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5)
不機靈的丫頭。”邊數落邊将手中的藥碗擱在阮襲懷中,阮襲正要叫住他老者卻又叫嚷着往另一處小院中趕去了,阮襲呆住,“阿銀......”
“正好咱們去瞧瞧沈叔叔。”阿銀只當作自己沒看出她面上的無奈,拉着她往一處屋內走去。阮襲只好任由他拉着,又怕手中的藥撒了,待停下時阿銀又要拉着她就往外面走,她嘆了口氣沒理會阿銀,端着藥碗進去。可一看清屋內的景象呆了呆,沈易之正坐在床榻上着了一半的衣衫,她跟前還有個模樣十分好看的女子手中正拿着他的衣衫要幫他套上去,兩人倒是毫不避諱地挨得很近。
她忽然進來,阿銀在身後低聲驚呼一聲,沈易之愣住,擡眸看過來。見是她時,呆了一呆,那女子也疑惑看過來。
“我......”阮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己方才直接被阿銀領進來未曾叩門。
“阿襲,你......”沈易之笑笑正要起身卻被她跟前的女子拍了下,女子嬌喝一聲,“你不許動。”
沈易之無奈,只好任由她幫自己将衣帶系上才扶着床榻起身,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可是被那老家夥遣過來的?他素來如此,病人多時不管是誰都逃不出他的手。”
方才就感覺到了,阮襲看着他露出的紗布上還帶有的血跡有些發愣。這兩日事情有些多,她此時看着他溫溫笑着忽然有些發悶,他将藥碗擱在身後女子手中,女子低聲抱怨道:“你倒是素來使喚我習慣了。”看了眼阮襲就往門外走去,阮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己被他牽着在桌旁坐下,才找回了絲絲理智,“我來接阿銀回去,方才那老者便是榮古先生?”
他嗯了聲,看着她還在盯着自己胸前的傷處,“就是看着有些駭人,倒是不嚴重。”
那便好,她心中松了口氣,忽而想起今日兄長所說的,開口:“這幾日沈家有些......”
“有些不安生?”他笑了聲,倒是沒繼續說什麽,同沈莊離世那日一般,阮襲疑惑卻不再多問。只是瞧着他面上神情,除了那日送沈貴妃靈柩回淮南時他眸中有這傷痛,眼下知曉沈家一事自然也該知曉沈貴妃接近他許是為了找出北都沈家不為人知的事,可為何?
沈易之自然猜到她在想些,思索着開口,“阿襲,我同你所說的并無半分虛言,在沈園時同你說的......”
見他面上除了有些蒼白旁的倒是沒什麽,也未曾因沈家一事而落寞,寬了心起身,打斷他的話,“既已将藥送到,我也該走了。”
他沒說話,阮襲跨過門檻時忽然傳來幽幽一聲嘆息,“阿襲,其實你今日是來同我決絕的罷?”
握住阿銀的手緊了緊,阿銀忍着痛揚眸看了過來,她僵了僵趕緊松了手,“是。”
腳步頓也沒頓,徑直出了小院,決絕的話...她早在沈園那日就說了,今日不過是借着接阿銀的由頭來瞧瞧他的傷勢......
回去這一路上都能聽見有人在議論着沈家之事,昔日受人推崇的禮法大家好似一夜之間又成了受人唾棄的虛僞名家,讓阿銀等了等,自己入了一旁的小鋪去買些茶點回去,她正挑得入神,忽然有人提及沈易之的名字她頓了頓。
“那誰知道呢,義診也好,旁的也罷,估計都是為北都沈家賺人心的把戲罷了......”
有人附和冷笑一聲,阮襲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将手中的茶點盡數放下,那店家這才注意到她連忙湊了過來,“姑娘想要什麽?”
“不必了。”她漠然答了句往門外走去,身後傳來店家的嘀咕聲。對上阿銀疑惑的眸子忽然意識到什麽,莫名有些恐懼,從沈貴妃離世那日再到眼下......她口口聲聲說守着淮南沈家的名聲可心中原來早就對沈易之卸了防備,不由得有些自嘲,好在今日之後一切都恢複了原狀,只是兄長......
