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摯友就是插刀也很默契

孫氏驚魂未定, 吓的不輕, 謝庭月卻沒法分心關注,因為楚暮的眼神……

太過灼熱。

明明離得那麽遠,他就是感覺到楚暮在盯着他看,且視線下移,來回掠過他的手, 猶如實質。

就像剛剛碰過什麽髒東西,手上沾到了什麽痕跡,楚暮看不順眼, 非常介意,很想按住他的手洗一洗。然而環境不合适,沒辦法用水洗, 只好用眼神代替。

謝庭月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到底怎麽了麽!

他幹淨着呢,并沒有碰什麽髒東西好嗎!

謝庭月毛了,瞪了楚暮一眼。

楚暮仿佛沒感覺到他的情緒,‘答非所問’的指了指秦平——

意思在告訴謝庭月, 從謝茹離開暖閣,秦平就找人盯着她了,任何異動都沒有錯過,按行為軌跡猜測印證,孫氏動手的事很容易出來, 再往裏稍稍一查, 黃媽媽自然也隐藏不住。

再技巧性的往老太太那裏一捅——這邊事越大, 老太太越重視。

秦平趕緊用力點頭,努力讓夫人看到自己,最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主子也太小心眼了,夫人只是遞了張帕子給小姑娘,看了眼人家頸子上的傷,又沒親自幫忙擦淚,也沒距離暧昧,胡亂吃什麽飛醋?

太小氣的男人不可愛的,萬一讓夫人瞧出來,不滿意,真的罰跪搓衣板怎麽辦!

長随為主子也是操碎了心。

一邊路離卻笑意沁進眼底,手摸着下巴,感覺越來越有趣了。

多少年了,楚暮一直是那個死樣子,最近突然有點活氣,讓他忍不住好奇,原來竟是因為娶了夫人……感覺以後必須要常來了,好友的日子即将豐富多姿飛狗跳,不見證一把太遺憾了。

期待是期待,但眼前場景,不合适他再呆。

老太太氣勢足足趕來,明顯是要發落人,他不好摻和別人的家事,遂提出告辭:“老夫人安泰。晚輩方才聽少夫人說外頭上了小點心,嘴裏饞的不行,迫不及待想要品嘗,這便告辭,稍後再來同老夫人請安——”

老太太直接攔了:“路公子無需避嫌,今日怠慢得罪,實非我意,不給路公子一個交代,老是心裏過意不去。”

路離能怎麽辦?只能應了,重新推到楚暮身邊。

“來,給我打!”

老太太聲音和銀發一樣威武。

跟着過來的下人行動迅速,一邊擺長凳,一邊拿板子,剩下的把黃媽媽架過去,趴好,板子就來了。

打的極重,王媽媽立刻就慘叫出聲。

現場一片安靜。

這場面,有腦子的都能咂麽出點味來。

老太太沒說來龍去脈,沒說多的話,并不是不清楚事實不講理。一來,給兒媳婦孫氏留個面子,告訴她我知道你幹了什麽,但看在往日的面子上,不會讓你太丢人;二來,這是一種威脅,我知道你幹了什麽,不說出來,你就永遠會忐忑,會想到底暴露了什麽,哪些秘密被知道了,哪些秘密還藏着,或者全部挨了個底掉?

記住這種感覺,以後,要知道害怕。

再不謹慎,再沖動行事,就想一想今天的黃媽媽。

有人搬來把椅子,老太□□穩端坐,不動如山,孫氏已經開始抖了。

黃媽媽千想萬想,沒料到短短時間內會挨第二頓板子,并且這一頓是老太太親自所賜,下場……怕是沒有以後了!

她知道怕了,眼淚糊了滿臉:“老夫人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老太太仿佛耳朵聾了,什麽都沒聽見。

黃媽媽:“看在奴婢全家一直忠心的份上……看在奴婢兒子以命換老爺命的份上……求老太太饒命……您就饒了奴婢吧!”

