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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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邊角處的木亭當中沈易之正靠在木欄上看着燈火輝煌的淮江兩岸,似乎察覺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眸瞧時卻只見到阮襲正同身側的阿奂說着什麽。自從上回她說完那番話之後,自己便沒有見過她了,不禁笑笑繼續看着淮江盡頭有些出神。
“阿襲姐姐?”
穆承奂見她出神不由得揚了聲音,阮襲猛然回神,看向他,“可是有事?”
“你看。”穆承奂擡起下颚示意了安子敬的方向,阮襲擡眸看過去,正見到安子敬苦笑着擱下了手中的茶盞走到一旁擺了紙硯的木案前,蘸了墨略微思索寫下了一篇小賦。落筆時贏了的人笑着調侃道,“安兄啊安兄,你這詩詞造詣倒是越發讓我等汗顏了。”
安子敬連連拱手,“薛兄過譽了,實在是過譽了。”
寒暄幾句,才往阮襲這邊走了過來,“沈夫人可是覺得吵鬧了?”
一聲沈夫人倒是叫亭中的幾人都瞧了過來。
“易之何時成的婚?”有一人端着白玉杯嗓音中帶着驚訝,眼前這女子眉眼生得好看,只是有些淡漠,竟是沈家的人?阮襲皺眉,身側的阿奂忽然起身,“你......”
正欲給她解圍的安子敬見她忽然擡手制止穆承奂的話,一時也呆住。阮襲沒甚旁的表情,淺淺抿了口茶水,“這個沈家并非是北都沈家,而是...淮南沈家...”
木亭之內瞬時鴉雀無聲,淮南沈家是怎樣的風姿?往前推上十幾年,若論尊榮處貴,自然是穆氏皇族;可若論占盡天下風流,則首推淮南沈家。天下名士十分,沈家獨占八分,只可惜如今沈氏一門連沈貴妃也自盡了。忽然想起北都從宮中傳出的流言,幾人驚了驚,這位莫不就是西北阮氏一族的幼女?
原先打量她的眸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旁的意韻......
穆承奂被她拉着手腕坐下才安了心神,往阿奂杯中倒了些熱茶,又給安子敬也倒了杯。安子敬連忙拱手道了聲謝,阮襲嘴角微微抿起未曾答話,不知是誰暗中感慨了句,“淮南沈家當日那是何等的風光啊......”
“那可不是?且不說十幾年前但就半年前沈貴妃在淮江別離亭以一己之才應付北都各門才子的風姿也是世間罕有啊......”
在座皆是唏噓附和。
“說來聽聞前些日子安兄你收了幅昔日淮南沈家少家主的丹青?”
這不說還好,一出口安子敬倒是有些難為情,看了眼阮襲。阮襲笑笑,沒想到衆人會忽然提到沈容卿的丹青畫作,沒有接話。只是想起那年在宮中見過的《淮江圖》,她臨得相似,可氣韻風骨卻又很是稚嫩。轉頭跟阿奂提起那年承楹胡鬧一事,阿奂有些印象,笑着同她說着什麽。
此舉更是不想那幾人在打探些什麽,那幾人倒也識相,不再多問。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伴着些喘氣聲,阮襲看過去正是方才被蘇月朝領着在另一處木亭之內阿銀,他懷中還抱着幾幅卷軸,想來是沒有品出那茶盞中的茶葉。他年紀小,旁人也自然不會說什麽,徑自将懷中的卷軸擱在阮襲身前的木桌上長長呼了口氣,阮襲看得好笑,“輸了幾局?”
“你瞧着有幾個卷軸便知曉了。”蘇月朝在阿銀身後靠在柱子上,說得有些調侃,語罷就轉身去了另一個木亭當中湊熱鬧,阿銀垮下了一張小臉。拿茶杯時衣裳不小心碰到了擱在一旁的卷軸,啪地一聲卷軸落在地上長長伸展開來。有人彎腰扶起,起身時瞥見卷軸當中的字跡,震驚道,“這小公子習得可是淮南沈家的字?”
阮襲看了眼,接過他手中的卷軸收好,垂眸沒有說話。
阮襲早年習過幾年沈家的字,雖未得其精髓但也不算差,先前教阿銀練字時便用的是沈家筆法。阿銀負手站在一側,有些不喜被人如此圍着,皺着眉頭往阮襲身後站了站。除卻阿銀外眼前又多了一雙錦靴停在她一側,阮襲疑惑擡眸看過去正對上一人深沉的眸子,看清那人面貌時卻很是奇怪,自己分明未曾見過這人......
