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教做人
“疼,很疼……”
“不要……快住手!放過他!”
少年的夢魇碎語裏,阿弦忽地看見襁褓中的嬰兒,緊閉雙眼,哭的小臉紫漲,而一只纖手捏着銀針,陡然刺落!
阿弦不明白小典的夢話,也不懂自己在這時所見有關曹家小公子的這一幕何解,二者之間莫非有什麽關系?
袁恕己領兵出府之時,小典複蘇醒過來。
困餓了太久,雖然他的身子虛弱之極,一時卻不能盡情吃喝,不然反而會害他速死。只在老大夫的調制之下,才勉強吃了兩調羹的面湯。
面湯裏調有山藥,極易入喉且滋補。
小典的精神總算又恢複了幾分,卻仍未完全脫離險境。
阿弦想到他方才所說的夢話,心裏也仍有許多疑惑,卻不知該不該在這時候開口詢問。
小典卻好像不記得了自己方才的夢話,歪頭望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那位大人……真的是個好官嗎?”
阿弦沉默了會兒:“我覺着他跟別的官不一樣。”
小典輕聲說:“我相信你。”
他說相信阿弦,卻并未說相信袁恕己。阿弦道:“你是如何落入井內的?”
小典目光晃亂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記得的,只是被他們捉回去。”
随着這句話,阿弦看見受傷的小典被粗魯地拖曳過草叢,枯草上留下零星鮮血。
阿弦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小典:“你自尋死路,去了地下,不要怪我,我也是沒有法子。”
下一刻,眼前天暈地旋,阿弦被那種極真的墜落感所迷惑,搖搖欲墜,伸手試圖抓住什麽穩住身形。
手好似也折了,無法動彈,她看見少年試圖呼救,他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卻無法出聲,好像是她只身來到一個被天上地下,神魔鬼怪都抛棄的地方。
小典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井裏,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餓了我會胡亂啃咬周圍,有些奇怪的可吃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其實,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少年的聲音輕弱而顫抖。
阿弦凝眸,看見黑暗中少年倚靠在井壁邊兒上,艱難地啃食那滑膩的青苔,忽然間,從井口紛紛揚揚飄落許多細碎如雪之物,落在少年頭頂,肩上,他顫抖着銜住一朵,緩慢地吞咽。
井下的暗色裏,那小小地粲金之色仍清晰可見。
那是……
——連翹。
那在初春料峭的寒風裏最先盛開,能清熱驅毒的連翹!
阿弦暗懷戰栗,無法言語。
小典喘了片刻,忽然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我該告訴你。”
有道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寒漫襲的遼東之夜。
有人被困在牢獄中,滿腹惶恐,生死難測;有人于暗夜中冷笑,欲只手遮天,故技重施。
有人寶劍出鞘欲殺人,嗜血方能回;有人在不見天日處,等待一線光明的救贖。
還有的人不懼寒冷,在小小地縣城一隅,四面透風的小食攤上,捧着一碗熱熱地湯面,暖暖地一口入喉,舒心地展開雙眉。
或許……貧者富者,高尚者卑微者,所有塵世間奔走忙碌的人,說到底,最可貴的無非是“平安喜樂”四字。
曹廉年毫無疑問是桐縣數得上名號的財主老爺,在大多人看來,做人做到曹廉年的份上,應該是再無什麽遺憾苦難了。曹員外家財萬貫,衣食無憂,三四妻妾,開枝散葉,應該是做人的極至了。
曾幾何時曹廉年也這樣想過,直到老來得子,那小嬰孩兒玉奴卻三災八難,卻仿佛将曹廉年的劫數也帶來,熬得他氣短神消。
今日多虧了十八子來府內,說來也怪,自打救起那少年後,玉奴從昏睡中蘇醒,飽飽地吃了奶,眼看着像是光景大好了,今夜也未似往常一樣起來夜哭,着實讓曹廉年心安,但是,很快伺候的乳母們便發現了不妥,小公子的确是不曾夜哭了,但竟又昏睡了過去。
三房姨太太都圍在桌子邊兒,大太太因年紀大了熬不住,便扶着丫頭歇息去了,曹廉年靠在床邊,恨不得大哭一場。
老三是玉奴的生母,壓抑着哭了會兒,含淚求道:“老爺,今日多虧請了十八子過來,玉奴才有起色,如今還是要再請他來一趟才是。”
曹廉年還未答話,二姨娘道:“趁早不要提十八子,還不是因為他才連累老爺差點吃了官司?幸虧這刺史大人還不是個糊塗的,也是才來鮮嫩,還不知道詐財的本事,所以竟只是問話後放了回來,不曾如何為難。若換個當官兒的,還不要立刻借機敲詐起來?照我說這十八子也是個禍頭,趁早別去招惹,免得再生出別的什麽事端,到時候小的保不住,連老爺也……”
曹廉年聽說的刺心,含怒喝止。
當即喚了個家人,讓去請十八子立刻前來。
不料那家仆才出門不久,即刻竄了回來,慌裏慌張道:“老爺,不好了,滿街都是些帶兵器穿盔甲的士兵,像是要打仗了。”
曹廉年身上一涼:“胡說,如今戰事已平,如何打仗,又怎麽會這麽快打進城中?”
話音剛落,來至廳門口側耳聽去,果然隐隐地有馬蹄聲聲,淩亂急促。
曹廉年着實是個人物,雖知道事有蹊跷,卻因挂心孩子,竟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顧府內衆人的的勸阻,立刻命底下備馬,他要親自去尋十八子。
誰知還未出府門,忽然門口又有家奴飛奔進來,跪地道:“老爺,十八子來了!”
