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阮襲醒來時小迦正眼眸濕潤的端詳着她,因傷是在背上,她姿勢怪異的側卧在榻,“沒什麽大事。”
小迦剛想反駁,門就被推開,司馬憐杏端着藥碗走進來,道:“女兒家還是莫要留了疤才好。”
“比起司馬姑娘自幼練武,實在算不得什麽。”阮襲嗓音沙啞,看了看四周的布局,小迦了然解釋道:“是聞府,沈府目前還在修繕,這些日子咱們都得呆在此處了。”
阮襲點頭,左右不過都是寄人離下,都沒甚差別。
“這幾日阮姑娘就好好養傷,阿銀沒事。”頓了頓,司馬憐杏繼續道,“說起來...阮姑娘是首回出宮?”
阮襲沒有回答,就着小迦遞過來的藥碗喝了幾口,誰知道剛想起身背上就被拉扯的生疼,咬牙沒說話。司馬憐杏縱然是不善交往卻也明白了自己問到了不該問的,也不再多說什麽,算了算時辰自己也該回去了。
誰知剛走到門外就見阿銀站在門口,似乎想要進去看看,卻只将頭往裏面瞄了瞄。她看得好笑,蹲下身來,低聲問道:“想進去?”
“嗯...”先是點頭又是猛然搖頭,司馬憐杏無奈揉了揉他的頭,“姐...阿姨...”想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合适的稱呼,索性直接開口:“阮姑娘需要休息,阿銀明日再過來?”
她話音剛落,阿銀就點頭,“也好。”
她躺得實在是難受,又動不得,想到那刺客,不禁出聲問道:“小迦,那刺客呢?”
“刺客?”小迦想了想,“說是聞大人已經抓捕到了,在哪我倒是不清楚。”
她方才仔細想了想,那刺客直指阿銀,她思索許久還是想不出會是什麽人會對一個孩子動手。這小阿銀母親是昔日淮南沈家之女,雖非嫡女,可也總歸是沈家血脈,這也是為何沈貴妃偏偏會将這孩子過繼到沈家沈容卿一脈,若是北都沈家的話...不過是個孩子與孤女也翻不得什麽大浪......可除此之外,唯有一種解釋......
“小姐?”小迦見她疑惑,出聲喚道。
阮襲回神,笑笑,“小迦,咱們你覺得聞錦此人如何?”
“聞大人?”小迦不解,小姐向來不對旁人不會多加評論,為何偏偏會問聞錦?
“木階生雙傑,長槍舞蛟龍,多智也近妖。”這長槍便是其兄長也就是阿銀父親聞業,至于聞錦,多智近妖,說的正是他。這兩兄弟說來也是奇人,無任何家族靠山,偏偏一個擅使長槍,一個多智近妖。只可惜聞業被奸人所害,聞夫人得知後抑郁而終,只留下阿銀一個幼子,好在聞錦視他如己出。
“多智近妖......”小迦默念了一句,猛然回神,“小姐的意思是那刺客是聞......”
