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劫(三)

秦長生撥通電話。

手機屏幕上現在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秦長生撥過去的時候,聽到電話裏先是一段悠揚的鋼琴曲,繼而秦時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帶着一絲疲倦和恰到好處的緊張:“喂?”

信號有些不好,聲音裏混帶着沙音。

這是江中雪的手機,那電話那頭的秦時風自然而然的将這個電話這頭的通話人當做了江中雪。

半夜打了電話來,基本上都不會有什麽好消息。秦時風低低的喂了一聲,又不安的問道:“是長生出了事情嗎?”

秦長生聲音略帶沙啞,握緊手機:“哥,是我。”

秦時風在那邊還沒有反應過來,低低的啊了一聲。繼而,他關切的問道:“怎麽了,長生,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你怎麽不用自己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秦長生簡單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概括了一下,告訴了秦時風。秦時風在那邊似乎很是擔心,斟酌着說道:“那你就先回來吧。都受傷了,就不要再深追了。郁家我會給她說明,你這邊,江中雪會替你做完。”

秦長生下意識的擡眼看了看江中雪。她體力真好,一路抱着她,用這麽吃力的姿勢,沒有喘過氣,沒有叫過苦,果然是練過功夫的人。

不過聽到最後一句江中雪會替她做完,秦長生不禁輕聲問道:“她一個人做完?哥,我才是鬼眼,我知道江中雪很有本事,但是負責這件事的人不是我嗎?我不是想要退出,我只是想和郁家說一聲,稍微寬限一點時間。”

秦時風在那邊聽着電話,握着手機,聲音漸漸變低,溫和的說道:“長生,昆侖山一行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你才是那個最缺時間的人,既然你已經受傷了,那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

他斟酌了一下,說道:“郁家的事情,我會幫你善後的。”

秦長生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秦時風疼她,這是真的,但是如果他還真的能像以前一樣,把她當做溫室裏的花朵一樣培養,那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撐起自己的命運呢?

她要抓緊當下一切,為昆侖山之行做好準備。郁茵的事情能否解決,那也是對她能力的證明。畢竟秦家外戚的眼睛,全都一雙不落的盯在她的身上。

如果稷山之行做不出證明,那她要怎麽服衆?就憑一雙傳說中見鬼的鬼眼嗎?

秦長生還沒想好該怎麽回答,江中雪便已停下腳步,将她放了下來。

“能走了嗎?”

秦長生忍着疼,稍微趔趄着站穩,腿上傷口不深,但是挂的口子長。剛開始的時候鮮血流淌,看上去是很吓人。但現在傷口上的血肉融合在一起,傷口麻木,卻已經不流血了。

她點點頭,努力的站直了身體。江中雪拿過手機,像是稍微回想了一下該怎麽使用,又立刻放到了耳邊。

裏面秦時風還在苦口婆心的勸着她。江中雪平靜道:“她跟我在一塊,不會死的。”

那裏面話語戛然而止。江中雪沒等秦時風回答,就果斷的按下屏顯開關,一邊收好手機,朝秦長生說道:“手骨折比腿骨折好辦多了。我看過你腿上的傷口,只要能走就成。你能見鬼,我有功夫,那就夠了。”

秦長生心裏感動,但江中雪的表情依然淡漠,仿佛這只是她做出的最符合當下情況的判斷。江中雪又望向頭頂遠處月光下慘白一片的斷崖,說道:“先回山腳村吧。”

秦長生一愣,問道:“我們不是該避開他們嗎?”

屍體只有一個,但是聽那個時候她背後追來的光影裏嘈雜的聲音,手電光亂晃,來的至少有三個人。

江中雪把手機揣進兜裏,上前背起秦長生,說道:“為什麽要避開?”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那就要單刀直入。他們既然知道這裏追殺你,說明幕後指使的那個人也跟過來了,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蹤跡。”

“至于那個山腳村嘛,想必是有部分人收了錢,所以替他們指了路。抛開別的不說,我們現在需要村裏的大夫來給你配點傷藥。”江中雪扶着她的腿,聽到她輕嘶了一聲,動作又稍微輕了一點,“我們就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到那個村子裏。如果那群人,還真的有那膽色,還敢對我們下手。正好,我也想問明白,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如何找到了你我的蹤跡。”

之前那只被放飛的鷹眼不像是這些人一夥的,那雇傭他們這些亡命之徒的人到底是誰?

自己才出現多久,就已經被人盯上了嗎?

