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熒綠

“生物的本能是生存與繁衍,比如螳螂在繁衍後代時,會吃掉自己的配偶來獲取成功受孕的機會,除此之外,從雄性螳螂處獲得了賴以生存的營養……”

生物課上,杜老師侃侃而談,學生昏昏欲睡。

蘇離托着腮出神地望着窗外。

指尖碰到唇角,不經意間就想起了那天夜裏,神秘少年低頭吻她時的觸感。

說是吻,并不貼切。

在她看來,他當時的模樣,更像是單純地吃東西。

畢竟,舔完她唇角的奶油後,她紅着臉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就将目标轉移到她手裏的那塊蛋糕。

毫不遲疑。

就像是某種生物的本能。

生物的本能?

蘇離愣了愣。

擡頭瞧見老師寫下的幾行字。

生存與繁衍……

奇怪的螢火蟲,猝不及防的迷霧,以及那些驟然消失的人聲。

陸零……

黑色簽字筆無意識在空白的紙張上勾勾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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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零是誰呀?”

同桌顧婷婷湊過來,悄悄問她。

蘇離吓了一跳,顧婷婷趁老師出門的空檔,用筆尖戳了戳她,笑得賊兮兮的,“原來學霸也談戀愛的嘛?陸零?你男朋友?”

蘇離沒等出聲,前桌的男生回頭看了她們一眼。

顧婷婷笑,“哪個學校的?長得帥不帥?”

蘇離淡淡地瞥她一眼,并不做聲。

前排的男生是班長,叫程諾,斯斯文文的好學生一枚,因為出生于書香門第,打小被父母圈在框架裏,最讨厭不用功的學生。

顧婷婷打從高一開始,就對程諾有好感,更是為了他放棄文科,選了自己并不擅長的理科。

這會兒瞧見程諾皺眉,顧婷婷立即消了聲。

蘇離耳根清靜了,拿筆将筆記本上的名字塗抹,程諾瞄了一眼上頭的名字,心底沉沉。

第二節 是自習,剛上課,胡一鳴就帶着兩個男人進了教室。

“蘇離,你先出來一下。”

蘇離筆尖頓住。

胡一鳴環視了下四周,又叫了她一聲。

蘇離應了聲好,跟着出了門。

人一走,班裏都炸開了鍋。

“哎哎哎,剛才那兩個人你們知道是誰嗎?”後排胖乎乎的女生八卦兮兮的問。

“誰啊?”

“好像是負責丁鵬遇害案的警官。”

“他們來我們學校幹嘛?還調查嗎?”

“不是說丁鵬那個案子了結了?都已經定性為神經病患者無意識傷人了嗎?聽說凡人已經被管制起來了,因為是個流浪漢,沒家沒口,賠償都沒有,實慘。”

有人敲敲桌子,“他們找蘇離幹什麽?”

顧婷婷好奇地問:“難不成蘇離跟案子有關?”

程諾冷冷地回了句:“能不能別這麽八卦?是嫌作業不夠多還是考試成績特別優秀?”

他這麽一出聲,班裏頓時鴉雀無聲,左看看右看看,回到了自個兒的座位上。

顧婷婷被他這麽兇了下,耳根火辣辣,扁扁嘴嘟囔了一句:“你就見不得人議論蘇離是吧?你對人家上心,人未必領情。”

小姑娘悻悻然嘟囔了半晌,不甘心,壓低嗓音又道:“人家說不定早就有了喜歡的男生。”點了點筆記本上的名字,“這個陸零──”

程諾橫了她一眼,顧婷婷心虛地閉上了嘴巴。辦公室裏,蘇離站在辦公桌前,胡一鳴替幾人倒了水,指了指沙發,“蘇離,坐下說。”

“謝謝老師。”

一落座,對面的年輕男人開口問她,“蘇離蘇同學對嗎?”

“我是。”

她擡眼瞧了他一眼。

年輕男人沒穿警服,身上套着黑色襯衫,袖口挽起折在手肘處,膚色冷白,與黑色形成鮮明對比。

英俊略顯玩世不恭的一張臉,跟他本人的職業差異挺大,倒像是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兒。

“我是江易。”他簡單介紹一下,直接步入正題,“上周三19點17分,蘇同學曾經報過警,有印象嗎?”

上周三?蘇離愣了幾秒,進而點頭,“嗯。”

“能說說看當時你看到的情況嗎?”