乍然噤聲,将手中的藥碗重重擱在桌上,轉身就往門外走,阮襲趕緊叫住她,“回來。”繼而才溫聲解釋道:“說來,倒也是人之常情,說到底不過是怕我待阿銀不好,此事以後就不必再提了。不過阿銀聰慧,此番也算是使我同他少了些生分。”
“可那也不能......你若一早同我說出宮還要嫁于一個死人,我自然萬般不願,總歸是女兒家,這以後要如何找婆家?”小迦很是郁悶地數落。阮襲動了動,以至于不牽扯到傷口,看着小迦的反應,心中暖了暖,“若是沒有沈貴妃,只怕我此生都困在宮中了,縱然有機會出宮,也不過是政權交易的籌碼,眼下還過得自在些。”
昔日父王麾下大将衆多,只要一日還有人沒有完全歸順穆承垣,他們兄妹便只能任人擺布,哪怕誰都明白他兄妹二人沒有任何野心。至于姻緣二字...不可遇更不可求...,腦中出現沈易之的身影,不由得将薄被握得更緊,最終只是苦笑。
她一連幾日都在聞府養傷,阿銀來瞧過幾回,她深知為阿銀擋這一件雖消了這孩子心中的隔閡,可還不至于叫他同他親近,好在日後還有時間。城郊的沈園也都修繕的差不多了,待傷好之後便可帶着阿銀前去入住,沈貴妃還是為她考慮了的,這一場婚姻不過是場頗為荒唐的延續沈家名聲的籌碼,說難聽點兒不過就是場令人笑話的冥婚,故而只待選個日子帶着阿銀拜拜沈家宗祠就好,日後也算是淮南沈家中人,将阿銀的名諱改作沈季函,寫入族譜也就罷了,繁瑣禮節能省則省。
其實她從未想過終有一日她會如此成婚,更未想過如此荒唐。
說起沈易之...他離開了倒也好,如今經歷承楹一事,她倒是有些慶幸。從一開始她這一生就如同一場棋局,從父王下錯一子開始,就已被預見。旁的,不該再去奢求。
三月初三,正值春獵。阮襲的傷已好了大半,尋常動作也不會生出疼痛了,因着聞錦有意讓她同阿銀親近些,索性就請了道旨意叫阮襲同他一起前去京郊外十五裏的獵場別苑。
今日這一大早,阿銀就來敲了房門。雖是入春,可阮襲瞧着他穿得這樣單薄,吩咐了小迦拿了大小兩件披風備着,誰知小迦卻是笑笑,“小姐啊,這北都姑娘們可都早就換上了青衫羅裙,也就是你畏冷才覺得小公子穿得單薄。”
她這一說阮襲竟有些無奈,只好作罷牽着阿銀一同上出門,跨過門檻才瞧見馬車旁站着的聞錦。見着她過來,聞錦也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挑開馬車簾帳,本還以為只有她同阿銀同乘,誰知聞錦并未放下簾帳倒是翻身自己也上了馬車,阮襲不禁愣了愣,很快又移了目光。好在馬車內空間極大,阿銀坐在阮襲身側,偷偷掀了窗子一角往外瞄去。
“沈園已修繕好了,待春獵結束之後便可去住了。這幾日...多謝聞相照料。”阮襲瞧着擺弄着手中折扇的聞錦,還是出了聲。
她話音剛落,阿銀倒是轉過頭來仔細問道:“沈園?我同小叔要一同搬過去麽?”
聞錦揉了揉阿銀的發頂,好笑解釋道:“小叔不去,阿銀同阮姑娘一起去。那園子...是昔日你母親住過的園子...”阿銀母親?也是,她也是沈家中人...沈家...阮襲垂了眸子,待兄長回來時不知要如何生氣......
膝下多了個幼子不說,更是嫁與了早在多年前便魂歸西天的人。聞錦見她神情,自然直到她在想着什麽,他一向是見慣了貴族之女的姿态,或驕縱或溫柔或矜貴,可阮襲這般的他倒是沒見過。想到這些,不禁挑眉,出聲道:“阮姑娘可知道入了這沈家,日後若是遇上了心儀之人......”
心儀之人?阮襲掀開就着阿銀掀開的窗子向外望去,整個朱雀大街上很是熱鬧,恍惚開口:“情愛一事,到底是奢求。”
聞錦有些驚異,她這樣的語氣像是個出家已久斷絕紅塵的姑子,若不是親眼瞧見那日她為阿銀擋劍這些日子又同阿銀相處得極好,他是斷然不會放心将阿銀交于她的。如今北都看似一團平靜,多方勢力卻都在暗中伺機而動,安相雖被迫告老,可安州還在,況且還有個心思不正的沈懷之想要借助沈家的手動一動司馬家,這一潭亂水中央還有個巍然不動守着西北七郡死活不交兵符的諸葛将軍。後宮當中還有個頗有些名望的沈貴妃又死死咬住北都沈家,雖說這幾年陛下已暗中培植了不少人,可想要朝堂之上舉目望去皆是帝王臣,尤其是那般容易的?