☆、沈家
“這幾日沈家也算是倒黴的,一衆學子都将沈家圍得水洩不通,官府也都涉入調查了,眼下偌大一個沈府已經被封得差不多了。”蘇月朝感嘆道,阿銀今日也難得不用去學館,坐在一側便看書邊聽他說着。阮襲笑了聲,小迦一一添了些茶水。蘇月朝倒是依舊說得起興,将茶水一飲而盡,繼續道,“說來,這沈易之倒也是個奇人,沈家如此受人诋毀他竟跟沒事人似的,傷好了之後就去了淮南陵義診......”
淮南陵?說來兄長這個陵公侯這兩日也該回淮南陵了,穆承安這些日子一直暗中呆在北都不知在謀劃什麽,倒是收到了承楹的信件說是一月之後便會回都來。其實也好,如此一來倒不會碰上兄長,也省得她傷心。
“我說,你們當真就沒人聽我說話麽?”蘇月朝總算是意識到了一直是自己在自言自語,挫敗地扣了扣木桌,成功吸引了幾人的注意,面上這才露了笑意。忽然笑眯眯地湊了過來,好似有什麽秘密消息要說,壓低了嗓音道,“聽我們老爺子說,蘇凝要來北都了。”
“蘇凝是誰?”小迦疑惑出聲問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蘇二少爺很是得意,故作神秘道,“當年與沈貴妃齊名的顧敏正是她的娘親,說來,她倒是同沈夫人你有些幹系。”
同她有幹系?阮襲停下翻書頁的手,看向蘇月朝,候着帶了幾分調侃,“當年她可是同沈家少家主訂了婚約的,只是沈家滅門來得突然。”阮襲噎了噎,同阿銀對視一眼雙雙垂眸繼續看書,只當作沒聽到的模樣。沈少家主的印鑒還在自己這處無處安放呢,這回怎又來了個沈少家主的未婚妻,這沈家倒真是......
“還有啊,她在北都舉目無親,來此就是為了見一見沈少家主眼下的妻子,所以沈夫人你......”
噗,小迦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蘇二少你的意思是她會住在沈園了?”
阮襲倒沒想過此處,此時也停下來等着蘇二少爺的回答,見着蘇二少爺幸災樂禍地點了點頭心中沉了沉。
“阿襲,你夫君的原配可要來了。”阿銀狀似年長地嘆了口氣,好似那日收下青竹印鑒的模樣,阮襲手上頓頓,也答了句,“巧了,你爹的情人也要來了。”
“哎,我說你們就如此淡定?”小迦還未說什麽,蘇月朝就叫嚷道,很是掃興地往後一攤瞧着一大一小的模樣。小迦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區區一個蘇凝我家小姐還會怕她不成?”
蘇月朝默,怎麽這丫頭也跟主子一模一樣的性子?鄭重了些,“倒不是玩笑,沈家那場大火之後淮南陵各郡都在忙着修繕沈家舊府,為沈家人建墓立碑,可獨獨到了沈容卿的墓碑時蘇凝一手攔着各郡的郡伯,非說這沈容卿此人還活着故而如今這沈容卿還未有墓位。她同沈容卿是青梅竹馬,自诩深情,如今芳齡已二十有五,還是孑然一身。”
他如此說着,阮襲倒也慎重了下來。說來...她每月十五拜祭沈家先人時似乎真的沒有沈容卿的靈牌...
“這女子倒也叫人欽佩。”她感嘆了句,蘇月朝愣住,一句叫人欽佩,沒了?只是......“蘇二少爺,當年淮南沈家一事你知曉多少?”