黃媽媽在後宅敢這麽得瑟,是因為她有倚仗,倚仗的就是多年的功勞,還有兒子曾經用性格救過二老爺。二老爺是老太太親生,老太太當時就給了恩賞,說會記她們家的恩。黃媽媽也有眼色有分寸,大的錯一律不會犯,所以一直如魚得水……

這一次只是跟謝庭月對着幹,還沒造成什麽特別大特別壞的影響,她就不明白,為什麽她要為了這個死!

可不管她說什麽,求饒還是威脅,姿态低到塵埃裏還是說化成鬼也要報仇,老太太都沒任何反應。

黃媽媽心如死灰,最後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在一片沖鼻的血腥味中,漸漸閉上了眼睛。

現場鴉雀無聲,北風吹過,刺骨的寒。

階級就是這麽嚴苛,你做的好,是你應該,你拼命工作讨好我,也是應該,但凡你達不到我對你的預期,就是錯。你沒有做錯事,我不因旁事遷怒于你,已經是仁慈,做錯了事,就要随時做好去死的準備。

我可以對你恩賞,也可以将你杖斃。

我對你,有生殺大權。

當着孫氏的面,黃媽媽就這麽沒氣了。

李氏看了她一眼:“記住了?”

孫氏臉色煞白:“是,娘,媳婦記住了,媳婦日後必認真修習女誡,每日反省……”

李氏卻擡手,阻了她的話:“家大業大,人口多,矛盾就會多,我不管你們誰對誰有意見,沒誰規定誰必須得喜歡誰,老天爺都管不了,牙齒還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呢,很正常。你們平時有什麽小別扭我不管,但在這種時候——急吼吼鬧事,別說兒媳婦,就是我親兒子,我都容不得。”

孫氏撲通一聲跪下,嘴唇顫抖,讨巧的話也不敢再說了:“娘說的是,媳婦不敢。”

她第一次感到畏懼,迷茫,甚至有點後悔,真的做錯了嗎?推開的中饋,真的還能拿回來嗎?可是不推開,等過完年……怎麽解決?

中饋拿不回來,只有等楚暮死,可他要一直熬着不死怎麽辦?他從小就生病,丈夫回回診脈都說沒幾天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結果他還不是挺一挺挺一挺,一挺這麽多年就過來了?

路公子好好的,謝姑娘被她爹帶走,黃媽媽杖斃,二太太跪地認錯……今天這連場大戲,你有來我有往,有人設計,有人破解,有人掌控全場,誰技高一籌,手段最高竿?

下人們都看懂了,朝謝庭月投去崇拜的目光。

少奶奶厲害!

以後該怎麽站隊心裏門清了!

這男妻不錯,楚家騙來一點也不吃虧啊!

同樣享受了注目禮的楚暮表示很驕傲。

他的妻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老夫人幹淨利落的把事情處理完,讓楚暮和謝庭月好好待客,滿面慈祥的叮囑路離稍後多吃些東西,千萬不要客氣,就帶着衆人離開了。

來時浩浩蕩蕩,走時也浩浩蕩蕩。

下人們正在處理現場的血腥,謝庭月推着楚暮走出拐角庑廊。

“吃東西了沒有?”

楚暮嘴唇微抿,搖了搖頭。

謝庭月皺眉:“銀杏這個時候還沒給你送過飯?”

楚暮:“我從方才就一直在走動,或許不是她沒送,是沒有找到我。”

謝庭月想想也是,認真看着楚暮:“那我現在就帶你去吃,旁的事都先放一放。你身體不好,三餐要按時,不然晚上又該難受了。”

楚暮笑眯眯的看着他,非常順從非常乖巧:“聽夫人的。”

秦平默默捂住了眼。

實在沒眼看啊!

明明是自己故意沒吃,到了夫人面前就扮可憐,主子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主子!

路離又是皺眉又是擠眼,嘴裏發出啧啧啧的聲音。

楚暮微笑看他,十分‘和善’:“你怎麽了?饞點心?”

他這是在笑話路離剛剛的借口。

路離一點也不惱,還順嘴就應了:“是啊,饞的緊,饞的心慌,奈何我孤家寡人,都快餓出酸水了,也沒人問一句。”

二人互相擠兌慣了,沒臉沒皮,謝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邀請路離:“路公子也別去外院了,跟我們一起吃吧。”

路離還沒說話,就感到背後一涼,有殺氣!