直到馬車停下,才有小厮在外出聲提醒已到了獵場外圍。
按照禮數,入獵場除了馬具射具一律不得帶入,馬車自然也是近不得的。入了三重門,門門都有侍衛檢查身上可有帶別的銳器,他們正在最後一次檢查,就有笑聲傳來,不是旁人正是沈懷之,手中拎着一把長弓,早早就換上了馬裝,倒是少了幾分陰郁。他同其餘幾個世家子弟過來打招呼,聞錦位列左相,自然不需奉承這些人,再加上上回沈懷之明明有機會擋下長劍卻無所動作,他雖是想試探阮襲可也未曾想到傷人......打開折扇,只是微微點頭就随着領路的太監往獵場深處走去。
獵場位于卓山山腳,他們這些個文官駁不得陛下的面子,也就是瞧個熱鬧,那些個武将自然是掙個勝負在陛下面前王公貴族面前露露臉,那些個随族中長輩來的男男女女則是來露露臉順道尋個公子小姐求個親事。阮襲正欲尋個末了的位置坐下,聞錦卻喚住了她,他輕搖折扇,“若論階份,你還頂着靖西公主的名號,若論身份,如今聖旨已下你便是沈家少家主之妻,沈家雖滅可淮南沈家的爵位還在,仔細算來好歹倒還在司馬憐杏之上,再者,旁的都不算,如今你也該叫沈貴妃一聲小姑母,豈能坐在末席?”
他一一列道,阮襲又怎會不知這當中的關系,只是...轉眼瞧見随陛下一同過來的沈貴妃也含笑望着她,不禁有些頭疼,不得已跟着宮女入了上席,身旁跟着阿銀。一同行了禮坐下用了午膳之後,又看了幾回幾個重臣之女的歌舞和一些個公子哥的比劍之後,這才散了席,正式開始狩獵。
阿銀年幼,可也想湊個熱鬧,看見聞錦去了看臺之上,以眼神詢問阮襲,阮襲點頭,正欲開口,卻被一宮女出聲叫住,阮襲見過她,似乎是沈貴妃身側的婢子。
“姑娘,貴妃請您同小公子前去一敘。”
牽着阿銀過去,沈貴妃正望着馬場那端司馬憐杏翻身上馬,感嘆了句:“我淮南沈家不論兒女皆是善文不善武,聽聞你們西北女兒家十二歲時都要挑一匹馬彎弓射箭?”
自然是有這個習俗的,男兒九歲上馬,女兒十二歲,西北人善戰,若是到了成年還未降服自己的馬,便是大不孝,日後也不配繼承父親爵位。兄長那時七歲上馬,九歲便降服熏風,西北各家哪家不羨慕。想起這些,她點頭,道了聲是。阿銀聽出她聲音有些不對勁,脆生生的開口:“漂亮娘娘,你喚我們來可是要教阿銀寫文章麽?”
這小娃......不愧是聞錦一手□□的,性子夠也聰慧,此一言正是在說年前她沈貴妃一篇《續淮江賦》豔驚四座,此話若是旁人說了便不免有谄媚之意,可出自阿銀之口,便是十足的贊嘆。沈貴妃彎了眉眼,将阿銀拉得近了些,“你這小娃子......叫什麽?”
“诶?你怎會如此問呢?”阿銀仰了頭,頗為疑惑的端詳着沈貴妃,一雙眸子清澈至極。沈貴妃疑惑,好笑道:“為何不能問?”
阿銀嘟了嘴,眨眼,委屈道:“你早些時日剛為我賜了名,現下又忘了。小叔還說日後我便是沈家後輩得傳承沈家風骨,胡鬧不得,又說漂亮娘娘我該喚一聲小姑奶的,可眼下看來莫不是小姑奶不喜歡我?竟連我的名字還不記得......”
