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茶裏有毒

楚暮突然臉色大變, 把茶搶過來, 是因為他想起一件事。

當年的事!

或許一切本源都不是什麽意外,而是這盞茶。

他記的很清楚, 上輩子他不知道什麽禾元奇, 沒有任何準備,梅宴這天除了朋友路離,誰都沒招待。

意外發生時不是現在這個地點,但情況出奇相似,也是一個略偏僻的暖閣, 他一人獨坐, 路離和別人打招呼的時候擔心他,過來看了一眼, 只停留片刻跟他說了句話, 連坐都沒坐就又走了。

丫鬟也上了茶。

路離離開,這茶就沒有用。接他吩咐辦事的秦平回來了,見對方嘴唇很幹, 他就把這盞幹淨的未被人碰過的,溫度還适宜的茶給了秦平,讓他潤潤喉。

秦平喝了茶。

就在這時窗外有人鬧別扭, 大打出手, 碗碟盤子亂飛, 有一只很大的碗, 正正好飛向這裏。

秦平護主, 擋在了他的面前。

竟然被砸到了頭, 當場就暈了。

秦平會武,一般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生,但頭部是人身上要害,許正好砸到了什麽要命的地方也不一定。他當時急的病發,更多的信息無法關注,待到醒來,身邊已經換了長随,秦平竟然死了。

家人和仵作都十分肯定,秦平是運氣不好,正好被擊中後腦穴道,連搶救的時間都沒有。

他不是沒有懷疑,可查不出來,怎麽都查不出來。

而今看着這盞茶,他突發聯想,許是中了毒!

中過毒的人行為滞澀,會武和不會武沒有什麽差別?

秦平出了意外,就在喝完這盞茶不久,現今同樣的畫面出現……

楚暮急的冷汗直冒,緊緊攥住謝庭月的手:“你喝下去沒有?這個茶,入口了沒有!”

謝庭月覺得奇怪,但還是搖了頭:“連唇都沒沾到……”

楚暮立刻就卸了勁,眼睛閉起:“好……那就太好了……”

他的表情太不對,謝庭月品了品,也明白了:“這茶——不對?”

楚暮沒立刻回答,而是睜開眼睛,仔細看這盞茶。

湯色正常,香氣正常,茶葉沉澱的形狀姿态也很正常,好像沒什麽不一樣……但仔細看,會看到茶杯底有淡淡灰黑色。

很多茶葉渣也是類似這種顏色,這些灰黑色也并不多,看起來仍然正常,可這種時候,就覺得不對了。

楚暮把自己茶杯裏的茶倒了,将這盞茶倒進來,觀察空下來的茶碗。

灰黑色沉澱物仍在,用手帕小心沾出一點,挨近鼻間——

味道不對。

不是茶香,有種類似腐土的味道。

只看這架式,謝庭月就明白了,這茶裏有毒!

對方的手段竟然是下毒麽!

他立刻轉頭看向上茶的丫鬟。

小丫鬟束手躬立,并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事,也沒半點心虛,見楚暮又是倒茶又是拿帕子沾聞,僅只有些好奇,偷看了兩眼。

所以這小丫鬟什麽都不知道?有人借了她的手?

那有問題的到底是茶杯,茶葉,還是水?

誰能接觸到這些?

謝庭月快速思考。

楚暮不知道這毒是什麽,卻隐隐有種熟悉感,好像這東西他沾到過,曾經到他面前,停留過一段時間。

是什麽呢……顏色很陌生,這味道,腐土……

難道是藍盈草?

楚暮修眉微凜,面色可見的凝重。

是了,是藍盈草!

藍盈草屬性特殊,可以解毒,卻并沒對哪種毒有針對性,大夫稱之為雞肋,市面少有流通。它也有毒,正常狀态下很安全,觸碰吃下嘴都沒問題,它只在一種情況會變成劇毒——燒成灰。

灰燼狀态的藍盈草,毒性猛烈,見血封喉,且死者身上中毒表現并不明顯,就像突發急死。

哪來的藍盈草?

近來市面上會有,還是他收羅而來故意放出去的,難道這就是其中一株?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謝庭月不知楚暮想到了什麽,但——“這杯茶,是給路離上的。”

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楚暮卻立刻确定:“對方的目标不是我,是他。”

“那盯着你房間做什——”謝庭月話剛說出一半,就明白了,“他們想翻找跟路離有關的東西。”

楚暮眼神寂落:“是。”

他與路離交好,無話不談,很多事路離都願意同他商量,公務上的事也不怎麽避嫌,他看的出來,有些話路離只跟他說了,沒有同任何別的人提起過。

而他因身體不好,二人見面并不頻繁,反倒書信良多。

他知道有些信件內容微妙,又不致罪,舍不得燒,幹脆妥善保存……

無論如何,路離有危險是一定的,楚暮立刻喚秦平:“去看路離在哪裏,把他好好的帶過來,不準吃,不準喝,不準離開你視線半步!”