再一看,果然,自己的摯友雖然看着他的目光非常溫柔,笑容非常大方,但瞞不了他的,那湧動潮汐下藏的全是危險,好像在說:你敢答應試試?

路離好懸笑出聲。

他就是意思意思酸兩句,鬧一鬧這對夫夫,不至于沒眼色到這種地步,打擾別人夫妻恩愛是要遭天譴的。

“我剛在外面碰到了熟人,約好要一起喝兩杯,”路離婉拒了謝庭月,眼神又賤賤的朝楚暮掃,“反正這個人也不能喝,我這個摯友當然要幫忙代勞,替他好好品一品酒味。”

楚暮眼梢彎彎,笑得更優雅,更謙和:“我有夫人,萬事足矣,不像某些人,生活裏都是冰冷的,冰冷的酒,冰冷的夜,冰冷的床。”

謝庭月:……

的确是摯友,往對方身上插刀也很默契。

“那我一會送他過去找你。”謝庭月十分快速的和路離道別,推着楚暮離開。

再晚,他怕場面失控,摯友互相傷害不夠,還要大打出手。

……

難得兩個人偷得片刻安靜,好好吃頓飯,謝庭月和楚暮卻并沒有很多時間說話溫存,打情罵俏。楚家辦梅宴,他們是主人,不上桌陪酒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還想躲懶?

楚暮看着碗裏的飯,十分遺憾。

謝庭月匆匆吃完飯,親自檢查楚暮的衣服,皺眉給他換上更暖的,還塞了百蝶穿花紫金手爐過去,好好叮囑良久,才三步兩回頭的走了。

楚暮捏了捏眉心,面色不郁。

長随秦平十分貼心:“主子莫急,梅宴已經過半,再忍忍就結束了,晚上和以後,夫人都是您一個人的。”

楚暮橫眉,看了他一眼。

沒有說話。

秦平:……

為什麽他覺得主子剛剛忍下去的話是:你一個區區長随,知道什麽?

哄也不是,不哄又不行,真的心好累。

大家各自忙碌。

謝庭月看到了禾元奇。

這個人……不是梅宴客人。

他微微皺眉,直到看着禾元奇一路靠邊走,悶頭轉過客人群,走向管事間,也沒放心。

禾元奇生意範圍很廣,楚家采買和他的鋪子有合作,訂了契的,經常會訂東西,他偶爾會來并不奇怪。可為什麽是在今天?

送貨的事,自有下面夥計跑腿,禾元奇是東家,連賬都不用他親自對的,這時突然出現不合理。

因之前別過苗頭,又知道這人不是什麽好人,謝庭月招來冬哥,讓他去悄悄跟一跟,注意下禾元奇都幹了什麽。

他滿場忙,也沒忘記關心楚暮,視線每每會往他所在之處流連。楚暮也很配合,一直在他視線能觸及的地方,每每他回頭就會看到。

這一次仍然是。

楚暮在招待客人,路離在旁相陪,二人身邊坐着一個謝庭月不認識的人,穿着藍色長袍,人很嚴肅,不太愛笑,和楚暮路離氣質非常不一樣。

似乎察覺有人在看,藍袍青年側頭看了謝庭月一眼,無波無瀾,沒有表情,只輕輕點了點頭。

謝庭月回以微笑。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不大對勁。

不是這個藍袍青年不對勁,而是楚暮和路離坐在一起的畫面……

這二人是摯友,交情非常深,為什麽他沒有印象?

上輩子記憶裏,沒一點相關信息。

“怦怦——怦怦——”

謝庭月心跳加速,非常焦急,就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路離路離路離……

啊!

他想起來了,死了的那個路離!

這個名字曾一度席卷大街小巷,幼時就才名彰顯,長大一路順遂,可惜英年早逝。死的也很蹊跷,官府只說是仇殺,路離被親手整治過的犯人尋仇殺害,更多信息卻是模棱兩可,不為人知。

人們通常對神秘的事情談興很高,遂這個名字一度大街小巷都在說。

但人們的注意力是有限的,焦點事件永遠不會只有一個,随着時間往前,更新鮮的事吸引了眼球,路離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謝庭月用力拍了拍頭。

怪不得一見面,一提這個名字,他感覺有印象,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原來如此。

路離的存太昙花一現,跟他又沒太多聯系,遂他沒有刻意關注過。

可今天,他知道路離是一個很好的人,闊朗,有趣,是楚暮的至交好友,也是值得自己深交的人,心情就不一樣了。

什麽時候來着?