他這話一出,沈貴妃倒有些內疚,彎身道:“瞧小姑奶這記性,是小姑奶的不是。”
一番撒嬌倒是巧妙解了阮襲的情緒,那沈貴妃哪是不記得名諱,不過是想要看看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是否真的願意入沈家之門,又是否是真心将阿銀當作沈家獨脈。從答應這件事開始,她就料到了這當中是皇帝的試探沈貴妃的試探聞錦的試探,眼下竟還有些慶幸自己應了,阿銀聰慧靈動,自己既然應了便不管他人作何感想,自己都會視如己出,北都這個泥潭,她從來都不想沾染。
沈貴妃喜歡阿銀喜歡得緊,就這麽聊着直到日落西山有侍衛來禀說今日陛下狩獵最多,來了興致,要在馬場跑馬,請諸位女眷前去觀賽。
夜風襲來,多了幾分涼意。阮襲命人将披風取來給阿銀披上,馬場前已備好了香案,燃上了香燭,就連練馬場周圍也都擺上了燈籠。一聲長號吹響,緊接着就是馬蹄聲疾,阿銀看得起興,阮襲也自入宮之後便再也沒見過這番景象不禁有些震撼。
肩上突然有了幾分暖意,狐裘披風覆在了自己肩上,回頭才瞧見是一直在席上沉默的阿奂,心中多了暖意。這幾日倒像是過了好幾個年頭,好似不經意之間,從前胡鬧肆意的年月再也回不去了。又想到日後就要搬往沈園,心中生了幾分不舍,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卻被他輕巧躲過,面上的表情倒是有些像穆承垣。
“我知曉姐姐不喜歡呆在宮中,心中必然也是恨着皇族的。可從未想過,你竟會答應沈貴妃嫁給一個......甚至還......”他話未說完,眼神瞥過阿銀,最終只是輕哼了一聲。
阮襲輕嘆一聲,将肩上的披風緊了緊,看着揚鞭已騎過了半圈的皇帝,還是出了聲:“阿奂,你還小。”
看着沉默的阿奂,阮襲也不再多語。眼角忽然瞥見陸陸續續往看臺桌案上送的墨色酒壺,出聲問道:“這酒似乎不是宮中的酒?”
“是從淮南陵送來的,皇兄雖不嗜酒,可也喜歡收些佳釀嘗嘗。”
淮南陵?兄長?
阮襲疑惑,轉眸看見賽馬的幾人已翻身下馬,口中逢迎着帶了笑意的皇帝。穆承垣唇角微勾,将缰繩遞給前去牽馬的小公公,眸子掃了一周最終停在阮襲身上,微微頓住轉而移開。鼻尖多了幾分酒香,身側公公立即彎了身道:“回皇上,是淮南陵送來的酒,說是陵公侯親自釀的酒專門送來給您嘗嘗,沈貴妃說今日趁着皇上您高興就命人擡了出來。”
專門?穆承垣收回笑意,“既然是專門送給朕的,那便留着。”
留着?
“這......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另備些酒來。”
穆承垣點頭,看了看那墨色酒壺上的紋路還有清隽的字跡,眸色叫人捉摸不透。
☆、蘇府拜會
春獵三日之後才結束,一回到聞府就叫人收拾了衣物準備搬往沈園。
入宗祠那日,沈貴妃也來了,依照立法将步驟一一做完之後才獨自叫住了阮襲,語重心長道:“阿襲,日後若是有何不便便直接告訴本宮一聲,阿銀這孩子聰慧還望你好生教誨,延續沈家血脈。”又交代了許多,阮襲一一聽着,送沈貴妃出了園子,眼見着她要上了馬車還是問了聲:“貴妃娘娘。”
“有話便說吧。”沈貴妃看着站在馬車下的阮襲,溫聲道。
“還望娘娘恕民女鬥膽,娘娘一心想要留住沈家血脈為何不待日後将阿銀過繼在自己名下?”
