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婚(一)
行至五月末,離着大婚的日子是愈發近了。
烏衣巷的徐家,近日很是熱鬧。
因着快至婚嫁日,宮裏是打了一百零八擡嫁妝進府,除去滿壓壓的首飾衣物、古董字畫等,餘後還有家具擺設,另有一個管事嬷嬷手捧一個盒子,裏頭是放着陪嫁的鋪子、宅院、田地等...
又有一個穿着紫衣的太監宣讀着禮單,“赤金累絲長簪成對、白玉嵌蓮荷紋扁方成、紫檀龍鳳五屏峰銅鏡臺一件、黃花梨雕花千工床一張、紫檀畫玻璃五屏風...”
那連着的一百零八擡嫁妝只把這烏衣巷也塞了一路,好在這裏住的多是望族,也不過是打遠了瞧了幾眼。
只是他們心裏也不禁嘆一聲,這嫁妝着實是豐厚了些。
等到那禮單上的宣讀完,嫁妝也擡進的差不多了。那管事嬷嬷便又上前打了見禮,才開了口,“這頭除去公主陪嫁鋪子一應,也有府裏上下的身契...”
徐修便開了口,“這些都不必與我說,我一個男人平日也管不着這些。除去這些,先前陛下賜下來的我也讓人拟了賬本,也交由嬷嬷一道看着。”
這嬷嬷是從阿房宮派下來的,也是看着趙妧長大的,如今瞧這位新科狀元相貌不錯,人也有禮。也挂了笑,又一禮算是承了這事,便又說道,“這幾日會有嬷嬷來鋪床,老奴也會與驸馬說一些皇家的事。”
這廂事了,便又說起趙妧那處。
她如今正在試婚服,是要再看一看有沒有要改的地方。王芝與謝亭也在,她二人是前頭被送進宮裏來的,王芝看着一身正裝的趙妧,便先開了口,“沒想到我們三人裏,竟是你先嫁人。當真是,世事難料啊——”
謝亭也開了口,她那日聽着消息,着實是吓了一跳。如今看着趙妧那喜上眉梢的模樣,這心才寬了幾分,也說了話,“可不是,早年說起來,她還是一副全天下沒個人配得上她的模樣。如今,竟然要先嫁人了。”
趙妧看着她二人這幅模樣,她剛想開口,身邊的嬷嬷便說道,“公主先不要說話,您再走幾步”...
等趙妧把整個屋子走上一圈,那嬷嬷才說好了,總算是給她換上常服。等一應宮人全出了去,趙妧才松了口氣,走到王謝兩人這處來。
她如今也驟然生出了一種當初王芝及笄,這二人看她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底氣。趙妧擡了擡下巴,眉目含笑,說了話,“你們也不必着急,往後你們也是要這樣過來的。”
王、謝一聽各自看一眼,去哈趙妧的腰了,趙妧這人平素最怕癢,蛇蟲之物都不怕,只怕旁人碰她的腰,好在她一個公主平素也沒人敢碰她。
偏王、謝二人最愛使這法子,把趙妧折騰的忙求了饒來,這廂幾人玩鬧一番,總歸是停了下來。謝亭開了口,“等你大婚那日,我是要當真瞧一瞧那人,有什麽了不得的。”
趙妧這廂還在喘氣,聞言是先笑了,“其實他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可就是正好喜歡上了。大概,這就是緣份吧。”
趙妧說這話的時候,是止不住的喜氣和笑意。這樣的趙妧,就跟一個最最尋常的女孩一樣,無關身份。她只是,正好愛上了,而已。
這時的趙妧還不知道,她愛上的徐修,其實并不愛她。而在趙妧餘後的歲月裏,她犧牲了自己的青春,才探知到這個結果。
五月三十,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準備良久的宋宮,終于也迎來了趙妧的大婚。
趙妧着一身青色褕翟,飾以九行青底五彩搖翟紋。中衣為白色紗質單衣,領口裝飾黼紋,蔽膝同下裳同色,其上裝飾二行翚翟紋。衣帶同正服顏色一致,又在腰間挂綏、龍鳳玉佩等物,配青色襪子,金飾舄鞋。
這是獨屬皇家的标志。
她看着銅鏡,她的母後正在為她梳頭。滿屋子除去王、謝二人,還有謝蘊,以及那些從小看她長大的長輩們。趙妧端坐在位子上,像每一個出嫁的姑娘一樣緊張,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聽着她的母後說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标齊...”
一梳,梳到尾,願你有始有終不相棄。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願你白頭偕老不相忘。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願你兒孫滿堂呱呱叫。
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标齊,願你...
