海裏搜索了關于這兩個詞語的含義,像是有些遲疑的說道:“在一定意義上來說,的确挺像是度假村的。因為這個地方的裝扮,生活習性都不符合你們城市大衆的方式,他們..........”

稍微琢磨了片刻,她含糊的說道:“假使文明再倒退三十年,大概就是這種樣子。”

秦長生倒是聽懂了,敢情這個地方又破又落後。難怪腦袋上的房梁還點着一盞白熾燈。

這種東西,城市裏早就将它替換成節能而且光照更加明亮的二極管了。

秦長生點了點頭,說道:“我大概明白了,這個地方估計是沒落小山村,是吧?”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就是那種窮的連自來水都沒有,整個村子裏唯一的電器就是白熾燈的那種破落小山村,是吧?”

江中雪神色難辨的點了點頭。

這種存在于報紙裏,整個村子裏窮的不通水,唯一的電器就只剩白熾燈的小村莊.........秦長生以前真的只在電視上或者報紙上見過。

外面飄來一陣香味,秦長生吸了吸鼻子,說道:“大概情況我也知道了,但是再窮的山村,紙幣總是流通的吧?我現在好餓,我想吃飯。”

江中雪沒有說話。

秦長生從床上拎起自己的書包,掂了掂手裏書包的分量,笑吟吟的朝江中雪問道:“咱們現在住的是不是這個村子裏唯一的一家招待所的唯一一個房間?”

江中雪點點頭。

過了會兒,她又說道:“這裏沒有招待所,這就是普通的農家,價很高,良心很黑。”

如果不是因為江中雪的表情還是那麽一本正經,秦長生覺得自己一定能笑出聲來。

但江中雪冷淡的表情及時阻止了她浮上面頰的笑容。秦長生憋回自己的笑容,表情淡淡道:“那我就出去在這個村子裏唯一的一家飯館裏點上唯一的飯菜。”

江中雪嗯了一聲,又說道:“我們是從那片鬼林出來的,我帶你出來的時候,正巧邊上有幾個人看見了。他們很提防我們,凡事小心。”

經過了這一晚上睡眠香甜,秦長生的心再一次充滿了蓬勃的熱情。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認真再聽,繼而問她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吃飯嗎?”

如果再不吃飯,那她的身子還挨得住?

江中雪搖頭:“這個村子後面,有通往斷崖的山路,我想去看看。現在是白天,我們來,光明正大。這個村子的确很不對勁,而且,這些人對我們也很提防。不過沒關系,你就自稱迷了路的觀光客,你有錢,買了他們的東西,他們不會輕易動你。”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縱使心中有所懷疑,但自己還是得遵從江中雪的意願。

秦長生點了點頭。

她拎起書包,從江中雪旁邊經過。

門梁又低又窄,她幾乎是和江中雪擦肩而過。

江中雪的身上,有着淡淡的奇妙香味,不同于她往日裏在商場門店裏聞過的任何一種香水。這種味道,很淡,很獨特,無法用其他任何的花朵或者香料去做類比形容。

江中雪依舊是面不改色的倚在房門旁,但是秦長生仔細看,才發現她并沒有挨着房門。

那只是一個迷惑人心的動作而已。

她從江中雪旁邊經過。

江中雪的聲音很淡:“還有一點,不要靠近井。”

秦長生的身形一僵。

她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江中雪便回過頭來,說道:“昨晚你做夢,一直在說,井。我想,那不是什麽好夢,所以,離井遠一點。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昨晚所做的夢,但是相由心生,提醒你一下,也無妨。”

秦長生心裏松了口氣,還以為江中雪做了和她一樣的夢,或是能多少有點預言能力,但是沒想到,其實不過是因為她昨晚做夢說出來的話。

秦長生籲了口氣,心裏生了些淡淡的緩和感:“好,你也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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