蘇月朝愣了愣,仔細算算淮南沈家被滅是在阮家前兩年,如今已有十三年之久了,他那時不過十一歲只是聽爹說了許多。
“大穆朝建了多久這淮南沈家便在淮南居了多久,當年開朝惠文帝打江山時沈家家主曾是先帝幕僚,待百廢俱興後沈家便隐于淮南不沾政事了,只是惠文帝記着沈家功德,除北都外的東墨陵與西北陵都有陵公侯看管,可唯獨這淮南陵沒有。沈家推文中風骨,淮南陵各郡也是名士輩出,民風很是曠達,可到了此後的惠靈帝三年文舉殿試,滿殿文人雖無一人姓沈可問其師承竟有七成說是受教于淮南沈家。”
說到此處時,他頓了頓,阮襲聽得有些心驚,滿座帝王臣七成都是沈家門徒饒是惠靈帝如何大度估計也忍不下。
“這是起因,這惠靈帝在為五十餘年中從未用過淮南陵一人,可直到了先帝這......只要一入淮南陵的人皆是在稱贊沈家風骨,風氣傳到了北都,那時沈莊和沈容卿叔侄二人常年在外游歷,至北都時,很是受人推崇。說來沈容卿那時也不過八九歲稚齡,好酒,酒起正酣時在一衆文人中不由得醉醺醺吟了句,王鞭未及處而沈風至。”
說到最後時,蘇月朝嗓音也是沉下來,面上也蹙眉。
“誰曾想不過孩童一句話,竟傳到了先帝耳中。只是那時先帝還未動手,同年冬,沈家不知何故将沈莊旁支盡數逐出了淮南沈家,遷出了族譜。沈莊便來了北都,帶着一身變味兒的沈家風骨竟也能招攬到門生,此後更是入了朝堂。再之後便是五年之後的事了,那夜沈莊向先帝奉上望歸,兩月之後,占盡天下風流的淮南沈家被一場大火侵蝕。大穆雖大,可再無沈家,只留了當年嫁于宮中的沈貴妃......”
蘇月朝唏噓講完,阮襲默了良久,小迦也未曾說話。
一夕之間,一族盡滅,當中不知有多少經緯之才隕在了那場大火當中。
“這穆氏皇族倒真是一樣怕有人功高蓋主......”阮襲呢喃了句,從淮南沈家開始到前幾月的安家,竟是一樣的手段......
小迦點頭,她只當作故事來聽的,現在回想倒是皺眉,“可......沈貴妃為何只報複了北都沈家,對皇帝倒是沒有任何怨言還甘心為他安撫淮南各郡?”
如此一言,倒是驚醒夢中人。阮襲同蘇月朝對視了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驚異,“小迦,繼續說。”
“說?說什麽?”小迦一時摸不着頭腦,嘿嘿笑了聲,繼續,“莫不是沈貴妃對當今陛下用情至深?”
不顧禮法,枉費倫常,聽上去确實是用情至深的模樣,只是卻有些奇怪,先前兄長所說沈貴妃同皇帝之間的交易她就奇怪,對皇族她就當真不恨麽?此時聽小迦一提起,倒還真是。
“我先回蘇府一趟。”蘇月朝忽然起身,步子有些匆匆。
阮襲看着他離去,沒有言語,将蘇月朝的話同蘇凝攔下淮南各郡為沈容卿建墓立碑一事聯系在一起,有些駭然,這沈容卿...若是還活着...有些發悶。手腳泛着涼意,看了眼聽得睡着的阿銀心中沉了沉,兄長之事已經讓她心煩,可眼下竟還牽扯出了本該已故的沈容卿。
原本還想着躲開蘇凝此人,現下看來倒是不能躲了。
轉頭拿起一旁的薄毯覆在了阿銀身上。
“朕都沒說什麽,你倒是着急趕往淮南陵。”穆承垣擱下手中的奏章看向站在一旁盯着長劍的阮青,眯起眸子調笑道。阮青動也未動,随着腳步聲漸進穆承垣已經抱胸靠在他身側的盤龍柱上。
“毒已解了,自然不必待在北都了。”他斂了眉眼,随口道。穆承垣原本惬意的面上多了幾分陰沉,拿下挂在牆上的長劍随手把玩着狀似不經意地說道:“這幾日西北陵傳來消息,說是陵公侯不在,所以不甚安生。阮青,你說穆承安此時不在西北陵......那他又在何處呢?”
阮青卻是看向他,眸子一如既往地清寂,“此事,并非是我份內之事。”
“倒也是。”穆承垣忽然笑出聲,整個人都往後揚去将頭靠在盤龍柱上,長劍落在地上有些聲響。
良久,阮青未曾聽見他再說什麽,擡腳往殿外走去。殿外似乎有急事來禀,小鑫子見着他微微行禮就匆匆往殿內趕去。
“阮青。”阮青回頭,卻只瞧見他沒理會小鑫子,舉着長劍指着他的方向。阮青面色慎重了些,半晌他卻将長劍猛地擲在地上,像是有些疲累地囑繼續咐道,“你大傷初愈...小心些...”