沒想到她是如此發問,沈貴妃愣了愣,只是轉眸看了看這處宅子,命人将簾子放下長長的一聲娘娘起駕将阮襲的話抛在腦後。阮襲還站在原處,見着阿銀扶着門看着她,一雙眸子清亮。
她溫了嗓音,“可是都一一拜過了沈家先祖?”
阿銀點頭,阮襲笑笑過去拉住他的手腕往院內走去,不由得出聲道:“阿銀,我從未做過母親,也自知你不會将我當作你的生母。但你只需知曉,以後你若受了委屈我會盡我所能為你去讨,你也不必強迫自己喚我一聲娘親,可你要記得人前你就是淮南沈家子孫,而我便是你的娘親。”
“阿銀知道。”他點頭。
她寄人籬下近十一年,自然知曉阿銀的處境,現在只想皆自己所能給他一個家,哪怕他心中不願。
牽着阿銀入了主室,小迦剛好擺上了飯菜,擡頭看着兩人走進來,眉眼帶了笑意,“你們狩獵這幾日我将北都逛了個遍,皇宮雖好,可畢竟沒有人氣兒。小姐,小公子,你們還未怎麽逛過吧?要不咱們明日一起再去随處逛逛?”
自打出宮以後她的眉眼就多了幾分別致的神采,阮襲看着興奮的她,無奈笑笑道了聲好。讓她二人先吃着,自己回屋子摸了摸床頭的浮雕,極小的聲音響起,羅幔後的暗格慢慢開啓,她這才放心将父王的靈牌奉上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又為兄長磕了三個。這靈牌是多年前兄長親手做的,可一直無處供奉,眼下離了宮,終于有了機會供奉。
想起這些年,苦笑着關上了暗格,輕吐了口氣。
北都果然熱鬧,沈園雖位于京郊,可夜幕降臨也能聽着隐隐約約的吵鬧聲,她聽得入神,小迦端了茶水過來:“小姐,可是覺得鬧了?是隔壁蘇府的孩子,要不我去提醒提醒?”
“不必,聽着很歡喜。阿銀睡下了?”
“沒呢,小公子這會兒在書房呢,這聞相啊是真的疼愛小公子,聞府的書大多都送來了。”
“自然是疼愛。”她低聲答道,拿起杯盞抿了口,“對了,兄長可有信寄來?”
小迦微微頓住,看着她低頭端詳杯盞的神情,連忙出聲:“沒,未曾收到公子的來信。”她這反應......阮襲将杯盞放下,沉了語調,“小迦。”
小迦哪裏見過她這樣神色嚴肅的模樣,立在一側垂了眸,“公子确實是沒有來信,不過早些你養傷時從淮南陵送到聞府的消息,說......”
“說什麽?”
“說公子遇刺......”見阮襲皺起的眉頭,小迦又連忙開口,“不過據說沒什麽大礙,再過兩日公子人就到北都了,聖上恩賜回北都養傷。”
都驚動了穆承垣怎麽會沒什麽大礙......她心裏越發的亂,窗子有風透過來,小迦沒說話将窗子關上,燭火隐約晦暗,獨自出了屋子。
翌日一早,小迦就聽見叩門環的聲音,同阮襲對視了眼,兩人皆是疑惑。
小迦就着門縫兒往外看去,很是警惕,她們三人居在此處,縱使暗中有人監視可也難免小心些,門外那人很快又笑道:“沈夫人可在?蘇府中人前來拜會。”
蘇府?拜會?
小迦開了門,一見門外的場面着實被吓了一跳。
“這是長子蘇日暮、長媳李嫣、次子蘇月朝、小孫蘇季笙蘇季笛蘇季簫。”在廳中坐下的蘇老太爺笑眯眯地一一介紹。阮襲看着三個小娃娃水潤的圓眼睛,一時摸不找頭腦,直到小迦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回神,叫小迦奉上茶水。
“蘇老太爺,您這是?”