秦平本按主子叮囑,在遠處暗自觀察,接到命令有些奇怪,主子好像有點着急?

關鍵時刻,連吐槽都忘了,他立刻應了一聲,就去辦了。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謝庭月也明白了。

他定定盯着桌上那只空茶盞,所以路離的危險根源,竟這麽早就出現了麽!

上輩子路離沒在梅宴上被算計成功,是因為發生了別的意外?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只要沒意識到,躲過一次,兩次,躲不過無數次……

楚暮看着茶盞,目光沉凝:“我搶了你的茶。”

謝庭月點頭:“還把茶倒了,各種研究。”

楚暮:“所以——”

謝庭月:“沒錯,下手的人一定知道了。”

別人計劃殺人,當然會一直盯着,沒找到時機前會盯,找到了也會盯,他們會盯着等結果,目标到底有沒有成功中标,有沒有發生什麽意外?

這盞毒茶一直閑置沒人用,對方尚沒那麽介意,結果被楚暮這麽研究,代表着什麽?

代表楚暮察覺到了這裏有毒,知道了現場有小人作祟!

他是主家,知道了,不可能什麽都不幹。

兇手難道會等着被逮麽?定然不是跑就是掩蓋行跡,各種推鍋給別人啊!

謝庭月與楚暮對視,二人眸底情緒相似。

本不想打草驚蛇,一切徐徐圖之,結果現實猝不及防。

怎麽辦?

讓別人跑麽?

怎麽甘心!

楚暮當即冷笑:“來人,給我找找禾元奇在哪裏!”

別的不确定,這個人可是确定的。

釣不出大魚,小魚就沒法搞了?

笑話!

今日楚家主場,下人們滿場忙,信息相當靈活,找個人還是很方便的,楚暮和謝庭月很快得到了消息,竟然就在旁邊,一窗之隔的熱鬧場地!

這也太敏感了。

謝庭月起身推楚暮輪椅:“我們過去看看。”

楚暮颌首:“嗯。”

……

禾元奇竟然沒有溜邊走,而是進到人群中間,各種拉話題吹牛。

“……我禾家商行的東西,質量自是最好……公主府也用過我家東西的……戚文海毛都沒長齊,聽說小時候還喜歡念書,骨子裏的迂腐是改不了的,怎麽可能幹過我……以為抱上大腿就沒關系了?呵呵,看來是不顧忌他妹妹名聲了……”

不知道話題怎麽發展的,最後落到了戚家,埋汰了戚文海一通不夠,又說起了戚文海的妹妹戚螢飛。

“諸位不知道,他那妹妹,九姑娘,身子白的很,看着瘦,其實小小年紀就長開了,我憐惜她不懂人事,想着讓她看一場先教一教,結果她吐了!哈哈哈——這可是人間樂事,她不謝謝我教她,竟然還敢抗拒,你說說,這種事早點學會,不就能知道怎麽跟未來的夫君相處了?可憐我這一片苦心吶……”

“不過這樣也很有些趣味,她越害怕,越抖,越故作堅強潑辣,我就越想聽她求饒,說叔叔求你放我走……”

謝庭月惡心的都快吐了。

所以他的猜測是真的,戚螢飛真被這畜生欺負過!

看到禾元奇在人群中的一瞬間,他想,大概是任務完成了,禾元奇作為商人,本性愛鑽營,這種場面會想拉拉人脈很正常,但說這些話什麽意思?

這種惡心事誰會願意聽?誰又能對他有好感?

禾元奇瘋了麽?

作為主家,這種意外不能不管,謝庭月剛要站出去,有人比他還快。

“誰準你說她的!”

一個藍色身影迅速往前,直接一腳,踹的禾元奇重重摔倒在地。

“幹你娘的誰敢搞——”禾元奇明顯不服,人還沒起來,嘴裏就罵罵咧咧,可視線觸及踹他的人時,聲音突然頓住,整個人發起了抖。

這是……認識?

