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劫(四)
山腳村是一個存在已久,源遠流長的村莊。
緊挨着稷山斷崖,依山而築,傍水而栖。起初,在往上面追溯幾百年的時候,山腳村還算是一方旁人羨慕不已的樂土,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諸侯們打仗,附近的幾個村子都征兵,出去的壯丁們幾乎沒有人能活着回來,剩下的只有一個村子又一個村子的老弱婦孺,幸辛苦苦的拉扯着兒孫輩長大。
但山腳村不一樣,也許是因為上山路太險惡,旁邊的鬼林又是周遭出了名的不歸之林,進去的人沒幾個能活着出來——總而言之,因為貧瘠,因為偏僻,連戰亂和災荒都放過了這個不起眼的小村子,依靠着鬼林的庇佑和山林裏出沒的野豬野兔,村子裏的人精心的耕耘着這兩三分薄地,活的也算有滋有味。
從那個時候起,山腳村的人便突然的自信起來,外面的世界管它做什麽?村子裏有土,村子裏有地,村子裏不給遠在萬裏外的皇帝繳過一分稅,而其他村子,稍微地理條件發達一些,便都要遭到不知道多少次朝代更疊所帶來的浪潮沖擊,有些避難的人逃到這個偏僻的山腳村裏,保住了性命之後,見這裏有吃有喝,又不受戰亂之苦,便也跟着村子裏的人一起自信起來,外面的世界再好,那也比不上山腳村這樣的安寧。
山腳村的人都自豪的很。
但終有一天,這份自豪還是被打破了。
教書的先生來山腳村游說上學的好,村長磕着老煙,半眯着眼坐在青石門檻上,褲腳挽到腳踝上,上面還沾着幾塊幹透了的泥巴。那個教書的先生費盡心思磨破嘴皮說了許久,村長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這一整個過程中,旁邊的婦女們都在後面的石牆邊,偷偷的圍在一起對那個不知好歹的教書先生指指點點。教書先生跟村子裏的人不同,是個下鄉的知青,他生的俊俏,被這些婦人好奇而大膽的眼光給看的心裏羞憤,半響漲紅了臉,終于讷讷而去。
老村長說,認字能有啥用?簡直浪費時間,還不如多掙點力氣下田種地。
知青被氣走。但每天都有這麽幾個沒撞過南牆不知道回頭的呆頭鵝來找老村長說這個事,希望老村長說動鄉親,把村子裏的孩子送出去讀書。老村長日複一日的坐在青石板門檻上,抽着老葉子卷起來的煙,濃煙白霧,嗆得幾個年輕人眼淚直流,他看着自己的小孫子在院子裏追着狗玩,不屑的笑:“我們山腳村不愁吃不愁穿,只有沒落戶才會去學認字。”
大家都堅定的覺得,認字是無用的,唯有固守山腳村這三分二畝天地,靠着老天賞賜的飯吃,才算是活的好。
但是老村長不知道,在之前那個知青下山之後,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幾個年輕女子好奇的去了山下城鎮的學堂。
那幾個年輕女子的初衷,不過是想再看看那個英俊的年輕知青,他有着白皙的皮膚和斯文的長相,鼻梁上戴着一雙圓框眼鏡,看人的時候,呈現出與村子裏的青年漢子完全不同的秀氣。
她們三三兩兩挨挨擠擠的趴在窗口上,聽着那個年輕知青教書,在低矮的土胚房裏字正腔圓的講着普通話,幾個少女嬉笑着,将這份怦然心動的感覺深藏于心中。
而後來,漸漸地,為了能多見到這個俊知青幾眼,幾個年輕女孩子偷偷帶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去了鎮上的學堂。當老村長終于有一天發現村子裏這種行徑的時候,他最小的孫子已經成了鎮上學堂裏的一員,天天都回來趴在煤油燈前面咬着筆頭寫字。
老村長大怒,不許孫子再去上學。但是心疼孫子的他還是拗不過嚎啕大哭的孫子,親自給孫子劈了一張書桌和小板凳,無奈的默認了這件事情。
但山腳村一直貧窮。
