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都怪這大雨作弄

總裁辦公室是一個寬敞的套間,外間辦公裏間休息。外間除了窗邊的那個邵與陽正用着的辦公桌以外,還有一排三人沙發,一個單人沙發,一個矮茶幾,一面書架,以及季惟所用的辦公桌。裏間則是衣櫃、床具、衛生間一應俱全,邵與陽以往經常在這裏一住就是一周。

很快就有人敲門送來了季惟的手提電腦,随之送到的還有一沓A3的大開畫紙。

邵與陽一直在忙自己的工作,周末兩天休息已經有不少堆積的文件等着他去處理,等他擡起頭來才發現已近中午了。

落地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邵與陽從文件中抽神出來,猛一擡頭看見角落有個人還有點兒吓到。他一時忘了季惟在房間裏,這個人實在是太安靜了。

邵與陽發覺和人共用一間辦公室的感覺很新奇,是他以前從沒體驗過的。明明也不過是多了一個會喘氣不會講話的人,整間屋子卻好像有二分之一的空間被占滿了,一半的空氣被吸走了,讓人無法忽視那人的存在。

邵與陽放下手裏的文件,偷偷地觀察起了和他搶空氣的人。他看見季惟正微微皺着眉,認真地看着屏幕,手裏還在紙上不斷記錄着什麽,一貫清冷的五官在工作中更添了一層嚴肅的濾鏡。

邵與陽站起身來,将百葉窗降了一半下來,又不急不緩地走到季惟的旁邊說:

“要我給你講解麽?”

季惟此時正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草圖裏,聽到邵與陽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側過頭,手裏的筆還舍不得放下。

“我說,要不要我給你講講。” 邵與陽左手扶着季惟的椅背,右手食指在季惟面前的紙上點了兩下,“東游島豪華酒店項目。”

季惟微一挑眉,不着痕跡地朝後移了移身體,雙手一攤:“洗耳恭聽。”

邵與陽右手轉而在桌上輕輕一撐,倏地坐到了桌面上,變成了面對着季惟的姿勢。

“看到酒店的方案了?”

“嗯。”

“這個項目是集團近兩年的核心建造項目,地址選在目前還沒有成為海島旅游主流目的地的東游島,訴求是打造世界超一流的豪華旅游酒店。”

“嗯。”季惟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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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的這個設計草案是目前總設計師給出的第一版方案,讓我這兩天看了以後周三在會議上讨論用的。”

“嗯。”

“嗯就完啦?”

“我在想。”

“那你想吧......”

季惟又沉吟了片刻,直視着邵與陽問道:“這座酒店的主題是什麽?”

“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從這份草圖和方案介紹裏,沒有看出這座酒店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座酒店。的确,方案的一開始就表示,這座酒店将會是一座世界超一流的花園式海島度假酒店,各幢別墅自成一體,設備規格要對标微拉瓦魯悅椿度假村和帆船酒店。聽起來足夠好了,但是,究竟什麽是花園酒店,植被覆蓋面積達到50%就算?至少這份方案還不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邵與陽原本以為季惟至多不過是會對酒店的外觀設計有一些自己的意見,沒想到一開口就是設計主旨這樣的核心問題。他被季惟一番話說得神情愈發嚴肅,原本玩笑的心情已經消失,便雙臂抱在胸前,問道:“那在這份設計方案裏,你具體是看出了哪些問題呢?”

季惟右手持筆杆在紙上輕微地敲擊了兩下,說:“顯然你的這位設計師在做這份方案的時候,想到的更多的是‘豪華’、‘高檔’這些字眼,而不是‘獨特’和‘花園式’。”

“怎麽說”

“一座合格的花園酒店,必須是它的內核足夠像花園。這份60多頁的方案裏除了觀景植物和節水馬桶以外我沒有找到其他和綠色環保理念有關的字眼,太陽能供電呢,水資源收集循環呢,連這樣在如今看來已經算是基礎的環保手段都沒有配備的花園酒店,又怎麽可能真的給人自然感呢?如果一味在表面做功夫,即使顧客一出門就被各種花草樹木包圍,也很難讓他們從內心認同你的理念,畢竟顧客不是傻子。”