謝庭月有些意外,這藍衣服他之前見到過,和楚暮路離曾一處坐着,還因為這畫面,他想起了上輩子路離的意外。

“他是誰?”謝庭月拉了拉楚暮袖子。

楚暮眯眼:“隴青複。”知道謝庭月不熟悉,他便仔細言道,“穆家是皇商,你知道的,禾元奇抱穆家大腿,認了幹爹,這隴青複卻是穆家實打實的親外甥。”

謝庭月明白了:“哦,姻親啊。”

看禾元奇對隴青複的态度有些異,他猜測,穆家對這個外甥大概很好,地位比禾元奇高。

楚暮補充:“隴家在朝為官,門第不俗。”

謝庭月就有了更深的猜測,穆家攤子支那麽大,連任皇商,怕是有隴家的功勞,對隴青複這個外甥——當然更重視。

隴青複一腳踩在禾元奇身上,眉目冷峻,似乎非常氣憤:“平日裏你幹那些烏煙瘴氣的事,我懶的管,但你說戚九,誰給你的膽子?”

禾元奇眼珠亂顫,求饒也不是,喊救命也不是,讷讷無語受着。

“她冰清玉潔,在你這禽獸種種威吓下也沒崩潰,沒讓你占着便宜,你還有臉了?這事當時我是不知道,否則當時就把你殺了,哪會把你狗命留到現在!”

維護戚螢飛的立場明顯,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謝庭月:“他喜歡戚螢飛?可他瞧着似乎及冠之年——”

那小丫頭才十二歲,一個早該成親了,一個人遠遠沒到年紀。

楚暮并不知道外人的感情關系,也沒注意過,只能說事實:“他今年十九,尚未訂親。”

不知道隴青複腦補了什麽畫面,眼神陰森,一點也沒解氣,腳下也一直在踹禾元奇。

禾元奇不敢還嘴,甚至連躲都不敢躲,只能唉呀唉呀的小聲求饒。

現場大家看着,沒誰第一時間上去攔。

這好歹算得上人家家事,自己人教訓自己人,外人不太好插手,而且踢兩腳又不會死……所有人都想着,差不多了再上去攔一攔,勸一勸。

這禾元奇太渣太禽獸,謝庭月也沒第一時間動。

意外發生得很突然。

隴青複一腳下去,發現禾元奇沒動,不但沒動,也沒哼哼着求饒。

“少給我裝死,回去領罰!”

他表示暫時放過禾元奇,禾元奇同樣沒動。

怎麽回事?

隴青複狐疑地彎下身,推了推禾元奇,皺眉往他鼻前探了一探,臉色就變了。

禾元奇死了!

竟這麽死了!

現場一片嘩然。

怎麽可能呢?讓人踢兩腳就死?他們看的真真的,隴青複雖然很生氣,還是有分寸的,踹下去的落腳點全部在屁股上,連腰都沒沾到,何況要害?

一個大活人,竟然被踢幾下屁股就死了?還是他們眼瞎沒注意到,這隴青複踢了別的地方?

意外一樁連着一樁,謝庭月再聰明,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禾元奇不是要下手的兇手麽,怎麽反倒自己死了?

意外?

他趕緊推着楚暮上前。

他二人是主家,眼下境況做什麽都沒人能指摘。

楚暮走到近前,突然捏了捏謝庭月手心,下巴微擡,示意他看一個方向。

謝庭月仔細觀瞧,發現禾元奇的衣領有些淺灰黑色的粉末。

痕跡很少,仔細看一定能看清楚,和地上的灰塵痕跡完全不一樣,卻和之前有毒茶杯裏的東西一模一樣!

毒殺,兩邊竟是一種毒?

最關鍵的問題是,禾元奇是自殺,還是別人投的毒?

謝庭月和楚暮對了個眼色。

楚暮捏了捏眉心。

藍盈草,又是藍盈草。

出了人命,梅宴自然不能再歡快的繼續,謝庭月作為主家,立刻着手處理後續。

禾元奇是商家,良民,不是誰家有身契的下人,死了要肯定要報官。當然報官後官衙怎麽處理,隴家如何運作,就不關心庭月的事了。

他要做的,是穩住大家情緒,确定事件明晰,楚家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是受害者。

他要盡量保護楚家名聲。

楚家長輩後知後覺,聽到下人禀報方才趕過來,個個面色驚訝,提防多多,二太太孫氏表情尤其繃不住,害怕意外滿滿,擔驚受怕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隴青複很不高興,顯然很讨厭這樣的意外,但也沒發脾氣,對謝庭月的意見很配合,也知道要走這麽一遭。

如此,賓主皆盡滿意。

這種勞心勞力的活是輪不到楚暮的,他由丫鬟推着離開人群,找到秦平和路離。見路離很安全,沒遇到任何事,便放了心,着人好好送他回去。

路離本想調侃兩句,但聽到前面發生的事,什麽也沒說,笑着沖楚暮擺了擺手,就離開了。

楚暮帶秦平走到無人之處,問他:“銀轉珠上那個圖案,找到了麽?”