蘇老太爺見她面上疑惑,但卻未有一絲不恭,暗中感嘆了聲不愧是沈貴妃選中的姑娘,笑容更深,語氣感慨道:“我原以為此生沈家便就此沒落了,可未曾想......”一時動容,忽然起身跪下,阮希吓了一跳,蘇府兩位公子也吓了一跳都想要扶老太爺起身卻被老太爺以眼神制止,相視退後幾步,“沈家待我有大恩,可如今姑娘入沈府是為對沈府有大恩啊。”
他言語頗為激動,阮襲怔然。她雖不清楚當中緣由可老太爺如此她卻受之有愧,不禁也掀袍跪地,一字一頓道:“阮襲受之有愧,說到底也不過是自私,擔不得您......”
卻沒想到老太爺擡手打斷,拍了拍她的手,很是嚴肅,“擔得,你自然擔得。”
這當中究竟有多大的恩,又有多深的情。阮襲心中驚異,又想起了蘇府那三個孫輩的名諱,不由得沉了心神将老太爺扶起身,轉眼瞧見聽到動靜過來的阿銀,出聲道:“過來。”
阿銀聞聲過去,見着阮襲将小迦端上的茶水遞過來,示意了那望着他神色和藹的長者,了然。乖乖上前,将茶水舉過眉眼奉上,嗓音清脆卻平穩:“沈家季字輩子孫沈季函給蘇爺爺奉茶。”
“好,好,好啊。”蘇老爺子聽着這小娃名字又見這小娃眉宇間确實有些像沈家老爺子,更是疼愛萬分,一連說了幾聲好。連接過茶水的手都有些顫抖,很是動容,沈兄,你沈家血脈未斷,未斷啊......
眼前這孩子眸子清亮,蘇老爺子越看越喜歡,掃過屋中陳設,才發覺說是修繕,也僅是命人徹底打掃幹淨,除卻多了許多垂地的青色羅幔,其餘皆是未變,更是對眼前女子多了幾分歡喜。
擺手讓蘇日暮将手中托着的檀木盒遞過來,那木盒像是擱置了許久卻沒有沾染半分灰塵,上頭落的銅鎖顏色暗沉。老爺子将木盒推到阮襲身前,在阮襲疑惑的目光下遞上鑰匙示意她打開。因是鎖頭很是老舊,她廢了許久工夫,打開木盒的那一瞬,只覺得有柔和的光隐約着,竟是個清脆通透的印鑒。上方雕的是瞧上去簡潔卻十分考驗雕工的雲紋,好奇拿起看了看底部的篆字。
可一看,立即頓住,無字?
是了,半個字都沒有。是極簡約的幾株竹子刻在底部,上頭還有印泥的紅痕。只是邊角一處有黑漬,她以為是污物,用手撫了撫,竟沒有淡去。
“是沈家那場大火之後留下的,尋了諸多巧匠也無法修補。”蘇月朝解釋道。
老爺子點頭,接着他的話道:“沈家出事之後,我當晚便啓程趕去淮南,可那沈宅已成了一片廢墟,唯一尋到的...便是此物。此印鑒乃是昔日沈家老太爺為少家主生辰之日所贈......”他話未說完,聲音卻有些哽咽。半晌才緩過來,“如今你即是少家主之妻,此物理當交還與你。”
少家主之妻?
