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逾明

王庾氏晚間還是聽到了消息,哪裏能想到自家兒子喜歡的竟是謝亭。她心中愁的厲害,若是別家的姑娘,王璋若是歡喜,她自是要幫的,可那是——

謝相的姑娘,謝家的掌上寶珠,便是與晉陽相較也是可比的。

她心中一嘆,便往王璋那頭去。王璋屋裏伺候的丫頭,上前來打了禮,喊了聲“夫人”,又說道“二爺往老太爺那頭去了。”

而此時的王璋,正跪在正東堂。

東堂是王家族長所住之處,王棟早年名頭很盛,任了族長後才偏居一隅,平素很少見外人。他如今已到古稀之年,面容平和,一雙眼卻像是能看透世事,直入人心一般。如今看着跪着的王璋,聲也很平,“你說你要娶謝家女?”

王璋應是,“孫兒心悅她很久。”

王棟便“嗯”一聲,又問,“所以你來求我替你出面,為你求親?”

“不是。”王璋笑起來,跪的挺直,擡了臉說道,“若是祖父為我出面,謝家自是不會舍祖父之面。可她會不高興,她那個脾氣,若是我當真這樣做,怕是往後當真不會理我了。孫兒今日來,是想要參政。”

“參政?”王棟握着茶盞,低眉看人,“你早年及冠時,我賜你逾明一字。遠而有光者,飾也;近而逾明者,學也。逾明,你幼時很聰慧。”

室內半響無話,又過了會才聽得王棟一句,“你下去吧。”

王璋應是,王棟對老仆善晦說道,“二少爺腿腳不便,你去送一程。”這就是給王璋樹了身份了。

王璋起身,又躬身一禮,“謝祖父。”

回到屋子的時候,王庾氏還在,她一見着人便落了淚,謝過善晦,忙讓丫頭過來一道扶。等人走了,對王璋說道,“我兒這又是何苦。”

王璋拿了帕子給人抹淚,笑道,“母親,我這是心甘情願。父親往日總說我不上進,往後我卻是要與大哥一道上朝任職了。”

王庾氏又道,“我兒哪裏不上進了,我倒是希望你如此,往後再娶個賢惠的媳婦,平平安安就好。”

王璋自是曉得他這母親着實是關心他,自是連哄帶勸,又說了好些好話,才把人送了回去。

一夜無事。

早間永樂巷秦家卻是出了一樁事,如今汴京城學子諸多,這汴京城的官家老爺們自也起了交好之心。孫逾才識不錯,平素最是能說會道,又去了幾樁宴會,心氣便愈發高了。

差遣起秦家的下人來也是愈發不客氣,秦渭平素不管後院,今日在外無事,便賦閑在家。他晨間有練武的習慣,如今瞧得孫逾氣勢洶洶而來,自是一愣,忙道,“孫兄這是怎麽了?”

那孫逾也是不客氣,直呼其名來,又道,“你秦家的下人就是這般難使喚?我差了幾次,竟然還在背後說起渾話來。我雖是寄居在你秦家,可好歹也是個舉人老爺,秦相公今日若不把這事解決了,我卻是沒個完的!”

這話說的十分不客氣,便是秦渭這樣長袖善舞的人如今也板了臉。

他讓人去把管家找來,把方才孫逾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那孫逾面色便有些不大好,又聽那老管家躬身說道,“孫相公這話卻是有些過了,您平素讓做的,哪件沒給您辦好?只是前頭您在外賒了不少賬,因着住在這,那些人便往秦家來要,這個卻是沒道理的,老奴這才拒了。卻不想孫相公生了這樣的氣,倒是老奴的罪過了。”

那孫逾面色漲紅,“秦渭!你們秦家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如此無禮。你若不管教,我卻是再待不下去的。”

他這般說着自是把自己看高了。哪聽得秦渭說道,“既然如此,秦某自不好耽誤孫舉人。秦福,使人去幫孫舉人整理物事,請孫舉人出府。”

孫逾一愣,半會沒反應過來,口一張,“秦渭,你可想清楚,你今日讓我出府,往後卻是沒這個機會請我來了!”