“章兄?你竟也來了?”安子敬連忙起身作揖,那人卻是眸子半分也未曾離開阮襲手中的卷軸。安子敬眼看着氣氛不對,試圖說些旁的什麽,忽然瞥見他身後往亭中走過來的蘇大公子,松了口氣。
這人名為章寅生,文采卓然不群可也孤傲至極,好在與蘇大公子交好。蘇日暮一瞧見亭中的場景便有了幾分了然,拍了拍章寅生的肩,“寅生,可瞧見月朝了?”
果然,一聽見蘇月朝的名字章寅生眉頭皺得更緊了,大致掃了眼幾處亭中,伸手指着一個方位。蘇日暮哪裏是真的要尋自己那個向來閑散的二弟,笑笑搭了章寅生的肩膀往另一處亭中走去。
瞧着他們的背影阮襲不解,安子敬适時開了口,“章兄素來看不慣諸多事,說來偌大個北都唯一能與他交得上好的也就只有蘇日暮蘇公子了。”
“聽沈哥哥說起過這人。”阿奂看了眼最為邊角處不知在想什麽的沈易之,繼續開口道:“早年沈莊想将他收入門下,可這人卻以一篇《離宗論》回複,一字一句都在譴責北都沈家當初是如何從淮南沈家分支出來自立門戶一事,不單是瞧不上北都沈家,還曾出口道沈娘娘侍奉皇兄一事,更有......”
“更有西北阮家謀逆一事,也很是瞧不上。”一記清亮女聲忽然順着阿奂說下去,阿奂皺眉,阮襲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安子敬品茶的動作忽然頓住,茶水撒了一身卻是半分都沒有耽誤地往另一個木亭中疾步走過去。見他一走,那女子連忙跟了上去,“安子敬,你給本小姐站住!”
旁人卻都是一副早知便會如此的模樣,只當在看戲。
“阿襲姐姐。”阿奂忽然開口,似是想說什麽。阮襲卻笑着為他添了茶水,“無礙,父王謀逆乃是事實,你又何必操心着旁人的言語。”
說着,倒是好笑地瞧着阿奂的神色。
“倒真不愧是西北阮家兒女。”身側的空座忽然被人坐下,來人笑意盈盈自顧地一一道出茶香中的氣味,阮襲聽着微微驚異,倒是絲毫不差。
☆、意外
“那人名叫袁裏炀,淮南人士。文采辭藻不及旁人,可很有見地......”
順着阮青的目光瞧過去,聞錦擺弄着手中的折扇随口道。瞧着阿銀坐在阮襲身側歪着頭仔細聽着她在說什麽,微微勾唇,身側有人過來聽着腳步聲便知曉是司馬憐杏。眸中多了幾分暖意,正巧阿銀瞧了過來低聲同阮襲說了句什麽,阮襲點頭,他立即起身往這裏跑了過來。阮襲看到兄長,也起身同穆承奂走了過來。
“她倒是待阿銀不錯。”司馬憐杏皺着眉頭說了聲,眸子卻是在看着阮青,阮青沒有說話離兩人遠了些。
那邊林佳還追在安子敬身後,手中的長鞭都甩了出來,也難為這麽多人她還能施展得開。若是說得好聽些,這兩人是青梅竹馬,可若是說得難聽些,那便是冤家路窄。
“你站住!”許是氣急了,林佳也不管不顧地直直揮着長鞭往安子敬的方向甩去,力道用得足足的,可沒想到剛揚起長鞭就見着一男童跑了過來,一時沒收住長鞭伴着阮襲的一聲厲喝,阿銀腦中一片空白。眼看着長鞭就甩了下來,忽然有人抱起了他,一大一小兩人紛紛落入了淮江當中。
“阿銀。”聞錦驚呼一聲,彎腰在淮江岸上接過阮青遞過來吓得有些面色發白的阿銀。他整個人都被阮青護着,故而只有下半身沾了水,阮襲急急跑了過來看着聞錦此時已将阿銀護在懷中才安了心。可轉眼就看到手扶在岸邊的兄長,連忙伸手去拉可誰知卻被人搶了先。
骨節分明的手身在阮青身前,阮青皺眉,卻是沒有理會。
待上了岸,擡手揉了揉阮襲額前的發絲輕聲道了句無礙,沒有看墨衣的男子。穆承垣心中沉了沉,收回手,聞錦将懷中的阿銀放下拱手道,“穆公子......”