這是一個長輩對她的子女,最最樸實而又最最珍貴的期望。
王皇後替她系上了纓,這是許婚之纓。代表着家人的認可,是要讓她去夫家的時候,由她的夫君親自為她解下來的。
最後王皇後替趙妧戴上了六龍三鳳冠,龍為金制,鳳由點翠制成。冠頂飾有三龍,正中一龍口銜珠寶滴,面向前;兩側龍向外,作飛騰狀,其下有花絲工藝制作的如意雲頭,龍頭則口銜長長珠寶串飾。
三龍之前,中層為三只翠鳳。鳳形均作展翅飛翔之狀,口中所銜珠寶滴稍短。其餘三龍則裝飾在冠後中層位置,也均作飛騰姿态。冠的下層裝飾大小珠花,珠花的中間鑲嵌紅藍色寶石,周圍襯以翠雲、翠葉。冠的背後有左右方向的博鬓,左右各為三扇。每扇除各飾一金龍外,也分別飾有翠雲、翠葉和珠花,并在周圍綴左右相連的珠串。
整座鳳冠嵌寶石百塊塊,裝飾珍珠千顆餘...龍鳳珠花及博鬓均左右對稱而設,龍鳳姿态生動,珠寶金翠豔麗,光彩照人。
趙妧站起身轉過頭,她的身姿挺拔,眉目嬌豔,因着一身正服,顯得有幾分端莊。她與一衆長輩告辭,随王皇後去大慶殿行禮,手拿一把“人月兩團圓”的纨扇遮了半張臉,此為卻扇,是為遮羞,也為辟邪。
趙妧與她的母後坐在步辇上,身後跟着一衆宮人,正朝大慶殿去。
她知道,那邊有她的父皇,她的兄長,以及百官,與那次笄禮一樣。可是也有不一樣的,那邊還有他...趙妧的手心開始冒汗,可她的目光還是望着前面,沒有一絲躲閃。
王皇後握過她一只手,細細的為她擦去手心的漢,“妧兒不用緊張,母後會陪着你。”
趙妧深深吸了一口氣,回于王皇後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妧兒不是緊張,母後,妧兒是高興。”
大慶殿,禮樂已起,奏的是《國風》中的《桃夭》,遠遠傳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趙妧由她的母後帶着走過去,如那日笄禮一般,玉階上站着百官。而她的父皇站在玉階上,然後是...
趙妧的眼看過去,徐修穿着一身绛色公服,腰間系龍鳳玉佩,頭戴梁冠。面容白玉,身姿挺拔,站在那邊,也看過來。
與趙妧的眼一碰,是徐修先笑了,趙妧忙垂了眉。可這顆心“撲通撲通”跳的分快,而她的臉也越來越熱,好在有纨扇擋着,旁人看不到她的紅臉,趙妧如是想。
等幾人站好,禮部尚書梁行上前一步,拱手一禮,說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等禮部尚書梁行說完婚詞,趙妧與徐修各上前來,先拜敬帝與王皇後,是拜父母養育之恩。轉身再拜百官,是為謝百官觀禮。最後,趙妧與徐修對面而立,徐修拱手,趙妧屈膝,是為夫妻對拜。
梁行再道,“請新婿做卻扇詩...”
這是時下新起的,是要新婿作詩等新婦滿意了,才移開扇子。徐修是先與趙妧作揖,才開了口,“莫将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團團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梁行聽完,是先問趙妧滿意不滿意?若是不滿意,需的徐修再作...哪裏想到趙妧已點了頭,一雙眼看着徐修一瞬不瞬的,把纨扇移開。
趙妧容貌嬌俏,因着大婚,又畫了妝,顯得模樣愈發豔麗。
徐修是看過她的素顏的,在她女扮男裝的時候。可今日這樣的趙妧,是他從來沒想到過的...眉如遠黛,一雙眼黑白分明,含着情意看過來。
是讓人抗拒不了的美,卻偏偏不随他徐修的心。
那梁行瞧得如此,便也說起了話。徐修與趙妧再各行一禮,便算是禮成了。
敬帝讓趙妧與徐修上前來,與徐修說道,“朕這個女兒,年少頑劣,行事多有不周。可她有一顆最赤誠的心。今日,朕把她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徐修屈膝下跪,再拜敬帝。再起身時,是牽過趙妧的手。趙妧轉頭看着他的眉眼,是俊俏少年郎的模樣,可他的手卻這樣冷,與她火熱的手一握,倒讓趙妧輕輕抽動了一下。可她也沒能抽開,徐修的手很大,把她的手包在手心,她連一下也不能動。
趙妧的心就這樣靜了,她的眉眼慢慢彎了起來,先前的不适與緊張已去的一幹二淨。她握着徐修的手,側頭去看他。
敬帝便也笑,他先前總怕晉陽不喜歡這門親事。可如今看來,她是喜歡的...如此,他對這位徐修,便也沒了什麽情緒。
徐修與趙妧再拜敬帝與王皇後,是拜別父母。王皇後便與趙妧說道,“你年紀小,平素都寵着你。可你如今是做了人家的妻子,往後要收斂性子,要學着操持家事。”
趙妧應是,王皇後便又與徐修說道,“你...要好好待她。”
徐修也應了事,又道,“我會好好照顧妧兒的。”他說完這話轉頭看向趙妧,柔了聲,“我們走吧。”
趙妧是先一愣,妧兒?
可她人已跟着他站起來,擡頭去看他,他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趙妧同他一道走着。
第一個階梯上站着她的兄長,趙恒。
他先看向徐修是說了句“好好照顧她”,才又看了看趙妧,伸了手想如往常一般摸摸她的頭,可她今日的裝扮着實不好讓他摸。便只說了句,“不要怕,去吧。”
其實趙妧是想與他說,我不怕的。這是她求來的夫君,這樣好,她又怎麽會怕?
她繼續與徐修往前走着,她的兄長們,王大人,謝大人...他們也都回着禮,說着“恭喜”。然後是王璋,他看着她們,是行了一個賓禮,說了句“恭喜了”。
這階梯還很長,趙妧卻走得很安心,她的手被徐修牽着,聽着他們一聲聲恭喜。等走完最後一個階梯的時候,趙妧與徐修轉身與上方一衆人,再遙遙一拜。
如此,趙妧這個新婦,在宋宮的拜禮便算是成了。而後,她要随她的夫君,去宮外生活了...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可如今做起來,免不得也懷了幾分感傷。
趙妧擡頭去看她的家人,可他們實在是站的太遠了,她也只能看到個輪廓。然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徐修,輕聲說道,“夫君,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