秦渭卻是半句沒說,自往裏去了。秦福躬身,對孫逾,“孫舉人,請吧。”

那孫逾暗罵幾句,哪裏能想到秦渭是這般做法,如今他剛把前行日子欠下的債務還掉,哪裏還有其他的盤纏。張了張口,又看着幾個下人的面色,一咬牙,往回走了。

他平素最愛把自己看高,把旁人看扁,一路心氣不平。回西廂房見着徐修,恐被人看扁,先開口說道,“徐兄莫非還要住着?商人重利,我卻是待不了了。”

他一面整理東西,一面又說道,“徐兄哪裏若是想通了,自去狀元樓尋我。”

徐修卻是半句話沒說,孫逾沒聽見聲又聽着外頭秦福說道“孫舉人可好了”的話,哪裏還待得下去,把東西一整往外走了。

他在秦家雖只待了幾月,卻有不少人受過他的氣,如今見他走了當真是喜上眉梢。秦清來的時候他們尚還在讨論,她邊上的丫頭便說道,“是西廂房的孫舉人,被趕出去了。這幾個受過他不少氣,如今出了氣,怕是高興的。可要奴婢去說幾句?”

秦清便說不必,想起那日碰見的徐修,問上一句,“那位徐公子呢?”

就聽那丫頭說道,“那徐公子平素不大出來,看着卻很沉穩。”

秦清嗯了一聲,旁話卻不提了。

午間用飯的時候,下人來請徐修,說是秦爺有請。他便整修一番随人去了,秦渭見人來,忙讓人坐,又道,“先前太忙,不曾好好招待徐兄,今日得閑卻是要請徐兄共飲了。”

徐修自說無事,他平素雖不多言,心思卻妙,秦渭問什麽,他便答什麽,偏還沒讓這氣瘋冷了去。便與秦渭兩人邊吃起酒邊說起話來。

兩人聊的很是熱鬧,到後頭已是“仁兄”“賢弟”稱呼起來。

用了幾壺梨花白,秦渭有些驚嘆,笑道,“賢弟好酒量,這酒烈性極重,我若不是常在外頭應酬怕如今已上了頭,你卻是半點沒事。”他心裏痛快,又讓人端了酒來,又與徐修說道,“當真是許久不曾這樣暢快了。來,再喝!”

徐修也不推辭,秦渭倒一杯他喝一杯,目中清明沒半分渾濁。便又聽秦渭說道,“我看賢弟也有二十餘,不知可有婚配?”

他想起那日見着的姑娘和每夜不斷的琴聲,笑了下,指腹磨着酒碗,說道,“家裏的意思是立了業再成家,至今尚未娶妻。”

秦渭心裏有了數,便又細細瞧了回人,愈發滿意,卻不再提此事,與人說起旁話來。他平素闖南走北,見識很廣,徐修有時也搭幾句話,兩人聊的也着實算的賓客盡歡。

徐修回西廂房的時候已是申時,到底是多喝了些,如今難免有幾分糊塗,清洗一番往床上睡去了。

醒時天已大黑,他摸索着點了蠟燭。已有人把飯送來,約摸有些時辰了,如今已有些涼了。他如今不覺着餓便沒用,清洗一番換了身衣裳才往外走去,秦府夜裏很靜,也沒幾個人,路上是每隔一丈點一盞燈倒也不覺着黑。

他來汴京已有幾月了,離會試也還有幾月。他不急,也不必急,這一場試他準備的太久了...三年前若不是他的父親去世,他因着守孝錯失了科舉,早該來了這天子腳下。

徐修負手而立,看着湖中倒映的月影,心中像是有什麽感觸一般說道,“江風索我狂吟,山月笑我酣飲。醉卧松竹梅林,天地藉為衾枕。”

“徐公子...”

徐修轉頭對秦清,颌首,“秦小姐。”

秦清便道,“公子詩裏有丘壑。”

徐修一笑,端的風光霁月,“小姐琴裏也有要沖出這天地之間的氣概。”

秦清便笑,“徐公子他日一定會高中的。”

徐修拱手一禮,“若有那日,該謝今日秦小姐的話。”

秦清也一禮,“那麽,清就等着徐公子這一謝了。”

兩人年紀正好,如今兩廂一對,男的沉穩,女的婉約。清風拂來,夜裏的燈火打在兩人面上,半響卻是各自笑了。

“徐公子...”

“秦小姐...”

這話卻是同時道出來,兩人皆是一愣,秦清便先說道,“夜裏風涼,清要回了,徐公子可要走?”

徐修伸手請人先回,“秦小姐請先回,徐某再待片刻也要歸了。”

如此秦清便先告辭,而徐修也不過待下片刻回了。如今孫逾不在,西廂房靜的很,他素來不喜吵鬧,如今倒也自在。

徐修有臨睡前複習的習慣,便把今日幾個問題又回顧了幾遍,待到亥時才梳洗一番上了床。便聽得那頭傳來琴音,比往日卻是要輕快幾分,徐修一笑,仍是聽完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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