“我......”被安子敬拉來請罪的林佳倒依舊是一臉跋扈,正要揚眉說話卻被安子敬猛然拉住。
“此事是因我引起,驚擾了陛...穆公子還望恕罪...”說着,看了眼身後的林佳以眼神示意她認錯,可誰知她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那孩子忽然跑了出來,怎會是你我的過錯?”
聞錦也皺眉,看着阮襲已将阿銀護在懷中,心中也有了些許怒氣。
安子敬未看清局勢以為他是因他二人的驚擾而生氣,有心要護林佳誰知林佳一向是驕縱慣了,哪裏能受得住氣......
穆承垣沒說話,良久嘴上倒是帶了三分笑意,狀似滿不在意地開口:“林家倒是教出了個好女兒......”
“放肆,我林家的名......”
這林佳倒是真不怕死,司馬憐杏皺眉,聞錦心中本就有氣此時權當是看戲了。穆承垣卻恍若全然沒有聽見的模樣,腳步頓也未頓地轉身往阮青離開的方向走去。阮襲心中擔憂,正要跟上前,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帶有熟悉的藥香。一件外袍被擱在了她手中,她順勢給阿銀披上,正要回頭望他,手上的觸感卻已經消失,腳步聲漸遠,阮襲心中微亂。
被動靜吸引過來的小迦一來就看到阿銀身上的素青色袍子,一臉疑惑,“怎麽回事?”
阮襲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同交代了聲沒再去看林佳就轉身離開。
幾處木亭當中依舊是熱鬧,随着一記輕喝,阮襲看過去卻正好看到沈懷之等人正起興。本該是風流名士的雅集聲音穿過來讨論的卻是朝局之事,眼見着他正要往聞錦的方向走過去,阮襲皺眉攬着阿銀往回沈園。
“沈夫人。”安子敬忽然在身後喚住她,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蘇日暮和蘇月朝也似乎正要回去,身側還跟着先前的章寅生。阮襲微微颔首,這才将目光投至安子敬身上,見他面上有歉意便知曉他要說什麽,用外袍将阿銀裹緊了些,抿唇道:“既然都未曾傷着,此事便罷了。”
“怎可如此罷了,既是在下過錯,在下日後定是要到沈園請罪的。”
阮襲有些好笑,彎身看着阿銀,“阿銀,不若你來同安公子說說你可怨他?”
要動手的是林佳,從頭到尾卻都是安子敬前來致歉倒也可笑。阿銀聞言,連連擺手,只是眸子掃過安子敬身後的林佳卻扭頭過去,沈懷之不知何時聚了過來,語調倒是不甚讨喜,“沈夫人,今日到木亭當中的可都留下了墨寶或詩作,以淮南沈家的名聲想必也是不能落了下風的......”
說這話時沈懷之望了眼遠處着了素青衣着的男子,沈易之啊沈易之,我尋不到你的錯處可若是要尋你心上人的錯處......豈料阮襲卻是看也沒看他一眼,倒是小迦瞧着蘇月朝,揚聲開口卻是問向蘇日暮,“蘇大少爺,你說這宴飲游樂,詩詞歌賦一事可曾同蘇二少爺商讨過?”
蘇日暮霎時了然,一旁的幾個人也都帶了隐隐的笑意。
蘇日暮擡手拍了拍自家二弟的肩,“雞同鴨講一事,自然不會。”
語罷,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沈懷之面上笑意僵住,有些咬牙切齒地看向阮襲與小迦二人。俨然被人調侃的蘇月朝也只好苦笑,這沈夫人不客氣,自家兄長倒是更不客氣。
“子敬兄,昔年先帝壽辰時那副《山河賀壽圖》你可曾見過?”聞錦在身後忽然出聲,安子敬愣住,《山河賀壽圖》...竟也是眼前這女子所作?
此言一出,原本的章寅生倒是收斂了眸中的鄙夷,仔細打量着那眉眼寡淡地女子驚了驚。可也僅僅是驚了驚,到底不過是個謀逆叛臣之女罷了......
見沈懷之噎住,小迦聳肩跟在阮襲身後往沈園的方向走去。
天色漸昏,小迦在一旁的小攤上買了盞燈,有風吹過時燭火閃爍。
“小姐,方才你為何不說話?”