江中雪背着秦長生往山腳村走去。

秦長生閉着眼睛,趴在她的背上。

江中雪生得也很纖細,線條像是大理石雕刻,優美而蘊含力量。

她的肩膀也很圓潤,背後肌膚白膩,纖細單薄的身體,完美白皙的肌膚,從背後看,頸脖後面露出大片白膩的肌膚,脊骨在皮膚下微微凸起,仿佛一只附在脊骨上的骨質蝴蝶。

只要江中雪肯的話,她的一句話,她的一個眼神,都能讓無數人為她赴湯蹈火。稍微收斂一點那種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怎樣都會讓人我見猶憐。

但就這樣一個絕色的,和秦長生年紀同等的女人,臉上冷淡的仿佛只是一座不近人情的冰雕,在這個鬼影森森的密林裏,面不改色的殺了人,又沉默寡言的背起她,一步一步的回到她本該完成的任務道路上去。

她到底是什麽人?

殺手?雇傭兵?江湖高手?還是說跟她秦長生一樣,背負着鬼眼這種特定稱號的異能者?

四周沉寂下來,江中雪也不說話。秦長生趴在她的背上,尋思了半天,就當是打發時間的開口問道:“江中雪,你是哪裏人啊?”

江中雪腳步一滞,但沒有回答。

秦長生趴在她的背上,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剛剛我那個樣子,你一定很擔心吧?其實也還好,我們秦家鬼眼是可以通靈的,我們的身體很強韌,但是靈魂卻很脆弱。而且,鬼魂總喜歡寄付在我們這種人的身體上面。剛剛我趴在溪水邊,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靈魂就脫離了軀殼,我眼睜睜的看着郁茵的鬼魂想要擠進我的軀殼裏。”

江中雪輕聲的嗯了一聲:“我知道。”

秦長生頗帶詫異,有些咂舌的說道:“你知道?這可是秦家鬼眼的秘密。”但是轉念一想,也可能是秦時風為了和她表示坦誠相待所以告訴她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靈魂在脫離軀殼的時候,會格外脆弱,格外迷茫。如果人世還有怨,靈魂便會化作厲鬼,如果人世沒有留戀,靈魂就會消散。我們秦家和鬼打交道,時常會受到鬼魂的蠱惑。這個世上的鬼,都是鬼,它們只想找到替死鬼,盡管大多數時候,那些受到鬼殺害的人并沒有可以給它們寄存的身體,但是鬼心裏是有怨氣的,它們要不停地殺人,或是不停的尋找附身的容器,直到怨氣平息。”

江中雪沉默的聽着,秦長生又自顧自的說道:“唉,其實鬼魂這個東西,我以前也是不信的。我從小規規矩矩的上學,放學,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老師跟我們說,鬼魂不過是無稽之談。但沒想到,我最後卻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鬼眼,幹着和鬼脫不了幹系的事情。”

江中雪難得的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秦長生接着又好奇的問道:“那你能見鬼嗎?江中雪?”

江中雪搖搖頭,終于開了口,問道:“有怨氣,就會變成鬼魂,沒有牽挂,就會化作虛無。是嗎?”

秦長生點點頭,強調道:“是的,只要怨氣消散,那鬼魂也會消散。”

江中雪聲音平靜道:“那有沒有一種情況,靈魂會轉世呢?”

秦長生被她這個說話給鎮住了,當機立斷的說道:“轉世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鬼只是一種能量,擁有強烈怨念或是留戀的人,死去之後才會産生這種能量。這種能量只能附身與人,卻沒有辦法轉世。靈魂轉世一說,我們秦家實在不認同。”

江中雪嗯了一聲。

如果鬼魂只是一個人生前愛與恨的凝結。

三千年前,自己心愛的發妻,是懷揣着怎樣的恨意,或是愛意,與世長辭?

三千年前,她一生戎裝,跪在裸露的砂岩上,朝着那個傳說中的仙人派來的使者,眉眼如春水洗過,滿目柔情,委婉的說道:“您是世間神邸,您是萬妖仙首,但江某只是一介凡人,臣已經娶妻了,臣心悅臣的發妻。臣曾對她許下承諾,一生一世都只她一人。江某愧對厚愛,但請将我的話轉達給仙母。”

她從未想過長生,從未想過分離。

但上天捉弄了她,命運讓她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心愛之人慘死。

就在剛剛,她以為秦長生已經死去了。

無論輪回多少次,無論再見她多少次,看着她笑靥如花,看着她淚如雨下,看着她天真明媚,看着她陰郁冷靜,見過無數種性格的她,見過無數種生離死別的慘境。

終究得不到救贖。

如果不是恨她的話,如果不是愛她的話,她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轉世?

江中雪擡起頭,說道:“下來吧。”

前面手電筒的燈光亂晃,人聲鼎沸,似乎還有人打着火把。

已經到了村子的邊緣。秦長生從江中雪背上下來,江中雪給她遞了個眼神,讓她跟在自己身後,兩個人若無其事似得走出了樹林。

作者有話要說:  鬼魂是一種能量,是人生前強烈的愛恨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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