頓了頓,他嗯了聲,身後小鑫子在同他說些什麽他早已聽不清。伸手撫了撫額心,迎面來的沈秋容早已沒了先前的氣焰,噗通一聲跪在了他跟前,阮青愣了愣。
“阮青...阮公子...可勞您代為向陛下求情?沈家是受人陷害,我伯父...伯父也定是也是在獄中遭人所害,陛......”阮青皺眉打斷她,彎腰看着她有些狼狽的眉眼,嗓音浸了幾分冷意,“北都沈家人倒還真是不長腦子。”
說完,徑直出了宮門。沈秋容愣住,面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北都沈家...真的就此落敗了麽...
落敗已是必然,沈懷之卻沒有閑着,如今北都沈家已再無起死回生的法子。自從伯父沈懷之在獄中離世之後沈家就注定了要落敗,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快,沈易之此人自那日遇刺之後就再沒回過沈家。
今早爹還在問沈易之遇刺一事是不是他找人動的手,他倒是想動,可沈易之此人平日裏瞧上去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心思卻缜密之極。收到他遇刺的消息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那日去榮古先生那處見他的傷勢才知曉是真的。本是去商量對策的,他輕輕一句“不過落敗而已......”便将他打發了,回來時又被榮古那老家夥攔着磨了大半日的藥草!
好在倒是等來了司馬家的拜帖......
☆、沈容卿
兄長是連夜趕往的淮南,阮襲看着他漸行漸遠漠然良久,她從未想過有一日兄長不單同朝政沾上幹系更是還要參與謀反之事。同小迦回到沈園時,李嫣剛熄了阿銀屋中的燭火走了出來,見她們回來笑笑說也該回去了。
阮襲道了聲謝,轉頭吩咐小迦先去休息,送她出了門。
天氣有些陰,月色也不甚清明,她往自己屋中走去。睡到昏沉時隐約聽見有人似乎在她屋中翻找着什麽東西,霎時清醒起來,卻沒有動,一陣翻找之後那人似乎并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腳步聲越來越近,阮襲緊閉着眸子手在黑暗中摸索出蘇月朝一時興起送給她的一把彎刀。
越來越近了,身上覆着的棉被被人動了動,她猛然驚道。忽然坐起身舉起彎刀就朝着黑影劃去,那人始料未及,被彎刀劃到吸了口氣,阮襲正要叫人嘴上卻忽然被人捂住,“我不會傷你。”
不過短短幾字,嗓音嘶啞不堪。阮襲愣了愣,整個人都被他扣住,良久,嘴上的手才被拿開。她粗喘着氣,壓低了聲音,“你究竟是誰?”
那人卻沒有回答,開了口卻是在問,“那個青竹印鑒在哪?”
青竹印鑒?阮襲皺眉,正要開口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小迦着急的叩門聲,“小姐,外頭來人了。”
這個時候來人?禁锢着她的手很快松開,還沒等阮襲再問什麽只聽見黑暗中一聲輕響屋內便再沒了聲音,她松了口氣,揉了揉發澀的肩。剛擡起手時卻發現手上竟有些微微發抖,苦笑,起身摸索着燃起了燭火,溫聲問道:“可問了是誰?”
門很快被她拉開,小迦看清她面色有些蒼白,擔心問道:“小姐沒什麽事吧?”
“沒事,不過是做了噩夢。”随口答道,“對了,你方才說......”
還未說完從小迦身後就走出一個女子,女子身上着的是頗為考究的錦緞羅裙,身側還跟着兩個護衛模樣的男子,阮襲皺眉,還沒等她說話那女子就開了口,“深夜叨擾了,一聽聞卿哥哥一事我便趕了過來......”
卿哥哥?蘇凝?怎來得這樣快......
見阮襲不答話,蘇凝微微皺眉,說話時嗓音倒很是溫柔,“聽聞那蘇爺爺将那青竹印鑒交給了你?”
又是青竹印鑒,方才的事她還心有餘悸,如今這蘇凝來得巧合,又都是為了青竹印鑒來的......“确實在我這兒。”她皺眉答道,卻見蘇凝微微揚起唇角,很有風韻:“辛苦你代為保存了許久,真是諸事難料,當年我與他不過是差了一場大婚,能否勞姑娘将青竹印鑒交于我。”
她說話很客氣,阮襲倒也溫聲笑笑,小迦正要上前,阮襲伸手攔住她,看着蘇凝姣好的五官,“蘇姑娘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小迦,為蘇姑娘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蘇凝也呆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身後護衛輕咳了一聲她猛然回神,“不必勞煩了,我此番前來......”