為何不說話......她今日已經夠張揚的了,自然不可再張揚下去。想着今日的事覺得有些累,擡手揉了揉額心,誰知耳邊傳來阿銀的話語,“阿襲,阮青舅舅......沒事罷?”
他說得許是兄長為了救他落水一事,阮襲同小迦對視了眼,笑笑,小迦調笑道,“小公子啊,你且關心自個兒明日會不會感了風寒才好。”
這話音還未落,阿銀就适時地咳了聲。阮襲掃了眼小迦,小迦驚住捂嘴,不會這麽靈吧?
“你倒是......”到口的言語還未說完阮襲就頓住,沈園門前月光昏暗之下此時正站着一個人影,似乎等了許久。轉頭吩咐了小迦熬些驅寒的湯藥,小迦了然,領着阿銀進去。
“阿襲。”等着的人是穆承安,見她走進潤了聲色,開口喚道。
阮襲默然,仔細擡眸牽着月光下他的面容,出聲道:“穆承安。”頓了頓,繼續道,“你我之間未曾開始,自然也談不上結束,你早該知曉的。眼下你要做什麽,要如何去做,也同我無關,日後自然也不必再見了。”
穆承安袖中手掌緊握,他想過許多。阿襲恨他也好,怨他也罷,可卻沒料到到頭來僅是一句“同我無關。”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被關上,穆承安站在原處良久未動,轉角處似乎有人影閃過,待仔細看卻不過是一處空巷子。心中沉了沉,不到片刻就有着了黑衣的人跪在他面前,“王爺,屬下已經清理幹淨了。”
他嗯了聲。
正要轉身離開,卻正好看到蘇府老爺子被人攙扶着出來,見到他時愣了愣,只是微微斂了眸子。
蘇老爺子沒有說話,只是吩咐人前去敲沈園的門。
☆、無題
“蘇老?”
阮襲正要熄了燭火卻沒想到蘇老忽然來訪,蘇老笑笑,揮去了身後的小厮,“月朝回來時談及淮江會的事兒,難為你了。”
正思索着門外的穆承安,她沒想到蘇老為此事還專門來了一趟,軟了語氣,“分內之事罷了,只是讓阿銀受了寒。”
“受了寒氣?可有什麽大事?”頓了頓才發覺自己過于着急了,仿佛不信阮襲似的,無奈嘆了口氣,“你自然不會讓季函出事,原先還憂着令兄不會接受季函那孩子如此一來倒是老夫多慮了。”說着,竟有些自嘲。
阮襲遞了杯茶水過去,腳步聲傳來小迦正領着阿銀過來。阿銀見着廳中的人有些疑惑,還是乖乖颔首,“蘇爺爺。”
“哎。”蘇老語調中帶了笑意,瞧着他沒什麽事的模樣才寬了心。忽然想起什麽,開口道:“好歹也是端午盛會,你這處也過于清冷了些,我令府中擺了宴席,此番是來請你過府一同過個端午。”
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道:“說來,已有十三年未曾同沈家人一同聚聚了,今日也是難得。”
如此措辭倒真是尋不出正當理由拒絕,又是蘇老親自來請。看了眼阿銀,見他也點頭才扶着蘇老爺子起身往府外走去。心中思索着當日沈貴妃正是念着蘇府會念着恩情時常照顧着她,方才将府邸選在了沈園吧?
忽然想起去年重陽宮宴時她的模樣,那時...她是真的落寞罷...偌大一個淮南沈家僅剩了她一人在苦苦撐着,沈莊離世一事她必然在當中也起着很大作用。市井傳言乃是沈莊受不得大理寺的清貧環境,可北都沈家門聲又有多少人會信?不過是怕着穆氏皇族罷了......
兩處府邸離得近,蘇家少夫人李嫣正抱着懷中的小兒子在門口處等着,見着一行人回來才笑着出了聲,“夫君還倒阮姑娘許是不來呢?”
“蘇爺爺親自來請,阿襲哪能不來?”阿銀聞言攥着阮襲的衣角輕咳了聲,仰頭開口,蘇老爽快笑笑,“且進去且進去。”
這倒是阮襲第一回來蘇府,不曾想從布局到旁的什麽倒是同沈園極像。微微驚異,心中更是對蘇老多了幾分敬佩,這份情誼......