那個敏感的日期?

謝庭月皺着眉頭,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他只記得那時自己穿着單衣,天氣很好,可能是春天或者秋天……但好像是明年,絕對不會是現在,冬天的梅宴!

他有些發愁,該怎麽提醒對方,或者幫助對方躲過這次危機?

記憶這個東西真不得了,它潛藏在你的腦海,有時你用力想,也想不出什麽,有時你不想,它覺得時候到了,就會突然鑽出來,逼着你不得不随受。

謝庭月剛想到死人這兩個字,想到路離,突然意識發散,猛的又想起另一件事。

楚家梅宴當日,是死了人的!

當初林氏手段成功,他迅速被父親發落,恨自己,也下意識關注謝家的事,只是當時他在鄉下,很多消息聽不到,在後來聽人提了一嘴,楚家梅宴上死了人。

當然不是後宅被杖斃的黃媽媽,死的是一個男人!

這件事鬧得很大,楚家名聲每況愈下,運勢好像也在這一場梅宴下散完了,楚暮身體越來越不好,漸漸離不得床,清醒的時候都少,需要的很多珍貴好藥,楚家也湊不到……

死的是誰來着?

是誰!

主家後來一系列的遭遇可能并不是因為這個人,但因為這個人的死,楚家名聲是壞了,惡性循環,頹勢一發不可收拾。

謝庭月雙手捏拳,不行,必須把這個人找到!最好順利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他已經進了楚家,短期內兩方綁定,是利益共同體,楚家不好,他也得不了好……

找!

必須發現這是怎麽一回事!

再一次,禾元奇的出現引起了他的注意。

縱觀整個梅宴,除了謝茹不對勁,就是他了,再沒別的可疑之處。謝茹已經被謝良備帶回家,那就是禾元奇?

總之,多看看總沒錯!

謝庭月開始注意禾元奇,悄悄墜在他們後面,看他到底要做什麽,連看楚暮的心思都沒有了。

然後他發現,禾元奇果然很可疑,似乎對楚家宅院極為熟悉,目标精準,挑的也都是偏僻小路……

禾元奇進了書房,楚暮的書房。

謝庭月眼睛微眯。

他為什麽要進楚暮的書房,他想找什麽?

禾元奇自己是富商,不缺錢,沒有白日做賊的道理,圖的不是財……就是發財的機會了?

可要選人捏把柄威脅,老太太或二老爺不好麽?一個是整個家裏輩分最大的,一個在朝為官,誰都有可能有很要緊的東西,禾元奇為什麽偏偏選擇楚暮?

楚暮在這個家裏只占着身份的貴重,實則沒什麽權柄,與外界利益也無幹系,一個常年纏綿病榻的病人,禾元奇圖什麽?

謝庭月迅速思考,無數個想法在腦子裏打轉,越來越緊張,他甚至懷疑上輩子的真相就是禾元奇來殺楚暮。可楚暮上輩子好好的……也不能說好好的,他病的更重,但沒死,這個梅宴,楚暮同樣成功的活下來了。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麽!

……

上輩子真相,楚暮也并不全然清楚,但他顯然知道的比謝庭月多。

今日梅宴,秦平會死。

因為他。

他不知真正想要下手的兇手是誰,這次沒有躲懶,強撐身體待客一直堅持到現在,等的就是這個兇手。

重活一次,他要所有一切,清楚明白。

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可謝庭月動了。

明明之前很安靜,突然變的緊張,大約是想起了什麽關竅……

怎麽辦?

同一時間,不同地點的兩個人,心裏環繞着同樣的問題:這件事該不該和對方溝通商量,說的話怎麽說?難道說我有預知能力,要全部坦誠麽?

對方會不會接受,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剛剛穩定的一切,因為這個意外,全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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