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蠱（六）
秦長生和江中雪前腳後腳出了房舍。
這件布置老舊的房間外，便是大堂。因為開着門，所以大堂裏比房間裏明亮的多，地上還是坑坑窪窪，門檻很高，幾個婦人模樣的人圍着桌子坐着，上面擺着一個黑色鐵碗，裏面還剩了一半瓜子。
地上是一圈瓜子皮。
這幾個婦人都穿的晦暗的顏色，衣裳上打着補丁，還露出一些磨爛了的邊角。秦長生大大方方的走過，背後江中雪拎着黑傘沉默的跨出門去。
見到江中雪從旁邊走過，幾個婦人眼裏齊齊一亮，有些手裏拿着瓜子，有些嘴裏含着兩三枚瓜子皮，這時都不約而同的停下手裏的動作，湊到一起嘀嘀咕咕的笑：“好俊的妹兒~”
秦長生多少還是能聽懂四川的方言。幾個婦人笑眯眯的看着江中雪出了門，又朝秦長生招手：“妹兒！過來坐！”
秦長生表情溫順的坐了過來。
外面落着稀稀落落的竹影，砌着半面土牆。這幾個婦人為首的一個身材壯實，臉龐黑胖，嗓門也大：“妹兒，你們來旅游的嗦？”
秦長生點點頭，坐在旁邊。旁邊一個婦人給她挪了點位置，笑眯眯的說道：“城裏的娃兒，是喜歡到處走。來，吃瓜子，我們自家地裏種的！”
秦長生也不客氣，挽了袖子便接過來一捧。那個黑胖婦人看着江中雪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壓低了聲音朝秦長生問道：“你們一起的啊？她要去哪個當？”
頓了頓，黑胖婦人又一臉好奇的說道：“這個妹兒從今天來，就不怎麽說話，臉也挂起，感覺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她剛一回來，就又要出去。人生地不熟，她出去幹嘛喲？”
秦長生朝江中雪出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說道：“ 沒事，我和她是一起的。我這個朋友嘛，談的對象沒有了，她來這裏散散心，整天想往外面走，也是正常的。”
她往外面望了望，問道：“人就是要看看新的風景，這外面哪裏有吃飯的地方沒？”
面前黑胖臉龐的婦人立刻說道：“是問小賣部啊？這村子裏沒有小賣部，要買零食得走兩個小時去隔壁的鎮上。不過馬上就要到中午了，你要不就和我們一起吃嘛！”
她的表情很熱情，秦長生稍微推辭了一下，黑胖婦人立刻嗑着瓜子爽利道：“啷不是怕我敲你棒棒嘛！莫說多的，我們吃啥你吃啥，自己家裏的種的菜，養的雞，十塊錢一頓！你放心，張嫂我不是黑心肝！不得哈起整！”
再推辭就沒意思了。這買賣果斷成交，秦長生望着外面咯咯咯叫着走過的母雞，不得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朝自稱張嫂的婦人問道：“你們這個村子，叫啥子村呢？”
張嫂磕着瓜子，旁邊幾個婦人坐着笑，旁邊一個婦人笑嘻嘻的問道：“你們這些城裏妹兒喲！來旅游連個地方都不曉得，就在亂跑！要是跑落了，屋裏人都不曉得要去哪個當去找！”
這話說的半是試探半是玩笑，秦長生也是笑眯眯的回答：“這個沒事，我和我這個朋友，走南闖北，都是路子上走的人，本來說是去稷山玩，但是走迷了路，稀裏糊塗就走到這個地方來了。”
那個婦人不停地點頭，似乎聽得很是認真。張嫂嗓門大，說話也利落：“我們這個村啊，就叫山腳村，沒啥正式的名字。”
秦長生聽到這個山腳村的名字，第一反應是好笑，繼而問道：“那你們是山腳村，那離這個山腳村最近的城鎮有多遠啊？”