老爺子口中的少家主是...沈容卿?阮襲呆了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突然有一人出來同他說“這是你先夫君遺物,你記得收好......”可是這個所謂的先夫君她卻是見也沒見過,果真是荒唐......于情于理,她都不該拂了蘇老爺子的面子,只好硬着頭皮手下,将印鑒擱在木盒中。
老爺子見她收下也不再多說什麽,恍若了卻了一樁心願,不知感慨了聲什麽,輕嘆一聲出門去。沈家兩位公子也都拱手離開,阮襲點頭相送。可那最小的女娃娃卻是不願意了,肉乎乎的小手抓着阿銀的衣擺咿咿呀呀說着什麽,阿銀想掙開卻又怕傷了那圓滾滾的小女娃,頗為無奈的看了看阮襲。李嫣看着這一幕,笑了笑有些尴尬,輕聲喚了聲“夫君。”
蘇日暮一回頭就看見自家寶貝女兒拽着這沈家小公子的衣擺死活不松手,也是忍俊不禁,索性直接彎腰将自家小寶貝抱起,語氣寵溺:“嫣兒,咱們簫兒小小年紀可就拉着男娃娃不肯松手了。”
阮襲也聽得好笑,過去拍了拍阿銀的發頂收起到口要調侃的話。可目光觸及那桌案上的檀木盒子,神情也難免無奈,阿銀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雙眼睛閃爍着狡黠的光,“阿襲,這可是你夫君之物啊......”
“巧了,這也是你爹之物......”
一大一小兩人對視半晌,同時嘆了口氣。
“小姐,這印鑒要小迦給你收好麽?”小迦收好杯盞,一進來就看到檀木盒子,出聲問道。誰知剛一出聲,就被阮襲涼涼看了一眼,瞬間噤聲吐了吐舌。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一場風雨
三月十七那日,兄長到的北都。只是不曾想,同兄長一同到的,還有沈易之。
有風吹過,細雨斜入傘中,她有些寒意,兄長從馬車上下來,抿着的泛白的唇在看到她的那一剎微微一頓。她只覺得寒意更甚,盯着兄長蒼白的臉色,抿唇不說話,可眼裏是難掩的關切。
兄長拄着手杖一步步艱難走過來,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除了病态蒼白還有怒意。
“啪”地一聲,阮襲覺得自己臉上生疼。
“公子。”小迦吓得叫出聲來,阿銀也被吓住。
“兄長......”阮襲揮開小迦扶自己的手,低聲吩咐小迦把阿銀帶到內室。就這麽站着看着兄長,傘早已經落在地上,寒意更甚。阮青看着她如此平淡的反應,更是怒火中燒,嗓音冰冷:“你要自由,我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給,只要你再多等時日。可你竟然...你就如此不信我不在乎閨閣名譽去嫁給一個早已不在人世的死人更是成了一個五歲大孩子的娘親?信中你也未曾提及,若不是我回都養傷你打算何時告訴我?”
兄長字字冷意十足,阮襲首回見他如此盛怒,知曉他是關心。垂着頭彎身撿起竹傘,踮腳撐在兄長上方,阮青沒有說話,身後小厮拱手來禀告:“陵公侯,陛下找的神醫來了。”
阮青沒有答話,負手看着阮襲,很是清冷。
“請進來。”阮襲低着嗓音開口,沒去看兄長怒極的眉眼。
沈易之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身着青衣的女子眉眼淡漠微踮着腳撐着竹傘,那身着白衣的男子負手立着,明明是起了争執卻誰都沒有再開口多說一句。他正思索着該如何開口,那青衣女子就這麽望了過來,眉眼閃過驚異卻又很快被收起,沒什麽表情的收起傘轉過身去。
沈易之自顧笑笑,上前去,“參見阮侯,在下奉陛下之命前來診治。”
“有勞沈公子了。”阮青開口,正欲再說什麽腦子瞬間昏沉暈了過去。沈易之為他把脈,發覺他脈相極弱,不禁正了神色,“快,先把人擡到屋內。”