隔壁Z大附中的幾個學生打架,有男有女,蘇離猶然記得那個被揍的男生毫無招架之力,女生有些滲人的笑容。

昏暗的路燈,迷離的霧氣以及奇怪的響聲和不合時宜的螢火蟲。

四處透着詭異。

她想要忘記,腦海裏卻不斷地重播。

蘇離克制着恐懼的感覺,将當日的情景複述了一遍。

江易點頭,“除了你說的這些異象,你有沒有發現其他不同尋常的東西?”

蘇離茫然:“不同尋常的東西?”

瞧她一臉懵懂的模樣,想必多餘的也不清楚。

江易沒繼續這個話題,蘇離倒是反問道:“江警官,是發生了什麽嗎?”

江易沒作聲,他旁邊的鄭堯接了口:“就在你報警後不久,所裏派人去現場,并沒發現有鬥毆的痕跡。蘇同學當時說,地上很多血,是嗎?”

蘇離點頭。

“然而我們卻什麽都沒發現,地面很幹淨,沒有你提到的血跡。更為奇怪的是,調取監控時,那段影像一片空白,監控也在那個時段壞掉了,像是被雷電擊毀。然而那晚只是下了小雨,并且沒多久雨就停下來了,并不存在雷電活動。”

蘇離驚了驚。

江易修長的指節輕輕敲擊着桌面,發出沉沉的“篤篤”聲。

“第二天,有人報警,五名學生同時失蹤,都是Z大附中的學生。”江易擡頭,“我們懷疑,失蹤的五名學生正是那天晚上對人實施暴力的幾個。”

“五名?”蘇離下意識回他,“不是六個嗎?”

江易很确定:“五個。”

“另外一個人呢?”

江易黑眸沉沉地直視着她,“這也是我們想要獲取的答案。蘇離,那天晚上你說有人被打,那個被打的男生,你有印象嗎?”

蘇離搖搖頭,“當時起了霧,我離得遠,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是隐約瞧見他的制服,是Z大附中東分校區的沒錯。”

“這樣啊。”江易犯愁。

“不過。”蘇離想到一件事,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江警官,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麽?”

“那天晚上,那個女孩子看了我一眼,當時我距離他們挺遠的,因為害怕,我報警時聲音很低,按照常理,應該不至于被注意。但她看過來時,我總覺得她好像知道我在做什麽。而且──”

蘇離想到那雙熒綠的眼睛,內心的恐懼無限放大,好幾個夜晚,她都夢見女孩子那雙熒綠的眸子突然在眼前放大,她的身體在發生緩慢的變化,像是某種昆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昆蟲聯系在一起,可潛意識裏,就是覺得那是某種昆蟲。

“生物的本能是生存與繁衍……”

“蘇離?”

蘇離驟然回神。

江易濃黑的眉輕蹙,關切地凝視着她,“沒事嗎?”

蘇離忙回了句沒事,“我看見,她的眼睛好像變成了綠色。”她想要定定心神,手指卻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或許、或許只是我的錯覺。”

“綠色的眼睛?”

蘇離點點頭,末了,又添了句,“我總覺得像是一種昆蟲的眼睛。”

江易聞言,整顆心跟着下墜。

送走蘇離,江易上了車,剛下過雨,空氣裏透着潮濕與點點涼意,江易點了支煙,疲憊地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像是在出神。

鄭堯等了半晌,才出聲,“江隊,蘇離說的那雙綠色的眼睛──”鄭堯停頓了下,不知是出于恐懼還是惡心,過了會兒,他才又道:“會不會跟我們上次發現的黏液有關。”

接到五名學生失蹤的消息後,他們特地跑了一下現場,在路燈的立柱上,發現殘餘的黏液。

可能雨停後,空氣濕潤,第二天又是陰天,那些黏液沒來得及幹涸。

找了技術科的同事提煉才發現,黏液的成分跟丁鵬案如出一轍,技術科的同事給出的答案是,确實像是一種昆蟲分泌的黏液,至于是什麽昆蟲,也許需要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

一根煙沒抽幾口,江易就沒了興致,熄滅煙,“走。”

鄭堯疑惑地問:“去哪兒?”

“案發現場。”

結果,到了現場,兩個人仔仔細細尋了一遍,也沒能找出什麽來。

事情已經過去一周之久,所有的一切都被沖刷,江易心裏頭煩躁,隐約覺得這起失蹤案也許跟丁鵬那個不無關聯,卻總是找不到關鍵所在。

正在這時,江易接到了局裏的電話,是小周,“江隊您在哪兒?”