季惟頓了頓,并不理會邵與陽深沉的臉色,繼續說道:“另外,既然要做超一流,目标客戶自然是價格不敏感人群。你們完全可以考慮采用一幢別墅一種裝修的辦法,酒店大部分的家居選購手工打造的商品,讓酒店沒有兩間相同的客房,也沒有兩件一樣的家具。這樣就能讓每一幢別墅都與其他的別墅不同,客人才會有獨一無二的體驗感。這些事情花不了你太多功夫,但對客房的單價提升有很大幫助。”

“還有,從目前的方案來看,酒店的動線設計存在一定的問題。優秀的酒店一定是能夠合理的劃分各個功能空間和流線。後勤服務動線和物流動線在其中又至關重要,如果這方面在設計階段考慮不夠全面,很容易出現動線混亂、前場可以看到後場的情況,讓客人的住宿體驗打一個折扣。”

一番話說得行雲流水,仿佛提前在心裏打好了腹稿一般。

這也是他在邵與陽面前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說完以後,他沒有去管邵與陽的反應,只繼續盯着手裏的畫紙。

對面的邵與陽內心受到了不小的沖擊。不是因為季惟開口批評他的項目,而是因為季惟居然這麽能說!

原本季惟在他心裏不是啞巴勝似啞巴,如今居然在他面前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還句句見血拳拳到肉,他這才發現以前完全是小看了面前這個人。季惟,絕對不是他所以為的,從小長在季家的繡花枕頭。反而有點像他小時候玩過的萬花筒,外在沉默單一,內裏色彩斑斓。

他不自覺地端詳起眼前這個人來。明明還是一樣的淡然表情和單薄的身材,卻又像是完全不同了。這個人不僅會畫畫,畫的摩托很好看的那種;還會做飯,吃起來很香的那種;更可怕的是,還懂建築,說出來頭頭是道的那種。

王金英女士到底是從哪兒挖出來的這麽塊金礦啊。

我的娘咧。

“咳咳”,邵與陽理了理頭緒,說:“既然你意見這麽多,那周三的會你也參加。”

這麽能說那就讓你多說點兒。

“我?”季惟搖了搖頭,“不合适,我畢竟不是邵氏的員工,這樣的會議內容我不太方便聽。”

埋怨我了,明顯的,怪我沒給他個身份。

邵與陽覺得自己又抓住了重點。

他一步跳下桌子,迅速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雙手噼裏啪啦對着電腦一陣快速的敲擊。

季惟見他不再說話,思索了一下覺得是自己的話刺激到了他脆弱的總裁神經,便也不再開口,繼續沉默着去看酒店方案。

三分鐘後,一封名為“任命通知”的郵件抵達了季惟的郵箱,收件人一行是:邵氏全體員工。

【各位,

即日起任命季惟為我的特助,幫助我處理設計分部的相關事務,在工作中直接向我彙報。

此任命即時生效。

邵與陽】

......

邵與陽此人解決問題的思路有點過分清奇了。

季惟自己沒有答應過要給他做特助吧。

他擡頭看向邵與陽,見此人像無事發生一樣繼續處理着手頭的文件。

“什麽意思?” 季惟感覺自己有必要開口問一下。

“什麽什麽意思??”

“郵件。”

“哦,就是字面意思啊,讓你來上班,抵生活費。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不該給我家打打工嗎?”

“......”

季惟覺得邵與陽說得有點兒道理,自己和邵與陽終究也沒打算怎麽樣,這樣平白無故地住在邵家,邵與陽的媽媽還對自己這麽好,他早就覺得有所虧欠。如果,在邵氏工作能對邵氏集團有所幫助的話,他是願意的。

邵與陽抓住了季惟心裏這點愧疚的小情緒,并且決定充分利用之。

“給我當特助一點兒也不虧,每天能坐我的車上下班,還能在這麽好的環境裏辦公,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能害你嗎?”