張嫂想了一下，說道：“你得看是哪個鎮了。要是離得近些呢，就是稷山鎮，但是那個得繞遠路，走過去怕要一天多。再說路程近些的嘛，就是羅山鎮了，從這裏走，走三個小時，到了盤山公路，那下面有個站點，我們平時要是要下山，就八點走，等一會兒，運氣好還能遇到一班班車。要是遇到下雨，不出車了，就只有走路去鎮上了。”
秦長生大吃一驚。她估計了一下，疑惑問道：“三個小時？那你們村子裏又沒有小賣部和零售部，財迷油鹽哪裏買呢？”
這個地方，遠比她想象的偏僻。連去最近的公路都要三個小時，秦長生真是無法想象這個村子四周該是怎樣的險惡地勢。
現在還有沒有通馬路的地方，連自來水都沒有通，唯一的電器就是白熾燈。秦長生一直都知道世上還有許多貧窮落後的地方，但是真當自己身處其中的時候，感嘆和震撼遠比新聞來的強烈。
張嫂不以為然的笑笑：“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去鎮上買啦！我們這地方窮的很，政府也不肯修路過來，到現在連電話線都沒有，村頭李二家買了個座機，到現在還只是個擺設！”
秦長生表情震驚，張嫂看她這副表情，又自豪道：“去鎮上路也遠，但是我們家裏養了騾子，騎了騾子可比走路快多了！”
秦長生表情複雜：“...........”
山腳村的确是偏僻落後的不能再落後的村子。
也不知道江中雪和張嫂說了什麽，也許是因為價碼開的合适，也或者是山裏人的淳樸，午飯的時候，秦長生吃了一頓原汁原味的火爆野豬肉，順帶還去幫張嫂擇了一會兒玉米。
張嫂人不壞，心腸好，熱情，爽利。吃飯的時候，張嫂還問秦長生：“你一起的那個妹兒不回來吃飯？要不我給她盛點，放在鍋裏，等她回來吃？”
秦長生搖頭：“不用不用，我那個朋友最近在減肥，不能吃飯。”
張嫂頓時臉色一呆，半信半疑的嘀咕：“多乖個妹兒.........減肥做啥？唉，城裏娃兒就是愛折騰。”
說着說着，張嫂又高興起來：“多吃點，多吃點，這是我們村裏老獵人打獵獵得的野豬，城裏肯定吃不上！”
張嫂的房子一共修了兩層，上面一層鋪着木板，平時的時候，就放上她們去山上撿的幹樹枝斷竹子當材火備用。秦長生爬上去的時候，房子二樓的木階梯咯吱作響，外面的木板橫梁上還堆着玉米稭稈，碼得整整齊齊。
她小心翼翼的踩着比較粗的橫梁，走到木板橫梁上去。在這個村子裏，張嫂的房子還算是修的高，秦長生踩在樓板上，下面門前院子裏圍了一圈籬笆，旁邊生了一叢翠竹，一只趾高氣揚的黃色小母雞帶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崽這裏啄啄那裏啄啄。
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意綿綿。
從她的鬼眼印解到如今，秦長生就從來沒有時間可以停下好好休息一陣。
現如今可真是這兩年來難得的惬意時光。
秦長生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舒舒服服的仰躺在背後的玉米稭稈堆上。她歪着腦袋，曬着太陽，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的幾只小雞崽子。
鬼眼秦家。
鬼眼秦家，古蜀之地流傳了上千年的家族，傳承下的一雙鬼眼，能夠看到所有的幽冥之物
與魑魅魍魉同行，更要時刻提防，終有一天被邪魔所迷惑，背棄人性成為妖邪之物。
歷代鬼眼，皆不得善終。
這是她們秦家最終的命運。
秦長生擡起手，從指縫裏看着藍天上渲染的燦爛陽光。
這是她們秦家的命運，但不是她秦長生的命運。
她一定會找到擺脫命運，找到徹底毀掉鬼眼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