自那一年起,村子裏的人向往着外面。過了許多年後,走出大山的人就像展了翅的金鳳凰,再也不願意落腳于這貧瘠的山林。無數人渴望着那些只能存在于外面世界的車水馬龍,老村長走的時候,村子已經空了,年輕男人們選擇外出,年輕女人則是外嫁,整個村子只剩下老弱婦孺,老村長走的時候長籲短嘆,一直灑淚是否是自己葬送了這一整個村子的未來。
但他的遺囑,也不會再有人聽。
張嫂曾經是那些年輕女子中的一員。
她年輕的時候,生得俊俏的五官,雖然黑,但是勝在姿态大方,頗有些農村兒女的活潑天真态,做事又勤快,很是得村子裏男青年們的愛慕。
她比其他人更向往城市,向往那個文質彬彬說話斯文秀氣的知青,她聽着知青同她說話的時候那文雅的語氣,看着他卸下手上的腕表送給她當定情禮物,嗅着他身上好聞的雪花潤膚膏心甘情願的淪陷。
知青說,他會娶她的。
知青說,他要先回城市一趟,他有很多事沒有做好,響應主席號召,他們要将革命的火種燃遍每個山林犄每寸土地。
知青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張嫂真的傻乎乎的信了,她天真的送知青離開鎮上,一路上不停地掉淚,一半是擔憂,一半是不舍。
但直到張嫂懷胎十月瓜熟蒂落,那個知青都沒有出現過。張嫂死都不肯打掉他的孩子,她一直堅信,知青會回來找她的。
她給孩子取名餘明明,因為知青姓郁,但是她不認字,不知道那個郁該是哪個郁,所以便給她娶了個同音的也是筆畫最簡單的餘字。
知青從來沒有回來過。
張嫂受盡了家人的辱罵,聽盡了村子裏的風言風語,到最後,她自己也相信,知青回不來了。她告訴自己,他可能是在進行革命事業的時候,遇到什麽事情死了吧。
張嫂帶着六七歲的餘明明嫁給了同村的鳏夫,那個男人一無所成,農活也不做,愛喝酒,好勝心又強,對張嫂和餘明明動辄打罵,整天醉醺醺的罵她破鞋。
張嫂本來忍氣吞聲,做事勤快,日子也相安無事。村子裏的指指點點讓張嫂擡不起頭,但好歹還能活。但是等過了幾年,餘明明稍微長大了一些,她又無意間看到鳏夫對餘明明動手動腳。餘明明從小在村子裏聽着野種的罵聲長大,聽多了別人的風言風語,看慣了旁人的冷眼,腦子都有些問題。張嫂看見這場景,一時悲憤過度,和鳏夫動起手來。那鳏夫拿起掃把将她打得遍體鱗傷,旁裏的人都只得同情的望着。
張嫂沒有娘家,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還是只能當牛做馬一樣遭人作踐。她被打的不成樣子,心裏橫豎下了狠心,趁着沒人注意,晚上偷偷的用計将醉酒的鳏夫引進了林子裏。
張嫂知道,進了鬼林的人,誰都出不來。那是一片吃人的林子,進去,就不會給你留一塊骨頭。
然後鳏夫就消失了。
張嫂在村子裏轉了一天,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到了家裏,但是旁邊的鄰居卻跑來找她,鄰居說,餘明明進了鬼林,旁邊有人看見,去攔,餘明明卻不聽,掙紮着跟中了邪似得,嘴裏念念叨叨的喊着,她要去找她爹,她好不容易不是野種,不能再沒有爹了。
然後餘明明就進了林子,跟那個所謂的“爹”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嫂覺得自己似乎是麻木了,心裏更像是有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她恍恍惚惚的跟做夢似的,一時間倒沒覺得悲傷。
但今天,原本麻木的塵封已久的悲傷卻突然湧了出來。
進了鬼林的人,再也不會出現。那為什麽這兩個自稱江中雪和秦長生的年輕女人,還能一次又一次面不改色的從這個林子裏出現?
如果她們真的去過鬼林。
那她們見過餘明明嗎?
作者有話要說: 雙十一要到了,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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