一場尋常家宴,倒是阮襲多年未感受過的,阿銀也很是高興。若是蘇季簫那孩子沒有一個勁兒的往他身邊湊,他怕是更高興。
談及今日淮江會,李嫣倒是不喜,“你們倒是去湊了熱鬧,獨留我一人在府中看着這三個孩子......”
“莫不是夫人說自己放不下三個孩子的?”蘇日暮連連苦笑問道,李嫣癟了唇,蘇月朝給阿銀加了些菜轉頭看向面上很是享受這般氛圍的蘇老爺子,啧啧開口:“大嫂這是嫌爹和這三個孩子無趣麽?”
李嫣哪敢如此想,連忙倒了杯茶水賠罪。
阮襲看着,唇角帶着笑意。父王和娘親若是在的話......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着什麽,幡然醒悟,也給蘇老爺子敬了杯茶水。
宴罷,蘇老爺子掃了眼衆人,蘇日暮了然抱起一起兩個孩子往外面走去,李嫣也抱緊懷中孩子跟了上去,蘇月朝皺眉,“爹。”
“且下去。”蘇老爺子沉了嗓音,蘇月朝沒辦法,也引着小迦和阿銀出去。阮襲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幕,沒說什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等着蘇老開口。
蘇老爺子看着她沉眼看過來,心中哀嘆一聲,他知曉自己過于自私了些可有些話總是要說的,自她答應了宜歡所求也該料到會有今日的。眼下她一人擔得不僅是一人的名聲,而是淮南沈家滿門名聲,昔日旁人提及淮南沈家是如何贊嘆,沈兄待自己又是過命之交的交情......輕咳了聲,語氣鄭重了些,“阿襲,你是尚在風華的姑娘,心有所動是必然的,然......”
他話未說完,終歸是為她留了餘地。阮襲捧着茶杯的手頓了頓,有些許茶水灑了出來,蘇老所要說的話她從一開始便猜到了,只是未曾想到會如此快。腦中沈易之的身影一閃而過,徑自笑笑,“蘇老多慮了。”
“先前我去沈園時正撞見一錦衣男子,不知他可是?”
不了他說的竟是穆承安,阮襲松了口氣,将茶杯推在一邊,溫聲答道:“那人不過是昔日一故人,算不得什麽。”頓了頓,繼續道,“蘇老不必憂慮此事,阮襲從一開始便知曉今後的路是何種模樣,能離宮已是沈貴妃大恩,自然會遵守同沈貴妃的承諾。”她并非是聖人,只要他所作之事不會危及到兄長與身邊的人自然不會多管閑事,若穆承安真的能夠...興許兄長還能過得好些...
她想過此生就在深宮中老死,也想過被作為籌碼和親他國,只是從未想過會如此。可若是讓她再選一回,她依舊會如此,至少這一生勉強還算是握在了自己手中。門外傳來壓着嗓音為她抱怨的李嫣的言語,看着蘇老安下心來的神情自己也垂了眸子道了句告辭。
“阿襲。”蘇老忽然開口喚住她,繼續道,“蘇家欠你的,沈家也欠你的,只能來世相還。”
總歸是場交易,又何來相欠一說。
她默了默沒說話,拉開門時正對上小迦皺着眉頭的模樣,李嫣欲言又止,她笑笑,“今日端午佳節,怎看面上表情倒像是清明之日?”
如此調侃,小迦哼了聲沒說話。阮襲拉過阿銀,同他幾人點頭告辭。
“當真是不公平......”李嫣感慨了聲,轉頭看了眼廳內的蘇老霎時噤聲,夫君攬住她卻沒有說話。
回到沈園時卻發現燭火正在亮着,兄長已等在正廳。
見她們三人回來,微微蹙眉,“你倒是安心,出門連鎖都未落。”
“诶?我竟忘了?”小迦歪頭想了想,阮襲笑得無奈,倒真是忘了。阿銀往前挪了挪,想起今日他救自己時在耳邊說的話,不禁出聲喚了句,“阮青舅舅。”
這一聲舅舅叫得阮襲愣了愣,阮青也愣了愣。清寂的臉上閃過一絲松怔,最終只是微微撇過頭嗯了聲。小迦覺得自己好似錯過了什麽,看了眼阮襲,卻被阮襲拍了拍腦袋,“回屋休息吧。”
又轉頭看向阮青,“兄長的毒已盡數都解完了?”