“怎麽了?”

“我們接到報警,又有兩名女生失蹤,其中一個已經找到了,就在第一中學的荷花湖中,您還在一中吧?”

江易挂了電話。傍晚,江易從案發現場出來,事情發生後,人心惶惶,學校提早放了學。

蘇離出了校門便瞧見江易靠在警車前門發呆,蘇離上前跟他打了招呼,江易瞧見她孤身一人,眉頭一挑,“你自己一個人?沒人接送?”

“我家很近。”

蘇離跟他道別,江易瞧着小姑娘單薄的背影,他按滅煙頭,邁開長腿追了上去,“蘇離。”

小姑娘明顯頓足。

江易心事重重,“我送你。”

“不用了江警官。”

江易置若罔聞,率先走在前頭,丢下一句,“你家在哪兒?”

蘇離:“……”

她說很近,确實不遠。

不過,道路偏僻,人煙稀少,江易清楚,小姑娘明顯心裏頭膽怯,偏偏又逞強地拒絕,江易失笑。

兩人一前一後,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江易一直在思索着案件,起初沒覺察,等到兩人距離逐漸拉開,他才領悟到小姑娘的心思。

對于他來說,小姑娘是個小朋友,但之于小姑娘,他則是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想到這一層,江易愣了會兒,沉默一秒,他主動跟她搭讪,“我有個弟弟,跟你一樣上高二。”

蘇離愕然擡頭。

江易提起弟弟來,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跟我上學那會兒不務正業比起來,他優秀得多。是我爸媽的驕傲。”

蘇離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個,她向來是不善言辭的,只好靜靜地盯着他,表示自己有在聽。

兩人沒談論多久,江易接了電話,蘇離聽出來是個男生的聲音,從江易的表情判斷出,正是他口中引以為傲的弟弟。

蘇離沒興致聽人家兄弟倆寒暄,從兜裏取了顆水果糖填入口中,目光飄散。

深秋,天黑得早,路燈早早亮起。

蘇離的視線游移了一會兒,停駐在某處。

不遠處的路燈下,少年蹲在地上正在逗貓,黑色的衛衣,雪白的帆布鞋,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好似格外的好看。

蘇離沒由來得就想起了那個吻。

莫名就紅了臉。

貓咪伸出小爪子撓了撓少年的手心。

少年按在了阿橘頭頂,卻沒施力,阿橘像是很受用的樣子,甚至咬着一尾小魚幹,沖少年直搖尾巴。

蘇離一臉懵逼地瞪着一人一貓。

爾後,她瞧見少年毫不客氣地奪走了阿橘嘴裏的小魚幹,正要往嘴裏塞。

蘇離被水果糖嗆到了,輕咳一聲。

一人一貓同時看向她。

他手裏還握着小魚幹,姿勢有些微妙與古怪。

蘇離尚且未能做出反應,少年朝她走來,薄霧飄起,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為什麽騙我?”他的眼睛極黑,像是暗夜裏流動的湖水,澄淨中帶點懵懂。

蘇離:“?”

他直勾勾地注視着她,眼神專注得像是要将她吸進去。

蘇離後知後覺地領悟到,他指的“騙”,興許是指帶蛋糕給他這件事。

他擡起手掌,霧氣似乎快速集聚。

少年偏頭看她,表情懵懂而疑惑,“為什麽騙──”

少年發現了什麽。

手掌的霧氣散去。

“吃的什麽?”

蘇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下意識後退,剛邁開腳,就被少年單手掌在腦後,她被固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下一秒,他低頭,溫暖的唇重重地覆了上來。

蘇離:“……”

水果糖被搶走的剎那,蘇離閉上眼緊握雙拳,心裏無數頭草泥馬奔騰而過。一線之隔的江家。

少女手指勾着他的制服,歪頭沖他笑得很甜,“哥哥,你親親我呀!”

江偃單手撐着臉頰,依偎在沙發上,臉上的笑意漫不經心的。

少女跪坐在地毯上,襯衫制服的紐扣開了兩顆,手指攀上他的制服紐扣,“哥哥你不喜歡我了嗎?”

室內黑暗,少女的眼睛發出熒綠的光芒。

江偃手指抵在唇角,示意她噤聲。

手機那頭,江易提到蘇離,江偃修長的手指抵在少女額際,少女臉上突然盡顯恐懼。

螢光散落。

地毯上只餘下少女的未曾燃盡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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