......怎麽突然覺得又不怎麽靠譜了這事。

“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開車就行。”

這個人,還能再別扭一點兒嗎。邵與陽覺得這輩子自己沒遇見過比他更愛說“不用麻煩”的人。

“剛才是誰口口聲聲綠色環保的,十分鐘不到就忘掉了?口頭環保是可恥的。你坐我的車,咱們倆人只燒一份汽油,為環保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OK?”

Fine.

——

晚上天色漸黑,兩人挑了家離公司不遠的粵菜館吃晚飯,不知道那邊停車方不方便索性就步行了過去,準備之後再走回公司拿車,誰知兩人吃完踏出餐廳大門時就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不小的雨。

夏天的雨來得突然,一串串的落在地上濺起小水窪,砸出噼裏啪啦的響聲,原本鬧哄哄的街道突然間就有些聽不清人聲和車聲了,路上撐着傘的行人和開着雨刷的車輛來去匆匆,道路兩旁的樹似乎也很喜歡這場雨,随着風不斷地搖擺。空氣裏是滋潤的味道,不讓人覺得煩悶,反倒有一絲清涼。

“我去,白天那麽好的天氣晚上居然說下雨就下雨了。”

邵與陽一邊說着,一邊向季惟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拿傘,倆人站在餐廳的門口躊躇下一步怎麽辦。

“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過來吧。” 季惟說。

“司機早就下班了,今天我就沒用他,他一直不在公司。這會兒讓他過來且等呢,少說也要半個小時。”

聽他這麽說,季惟便四處觀察看看左右有沒有賣傘的便利店。

但邵與陽對這種雨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看了看樓檐外的雨滴,轉頭脫下西裝外套壞笑着拉了拉季惟的手臂說:“算了,咱們跑吧!”

一句話說完他就把外套舉過了頭頂,一步沖進了雨裏。

雨水砸在耳畔和身上發出嘈雜的響聲,他向前跑了幾步,又回頭來找季惟,結果發現季惟竟然還在原地,一臉猶豫的神情不肯跟過來。

邵與陽想也不想,轉頭就向房檐下的季惟奔跑回去。

等跑到季惟面前站定,邵與陽一雙有力的手臂把外套撐開迅速罩到兩人的頭上,笑着湊近季惟的耳朵大聲說:“跑吧!”

外套罩住了路燈的光,季惟看着近在咫尺卻看不清的邵與陽的臉,覺得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讓人無奈的人,全然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拉着你就要沖進雨裏。

兩人就這樣邁開大長腿在雨裏奔跑着,他們的背和腿被雨水打濕了大半,一雙抵一幅畫的手工皮鞋在水裏肆意地踏着。

為了讓外套罩住兩人的頭,邵與陽和季惟離得極近。季惟平時疏于鍛煉,從餐廳到公司不過1公裏出頭的距離跑得他直喘氣,邵與陽聽見耳朵旁邊冒出他的喘氣聲,側過頭大笑着說:“你也太弱了,這兩步路還喘起來了。”

季惟覺得不服氣,轉過頭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似嗔似怒,臉上沾着幾滴外面飄來的雨,鼻腔裏跑出來的氣息輕微地觸碰到邵與陽的臉。

只一眼就壞事了。

“卧槽” 邵與陽突然大喊出聲。

“怎麽了?” 季惟不明所以,看着旁邊瞬間有些僵硬的臉問道。

“......沒事沒事,你別離這麽近說話!”

眼見公司大門近在眼前,邵與陽一秒不猶豫地把衣服給了季惟,撒丫子跑進了大門。

季惟在他身後被他這通操作弄得一頭霧水,猶豫着拿上他的衣服,朝停車場走去。

邵與陽跑得比在雨裏還快,一口氣跑到一樓的洗手間找了個隔間秒速鎖上了門。

此時公司的員工都下了班,洗手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靠着門微微平複着呼吸,袖子和褲管被雨水打濕,黏黏地貼在皮膚,白天梳得整整齊齊的劉海此刻也有幾縷垂了下來,他卻完全顧不上了。

只見他平靜了幾秒,又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極緩慢地向下面看去......

他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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