“嗯,剛從榮古先生那處回來,沒什麽事了。”忽然想起她先前同自己商量過的假死一事不禁斂了眉眼,她是在為自己考慮沒錯,可終究是小看了穆承垣此人。狀似不經意地抿了口茶水,繼續道,“今日沈易之回府途中被人刺傷一事......你可知曉?”
被人刺殺?她心中緊繃住看着兄長的神情,是何時的事?傷得如何?
想問許多話,可一記起方才自己同蘇老所說的話,所有言語都咽在了心中,嗓音有些發澀,“未曾聽說。”
“嗯,你自然不必聽說。只是聽聞那長劍直入心肺,當場流了許多血,被人發現時氣息已經很是微弱了......”
兄長每多說一個字,她心中就沉了一分。末了,認輸似的嘆了口氣,“兄長,你又何苦來試探我?”
“只是想要你看清自己的心,阿襲,我答應過父王好生護着你,自然不想你委屈半分。”
“兄長。”她打斷他,阮青微愣,看向她。
“沈易之的傷...可有大礙...”她不知自己究竟在問什麽,只是熊确認他是否是當真安全無虞。阮青輕嘆了口氣,将她拍了拍她的肩,有些無奈,“我回來時他已被人送到了醫館,只是血流得吓人,性命倒也無虞。”
阮襲嗯了聲,才發現喉嚨處有些發啞。沒再說什麽轉身回了房中,默然那處父王的靈位以白綢擦拭着,腦中有些混亂,自嘲笑笑,她終于還是同父王一樣逃不過情字麽?門外有人影立着,燭火晦暗下有些恍惚,她知曉是兄長擔憂她,匆匆熄了燭火,不到片刻就有腳步聲遠去這才嘆了口氣。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又忘了問兄長同穆承安之間可有什麽合作,但看了眼外面天色還是想着明日再問。
只是沒想到是翌日她剛推開門就聽見小迦在正廳中感慨了聲,“竟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是誰?她還沒來得及問,小迦一見着她就把手中的幾張宣紙遞了過來,待看清當中的內容心中驚了驚。竟都是北都沈家這些年的暗中勾當?堂堂一個禮法大家好似被人抽絲剝繭般的被迫□□在衆人眼中,同淮南沈家的恩怨,甚至是這些年文舉中動的手腳......
若不是看了當中內容,阮襲也為想到北都沈家竟然明面上是如此受人推崇,可暗地裏竟還有權色交易。原本還想着過了昨日的淮江會北都沈家的門聲又要多了些,可誰知...此時又趕上嫡子沈易之遇刺...一連串的事情都好似早就被人安排好的一般,只是如此聲勢......
“你所料不錯。”兄長忽然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她神情就知曉她在想什麽,自顧開口:“你所拿的那幾張不過是極小一部分,此時沈貴妃早就暗中籌謀了多年,一樁樁一件件絲毫不差,今日一早從北都開始傳開接着便是淮南陵東墨陵還有...西北陵...”
沒想到聲勢比她想到的更為浩大,淮南沈家同北都沈家素來積怨頗深她是知曉的,卻不曾想沈貴妃為了擊垮沈家竟暗中籌謀了這麽久。仔細看了看手中的兩樁事,記錄之詳細更是讓人覺得驚嘆,許多事情聯系在一起心中有些發悶。
如此說來,那時沈貴妃和沈易之接近也是為了...擊垮沈家麽...
☆、沈家變故
“既然她本意就是要擊垮沈家,又為何還要自盡?”阮襲不解道。
“那時新帝即位,根基不穩,淮南陵自沈家滅門之後便如同一盤散沙,淮南各郡都懷疑是先帝覺得沈家過于繁盛各種動作屢禁不止。還是太妃的沈宜歡同新帝做交易,她以沈家之女的身份來震懾安撫淮南各郡,而穆承垣須得答應她相助她調查北都沈家,可除掉北都沈家之後她便自盡葬回淮南。”
這是怕她成為第二個阮家,也就是說從那時便開始了麽......阮襲驚了驚,所以那時她知曉自己會死所以才沒有親自撫養阿銀,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找到她?從前覺得沒有聯系的諸事好似都暗中聯系着,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猛地看向兄長,“兄長,你從前不會同我說這些的,我昨日便想問你你不答應假死之法可是決定相助穆承安奪位一事?”