“怎麽了?可有什麽事?是傷在了哪裏?”剛為兄長安排好屋子的阮襲一進正廳就見小厮擡着暈厥的兄長進來,立即出聲問道,全然沒有方才的模樣。沈易之沒有回頭,語調嚴肅,“傷在左肩,箭上淬了毒。”遂将手邊的一箱打開,動作娴熟的拿出一個暗色的玉瓶到處一粒藥丸,接過阮襲遞來的水喂他咽下,口中問道:“可有安靜些的卧房?我需要施針。”
“有,小迦。”阮襲立即回道,示意小迦帶他們過去。
天色漸黑,沈易之拔掉最後一根銀針才斂了心神,透過青色羅幔伏在圓桌上睡着的身影,不禁笑笑低聲吩咐小厮去煎藥。 整理好醫箱,小心翼翼得擱在桌上,這才看見她臉上的紅印,輕嘆了口氣從身後上翻出精致藥瓶,倒在指腹動作小心的将敷在她臉上。
阮襲是被一股涼意驚醒的,正欲擡頭卻被人輕聲提醒,“別動。”
她頓住,覺得兩人的動作實在是不合禮儀,接過他手中的藥瓶,“多謝,我自己來就好。”沈易之輕笑一聲,任由她去。
“沈先生何時回北都的?”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她随口問道。
“昨日,家師受陛下命令前來北都為令兄診治,奈何家師身體不便,故而遣我回北都來。”
“哦。”
哦?
他剛到北都就聽沈懷之陰陽怪氣道沈貴妃此人為了那早已破敗的沈家煞費苦心,做出如此荒唐之舉。細問之下才知道,果真是荒唐,心中一時悶住。從一開始相遇于內宮學府,他便覺得這姑娘活得實在是委屈,幾次交談下來才又發覺她心中自是灑脫随性,他不免多了幾分欽佩,可從那日他求自己托沈貴妃做出兄長假死之态時他始才知道旁人以為她二人求得是離了這北都回到西北,可都不是,他們所求的,不過是活着,是對方安穩活着。
“我兄長的傷......”
“那毒...無解...”暗色茶水落在白玉瓷杯中泛起輕微漣漪,将茶壺擱下,他語音低緩,可說出的話卻如同一把利劍刺入阮襲心中,澀了澀,“......當真無解?”
“我為他施了針,今夜就會醒了,只怕僅有一月有餘的時日了。”他溫聲道,阮襲垂着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到她低聲無意識低喃了句“那我做這些有什麽用......”
沈易之不語,伸手握住她的,阮襲對上他的眸子時猛然醒悟。
“一月有餘?”殿中坐在首位的人怔然問道。
跪在殿中的黑衣男子點頭,見穆承垣眼中冷意,立即低頭繼續道:“那毒...名為望歸...”此言一出,穆承垣眯了眯眼,望歸......他曾聽母後說過,十二年前先帝憂沈家名望過大便暗中清除沈家在各處所設的學府,沈家大火前晚沈莊便暗中向先帝貢上一物,兩月之後便傳來沈家家主暴斃,沈家大亂,當晚便無端起了一場大火,三百餘口族人,除了兩位女眷無一幸免。
那一物,正是此毒。
一時間怒火中燒,将案上的折子盡數掃到地上,“來人,傳沈莊。”
沈莊是被猝急的叩門聲吵醒的,疑惑得将外袍披上拉開房門看着神色匆匆的在門外,“老爺,宮裏來人了,說是召您入宮。”
“入宮?這個時間?”沈夫人也披了外袍過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憂慮道。
“罷了,我先去看看,待我回來再說。”說着就叫來了丫鬟更衣,有些擔心,這個時辰入宮莫非是出了什麽事?還是沈懷之那小子最近放肆了?沒有頭緒得對沈夫人問了句,“夫人,最近沈懷之可有闖什麽禍事?”
還未等沈夫人回話冷了調子,“罷了,待我回來再說吧。”
一路随着小公公進宮來,眼見着那光熙殿侍衛宮女都在殿外候着,不由得更是有些不安。轉頭看向提着燈籠的小公公,不禁出聲問道:“近日宮中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