“青竹印鑒乃是先夫之物,又是蘇老親手所贈,姑娘一句拿回未免太過輕巧了些。”阮襲不甚在意地開口,她在乎的不是那青竹印鑒而是先前蘇凝為何不讓淮南各郡的人為沈容卿建墓立碑,她是否可還察覺除了別的什麽,譬如沈容卿是否是真的死了......
忽然懷疑起一個本該離世多年未死的人還在活着卻是荒唐了些,可這幾日從蘇月朝口中,蘇老口中,都問了些許,可竟沒一人能說得清那場大火時沈容卿發生了何事,這才讓她徹底起了疑心。眼下蘇凝有如此來要青竹印鑒,是否同沈容卿暗中有些聯系,是別有用心還是受沈容卿示意來取的?若是後者,這青竹印鑒她自會奉上,可若不是的話,她須得知曉這青竹印鑒究竟有何神奇之處,惹到方才有人來偷,此時又有人正大光明來讨......
“你......”蘇凝忽然噎住,看着阮襲淡漠的眉眼,壓下心中的不喜,“這青竹印鑒對我很重要。”
淮南沈家滅門時所有人都跟她說卿哥哥已經死了,可她不信,兩月前聽聞卿哥哥的青竹印鑒竟一直都在蘇府上,前些日子又聽說被蘇老爺子轉送給了阮襲,她一時情急匆匆就趕來了,哪曾想這個不過是同沈姑姑做了一場交易的姑娘竟還真的霸着青竹印鑒了。
阮襲看着她,漠然。她同沈容卿之間的事這幾日倒是聽蘇月朝提起過一些,不過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任誰都說是淮南的一對才子佳人,這份情誼阮襲也是敬佩,一個女子能為一個男子守着多年未嫁,必是深愛。可這青竹印鑒...她依舊不會給...
“夜色深了,蘇姑娘既然不在沈園住,那還請回吧。”她實在是沒耐心耗下去了,轉身入了屋子。正要熄了燭火,忽然從暗處傳來一聲輕笑,她頓了頓,拿起燈盞就小心走過去照見那人面容時陡然愣住,這人面上竟都是溝溝壑壑,像是被大火燒過多年的模樣,聽聲音又像是先前問自己要青竹印鑒的人......
陡然驚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忍不住吃驚道,“你是?”
“夫人,初次見面,別來無恙啊。”他接過她手中的燈盞往上提了提,整張臉都被暴露在燭火籠罩之下,有些駭人。阮襲跌坐在木椅上,倒不是被他的模樣吓到,只是好似本來同你沒什麽幹系的一個人忽然成了你夫君,更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同你說,“夫人,別來無恙啊。”着實有些吓到,看着沈容卿的神色阮襲沉下了心神,看着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才出了聲,“你......,抱歉,我方才只是......”
“無礙。”他滿不在意答了句,拂了拂衣物上本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地打量了眼屋內的擺設,先前他在屋內聽得清清楚楚。原先不過以為這姑娘和姑姑不過是利益之交,眼下看來姑姑倒是沒找錯人,“早知你如此性子,我便就光明正大走進來了,怎還會被你劃上一刀?”
“......”
阮襲看着他,心中有些駭然。僅僅一句話她自然是不會信的,可不知為何,瞧見此人第一眼就覺得此人莫名地可信。若是沒有臉上的燒傷和嗓音,以他這樣舉手投足的氣度似乎本該就是沈容卿的模樣。只是感覺總歸是感覺,她壓下心頭的震驚,出聲問道:“方才門外......”
“她一貫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沒有那場大火...她大概已是我的妻了...”言語中竟然有些感慨,阮襲微微愣神,覺得此時有些玄乎。
氣氛一時尴尬開來,他們那場不算大婚的大婚中,阮襲不過是匆匆上了幾柱香便成了他的妻。眼下他忽然出現,多了個自己不曾認識的妻子,更是多了個年已五歲的孩子,想必很是無奈吧......