原本正看得起興的小迦陡然怔住,驚呼一聲,連忙出門順道将門帶上。
阮青聞言,不置可否。
阮襲心中卻乍冷,“兄長,旁人如何我不會去管,可此事不會......”
“沒有回頭路了,阿襲。”他忽然開口,阮襲跌坐在木椅上,手不小心打翻茶杯手上有些發燙可半晌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父王沒有做成的事,我來替他做。阿襲,我還要給你自由,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好像所有呼吸都被遏制住,阮襲喘着粗氣,“我想要的?父王沒有做成的?”她是真的氣急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着他,“父王想要的是守護大穆邊境安樂和你我雙全!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過是你活着!随你心意地活着,不是世人口中的廢材也不是世人口中的那個叛臣之子!”
末了,所有怒氣都化作無奈,帶了哭腔,“可你這是在做什麽啊兄長,你...父王舍棄麾下三十萬大軍只為了求你我...”
她一向是清冷自持慣了,從未同他有什麽吵鬧,阮青看着她此時的模樣抿唇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出門,半點言語也無,等在屋外的小迦聽着裏面的動靜,門忽然被拉開,阮青漠然走了出來沒留下半分交代,有些心驚肉跳地去了正廳。只看到小姐有些呆愣地看着散落在地的幾張紙失神......
“小姐?”
“如今北都沈家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是真的累了,擡手揉了揉額心。沈家撐不半月了,門生衆多可也敵不過樁樁件件證據确鑿,這些年穆承垣将各大家族幾乎都盡數拔去扶持了新秀,穆承安當重要造反的話,有兄長在,那西北陵的兵力再加上若是能夠暗中将穆承垣打壓的各族殘支收入,也并非是無可能。
但并非是完全之策,東墨陵雖地處偏遠可兵力經過這些年的沉澱實力也不可小觑,再加上承楹嫁過去之事......難不成穆承垣早就想到穆承安會造反所以才為承楹選了林庸?想到此背脊一片冰涼,穆承垣的心思...她能想到兄長自然也會想到...難不成真的打算硬碰硬麽?
腦中渾濁一片,小迦沒有插話,只是算了算時候想着阿銀也快從學館回來了,轉身入了小廚準備飯菜。可剛走不過兩步就有人來叩門,小迦疑惑,莫不是還是蘇府的人?
拉開門卻瞧見一張帶了三分笑意的臉,有些面熟這才想起似乎是聞府的人。看了眼正廳之內的阮襲,嘆了口氣自己出聲問道,“你來找誰?”
“并不是來找誰,只是今日聞相下了早朝接阿銀去了榮古先生那處看沈公子的傷勢,眼下忽然有些事走不開又不放心由旁人領回去只好派小人來通知沈夫人一聲。”
“榮古先生那處?”
阮襲也走了過來,點了點頭。吩咐了小迦一聲就出了門,只是疑惑如今沈家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聞錦去找沈易之是要作甚,但也顧不得思慮其他。先前聽兄長提起過榮古先生住處離沈園不遠,可一路被人帶領着看着眼前的的小院也着實愣了愣,才至門口就藥香彌漫,一路又被人引着往內院走去,快要進去便已聽到了阿銀在揚聲說着什麽,聞錦應了聲。
“聞大人,沈夫人來了。”
聞錦往園門處看了眼,起身笑道:“你來了我便可安心離開了。”還未等她回答,便匆匆告辭離去,大抵是真的遇到了什麽急事。阮襲同阿銀兩人相視一笑,拉着他的腕子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想阿銀卻固執地不動,“阿襲,你不去看看沈叔叔麽?”
沈易之......
她頓了頓,正要開口拒絕可還是點頭,“那阿銀你帶我去瞧瞧?遠遠瞧瞧便好。”
誰知阿銀還未開口就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端着藥碗過來,急沖沖道:“聞錦那小子呢?知道我這兩日忙得厲害還竟敢偷跑?他當真以為做了丞相我就怕了他不成?”說完掃了眼院內的人并沒有瞧見聞錦的人影,倒是将目光定在摸不着頭腦的阮襲身上,冷哼一聲,“竟然還知道叫個丫頭過來?算他長腦子......”
阮襲愣住,她這是...被聞錦給坑了?看了眼阿銀,阿銀縮了縮腦袋很是不單頂撞這老者的模樣,不禁有些無奈。
“怎麽還愣着,快講這藥送到沈家那小子那處去,實在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