商會當日,秦平從帶走藍盈草的人身上截了點東西,一顆小小的銀轉珠,上繪圖案。

楚暮記得上輩子見過這個圖案,就在梅宴上,但到底是在哪見到,在誰那裏見到,忘記了。

今日他積極出來招待客人,其實就是在觀察,可他沒任何發現,所有客人衣服配飾上都沒有相同圖案。他一度以為自己記錯了,把這件事交給了秦平。

秦平點了點頭:“回主子,有。”

楚暮眼梢一擡,竟笑了:“哦,是麽?”

“在一輛馬車上,屬下發現其窗布上有相同圖案,一模一樣,只是略大。”

“馬車的主人是誰?”

“是隴青複。”

隴青複……

又是隴青複。

兩邊都與藍盈草有關。只一樁意外與他有關,楚暮大約不會多做懷疑,可兩件事……就有些微妙了。

隴青複如此高調的做着這樣的馬車來,是篤定這圖案秘密外人一定不知道,不擔心被發現,還是真的無辜,什麽都不知道?

楚暮若有所思。

難題,他從來不怕,無非就是解謎,怕的是沒有方向,有了方向,順藤摸瓜,謎底就會出來。

這個圖案和藍盈草,他一定會追查到底。

謝庭月站在前邊,把所有事理得清清楚楚,官府很快來了人,隴青複也很配合,皆大歡喜。

梅宴散,楚家人送別客人。

女眷在二門就上了車,男賓由謝庭月陪着,在外院告別。

今日一宴,沒人能挑的出謝庭月毛病,大家對他印象都非常好,尤其那個超受追捧的藍盈布,誰不想要?交好一定是沒錯的!

謝庭月笑得臉都要僵了。

驸馬方淮竟也一留留到了現在,禾元奇的事出來後,他也一直站在謝庭月身邊幫忙鎮場子,這時才走。

謝庭月真心感激,長長一揖:“今日偏勞方兄,來日一定重重道謝。”

“同我還客氣什麽?”方淮笑眯眯,“只怕日後多有叨擾,謝二可別嫌棄才是。”

謝庭月苦笑:“哪裏敢?但凡方兄需要,我必倒履相迎。”

方淮湊近,眨眨眼:“你那藍盈布不錯,需不需要我推薦給禮王府?”

謝庭月一怔。

方淮在示意可以幫他的忙。但自己的鋪子根基太淺,在沒有崛起一定勢力的時候,商品成為‘貢品’最可能的結果,是被人占去,有買下這顆‘果實’,自己開發。他想保成,自己起勢是關鍵。

“多謝驸馬美意,但我家鋪子,實在難登大雅大堂……”

方淮聽懂了謝庭月顧忌,沒再多言,反正在他的認知裏,謝庭月必能一飛沖天,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晚些幫忙也行,反正這樣的忙,他什麽都能幫。

“那我家公主的衣服——就有勞謝二務幫忙,上心催促些了。”

“這有何難?”謝庭月有些意外,驸馬竟也如此懼——不是,愛妻麽?

方淮捋了捋光禿禿沒胡子的下巴,難兄難弟的拍了拍謝庭月的肩:“屋裏頭的嘛,自然得哄着寵着,你不也一樣?”

謝庭月一愣。

我……什麽一樣了?

“行了,走了,這馬上沒人了,你也加去好好休息休息,和楚暮親香親香。”

謝庭月:……

親香……什麽?

搓了把臉,謝庭月深呼吸一口,親香就算了,有些事倒的确需要和楚暮商量。

比如這莫名其妙出現的毒,禾元奇突然死了,以及二嬸孫氏——

意外害怕的情緒不像假的,她肯定是沒想到禾元奇會死,或許也不知道禾元奇正在幹的事?

這樣他和楚暮面對的,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害怕麽?

謝庭月問自己。

他認為自己本該害怕的,可看看遠處天色,看看紅梅花瓣上潔白的雪,想起楚暮的臉,不知為什麽,心情很平靜。

身邊有人陪着,路就不是一個人在走。

為什麽要害怕?

該是楚暮吃藥的時間了。那個人看起來風度翩翩,君子優雅,實則嬌氣的很,又任性,只要他沒看着,就不會好好吃藥。

唉……

真是愁人。

謝庭月腳步輕快的轉過庑廊,走向自他和楚暮的院子。

至于楚暮,已讓秦平點上燭光,斜斜靠在軟枕上,手裏握着一卷書,擺出最完美的側臉,等着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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