“我同沈貴妃之間,不過是場交易。我們......”頓了頓,斟酌着措辭,正欲開口卻被他搶了先,“今日有些晚了,阮姑娘早些休息,至于青竹印鑒...便先放在姑娘這處,待日後我再來取。”
他打斷她的話,阮襲有些呆愣地嗯了句。她是想說兩人不過是一場在北都風雲中身不由己的一場婚事,雖僅是為了延續沈家香火,可也算是穆承垣親自下的旨意......想必他也猜出了她要說什麽,他在深夜出現在沈園自然是不想讓旁人直到自己還活着,故而同阮襲的這樁婚事也得繼續下去,不過是場雙方得利之事。雖是有些荒唐,但從一開始就是荒唐的,也并非不能接受。
看着他身上披着同夜色相近的披風跳出窗子走進了黑暗中,阮襲嘆了口氣,好似所有的事情都趕在了一起。忽然想起什麽,抓起一旁的東西就追了上去,“等等。”
沈容卿身影頓住,看着她小跑過來,她有些內疚看了眼他胳膊的傷,沒說什麽。只是垂首小心地用帕子擦拭撒了些藥上去,又小心包紮着,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這藥倒是好藥。”
手上動作頓了頓,只當作沒聽見,待打了一個不甚規整的節,他又道,“有勞了。”
禮遇妥當,阮襲笑笑,想起蘇凝這幾日必然日日都會來沈園讨要青竹印鑒,斟酌着還是出了聲:“我不會向旁人透露你出現之事,這一樁婚事不過頂了個名號。你既活着想必也無須我來頂着淮南沈家的名號,只是我...有些需要這個名號...若是日後蘇姑娘覺得委屈的話那日後我自會離開,眼下卻有些不行......”
“呵,阿凝...她日後自會遇到旁的良人...”他說這話時有些恍惚,微微颔首告辭離去。
她知曉他的意思,眼下沈家一無所有也不能有什麽,若是真心在乎自然舍不得委屈半分。手中瓷瓶微涼,她忽然覺得有些落寞,自顧坐在一旁的木欄上有些發愣。
所有思緒都在腦中,困意倒是被驅趕了幹淨。回屋随手拿起桌邊的一本書在燭火下翻看着,可看清當中的字跡時呆了呆,這是方才沈容卿落下的?字跡清俊卻又收斂得當,很是脫俗,不禁感慨了聲這同自己幼時練過幾年的字倒是一模一樣,不再打探什麽将書頁合上。摸索着找出兄長先前帶過來的《淮南陵志》一一翻看,上頭記得都是早些年淮南陵的趣事,可現下翻開看竟瞧見提到沈家的不過寥寥幾語,大多都是些文采風流,便再無其他。
想起方才那沈容卿的模樣,頓了頓,她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只是覺得有些惋惜。父王謀逆後,以三十萬西北大軍兵符換他兄妹二人雙全,可只有他二人才知曉,他們西北阮家的兒女寧願死在沙場也不願意這般寄人籬下地茍活。以沈容卿這樣的身份與才華,骨子裏自然有的是沈家風骨和文人清傲,整整十三年都被人以為是死在了淮南沈家,他這些年...所受煎熬也不會比她兄妹二人少......
但是如今穆承安暗中潛到北都,盧振業也來了北都,兄長也卷入了這北都大局中。偏偏這時她剛猜測沈容卿的生死他人就出現在了沈園,巧合地像是早有預謀......
☆、鴻允學館
一連幾日地應付蘇凝,阮襲着實吃不消。
她向來閑散慣了,正巧一大早阿銀便來敲門問她可有時間送他去鴻允學館,自然是有的。兩人便舍了小迦一道出去,她也想瞧瞧這世人盛名的鴻允學館是何模樣,好在有阿銀在倒沒被攔住。
這鴻允學館當中有三處院落,阿銀所在那一處正在最前頭,誰知這一路被阿銀領着已是不少人看了過來,這一路又是徑直走向夏夫子的屋子更是惹人多看了兩眼。
“阿襲,你得先......”阿銀難得吞吐起來,阮襲看得想笑,莫不是阿銀今日叫她來其實是被夫子罰的?果然不出她所料,刻意抿唇未說話,伸手扣了扣門,很快有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面上很是肅穆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在阿銀與她身上打量着。沒說什麽倒是很有氣場,阿銀垮着臉拉她進去,“夏夫子......”
夏夫子哼了一聲,什麽都未說,只将手中的一卷宣紙遞給了阮襲。如此嚴肅,阮襲也微微皺眉,正了神色接過一一瞧看,眼見着阿銀微不可聞地呢喃了句,“阿襲,你不許生氣。”待看清了宣紙中的內容,瞬間苦笑不得,估計是這兩月來的小考,無論是何題目,在阿銀卷中只有一句“豈與朝下士,彈琴言紀事?”
不錯是不錯,可......嘆了口氣,正撞上阿銀偷偷瞧她面上神情的眸子,沉了語調道:“阿銀......”
還未繼續開口,木門便被推開,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這人,她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乃是淮江會那日見到很是孤傲的章寅生,安子敬倒是提起過此人不入朝堂骨子裏執拗至極。章寅生瞧見她也有些驚異,看向她手中的一卷紙時才看向繃着臉的夏夫子,“這孩子年紀小小就有如此氣度我倒覺着不是什麽錯事。”
“這還不錯,如此小小年紀就狂妄,甚至不重師教......”
阮襲雖感激章寅生所言,但心中卻不甚贊同。阿銀這般的年紀正是塑造日後德行的時間,在聞錦教導之下自然比旁人聰慧,可也正因如此才不能如此下去。一一聽着夏夫子所言點頭稱是,卻沒有說旁的什麽,待出了夏夫子屋子時徑自彎身平視着阿銀,卻是沒提方才一事,只道:“先去聽夫子授課罷。”
阿銀愣了愣,心中正想着她會不會生氣,可眼下瞧見她這個模樣,竟什麽也瞧不出,倒是更覺得提心吊膽。
“你過于謹慎了。”身後忽然傳來冷淡的嗓音,阮襲皺眉,擡眸時卻多了笑意,“我知曉,阿銀過于年幼,這樣筆力蒼勁的文字是斷然寫不出來的。”
章寅生手上頓了頓,看了眼外面準備今年文舉的學子都正彼此交談着往外面走,沒有看阮襲,繼續道:“那句子,是我寫的。”
猜得到,阿銀身邊的這些人聞錦文中是治國的經緯之才,安子敬是詩書禮法,蘇月朝是鬥雞走馬,如此孤傲,也只能有同蘇家兩兄弟相識的章寅生了。怕是蘇月朝轉述給阿銀的,倒被阿銀如此用上,若是阿銀再大些的年紀她自然會欣慰阿銀有此胸懷,只是如今還小,須得好好教導才是。
阮襲笑笑沒有說話,也被外面來往的人吸引住,不由得問了句,“鴻允學館不是不沾貴胄之事麽?怎還有文舉院?”
“寒門學子,想要入仕途自然唯有此法。”說着看了看阮襲,“你這樣出身顯貴的姑娘自然不必憂心這些。”
出身顯貴?阮襲往院中走去,章寅生也走了出去,本以為算是彼此告辭了,章寅生忽然又聽見身側的女子開了口,“章公子,你一向都喜歡對旁人的生活加以評價麽?”見章寅生不喜地看過來,阮襲直視他,“你瞧不起北都沈家,是因他遵得皆是虛僞禮法;你瞧不起淮南沈家,又覺得他是不知收斂;你連蘇月朝都瞧不起,不過是覺得他整日裏宴飲游樂鬥雞走馬。”
聞言,章寅生面上隐了些怒氣,誰知眼前這女子卻只當作沒看到,繼續說道:“章公子,你可曾想過你在旁人眼中是什麽樣?”
“旁人眼中我是不知曉,但在我眼中卻是不通人事,你以為身上的是傲骨可不過是你借此來逃避世俗的借口罷了。”蘇月朝的聲音忽然想起,阮襲也驚了驚,這蘇月朝平日裏說話倒不是這麽毒的模樣啊。果然,章寅生冷哼了聲轉身離開。見着他離開,蘇月朝才長呼了口氣感嘆了句,“呼,總算是出口氣了。”想起什麽,忽然看向阮襲,“你莫不是也以為我整日鬥雞走馬吧?”
阮襲無奈,自然不是。
“你可曾聽過一言,若是一人的文章時常寫宴飲游樂且可說那人是不務正業,可若一群人的文章寫的是游樂宴飲,那便是一個朝代的幸事。”她忽然開口,蘇月朝看着她認真的眉眼一時有些語塞,這話...倒不是第一回聽說...若外患未除,民衆飽受戰亂之苦,又怎會有一群文人來寫宴飲之事?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聲響,阮襲疑惑看過去卻正好看到章寅生面色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