曹廉年驀地擡頭,果然見那道獨一無二的身影從門口的火光中徐徐走來,這剎那,什麽神仙菩薩,都抛在腦後。
曹廉年疾步上前,心潮起伏:“不料十八弟這會兒前來,我正要前去……”
還未說完,阿弦擡手制止:“我來是有一件要緊事,要親自向曹老爺說明。”
曹廉年雖有心先叫她去看看孩子,但見說的鄭重,只得問:“不知是何事?”
阿弦上前一步,在曹廉年耳畔低低說了兩句。
曹廉年猛然擡頭:“你說什麽?”
阿弦道:“我只是轉述。究竟如何,曹員外去查過就知道。”
曹廉年死死地盯着她,片刻後退兩步,然後轉過身,竟飛快地往內宅奔去。
阿弦站在原地,半刻鐘不到,就聽見裏頭隐隐地傳來一聲慘叫,以及曹廉年的痛罵怒喝聲響,阿弦身後兩個府衙的公差上前,往內而去。
不多時,公差押了個妖嬈的女子出來,這女子身着錦衣,嘴角帶血,臉頰高高腫起,卻正是曹廉年的二房妾室。
那小妾被公差拽了出來,眼神倉皇,驚魂未定,直到看見阿弦站在前方,才厲聲叫道:“是你?又是你?”
阿弦不言語,二姨娘被拽着經過她身邊,仍是不忿掙紮,尖聲叫問:“你怎麽知道?”
阿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又何必問?”
曹廉年踉跄從廳內奔出來,将一樣物事狠狠地扔在二姨娘的臉上,卻是個布偶做的小人兒,身上貼着生辰八字,頭上跟心口都紮着針。
曹廉年怒不可遏,渾身顫抖罵道:“你這狼心狗肺的賊賤人,這孩子犯了你什麽,你要用這種下作法子害他死?”
方才若不是府衙的公差将二姨娘搶了出來,只怕曹廉年要将她活活打死。
二姨娘卻并不怕曹廉年的沖天怒火,反而冷笑道:“死就死了,誰還能長命百歲不成?”
曹廉年難壓怒意,阿弦道:“曹老爺,王甯安一案中還要她的口供,如今小公子無礙,你且不要沖動行事。”
曹廉年氣急紅了眼,但阿弦的話卻比聖旨還管用,竟生生克制住滿腔怒火,道:“好,我不殺她,就把這賤人送到府衙,刺史大人若是秉公處置倒也罷了,若不然,我拼了身家性命也算不得!”
兩個公差先将二姨娘帶回府衙,阿弦本要回去看着小典,卻見街口處火光人影,馬聲嘶鳴,似還有兵器響動。
阿弦忽地想到先前出府衙之時公差的話,當即變了主意,便往那士兵們聚集的地方而去。
之前派了公差前去秦張兩家拿人卻無功而返,袁恕己面上笑嘻嘻地,實則早就成竹在胸。
一則讓吳成看守王甯安不容有失,二來便派了左永溟拿了令牌印信,前去城外兵屯緊急借調了一隊士兵。
今夜行事,如虎添翼。
阿弦來到之時,袁恕己已經解決了張家,此刻正在秦學士府中。
這秦學士因在長安有做官兒的親戚,自己也曾做過官,自有底氣,也不十分懼怕袁恕己。
可被屯兵包圍了府邸,又見袁恕己跟身邊幾個士兵身上都有血跡,秦學士道:“袁大人,你這是做什麽!夜晚帶兵強入良民宅邸,是想殺人放火麽?”
袁恕己道:“殺人放火不敢當,只是如果有人敢抗法不從,那麽本大人少不得就成全他。”
閃爍的火把光芒中,英俊的臉上那笑容帶有幾分嗜血的邪意。
因桐縣乃是邊境偏僻地方,先前歷經戰亂,所以當地的這些大戶家裏多數都自備有護院家丁,都是些操練出來的能武之輩,以做自保之用。
先前袁恕己帶兵前往,張家的人不識厲害,還想負隅頑抗,誰知卻偏遇上了袁恕己這種人,二話不說手提刀落,劈瓜切菜般先殺了兩個,血濺當場之時,也似殺雞儆猴,群小伏首。
秦學士見他這般嚣狂無忌,暗自惴惴然:“袁大人,你不要以為天高皇帝遠,你今日任意妄殺,将王法置于何地……”
秦學士色厲內荏,尚未說完,就被一陣大笑聲打斷。
袁恕己提着滴血的劍,笑道:“原來你們還知道什麽叫王法?這小小地縣城早已經黑透了,我看不見王,也瞧不見法,只有你們這些渣滓中的渣滓,就如舊沉塘的爛淤泥!你們的眼中何嘗有過王法,若真的有王法,那些無辜的孩童就不會慘死,也不會容許你們逍遙至今,若是本官弱上半分,遲早晚喋血當場的,就是我袁恕己!先前派來的官吏大概都是從王法行事的,只可惜王法連他們都護不住,如今破例讓我這武将來代刺史,這是你們求仁得仁,我袁恕己便來教導你們什麽叫做王法,都聽好了!——我就是王法,我所做的就是王法!先前的王法奈何不了你們,本官就用自己的王法,教你們徹底地重新做人!”
倘若教化無用,送其投胎轉世,便是最直接快捷的一種法子。
火光中這人雙眼閃着懾人的兇光,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話,也沒有人敢以身挑戰,衆人仿佛有一種預感,誰敢踏前一步,這位刺史大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将那人撕的粉碎。
阿弦站在秦府的門口,火光迎着袁恕己的身影,在地上閃閃爍爍,幻化出一種奇特的形狀,那是……
耳畔響起袁恕己的話:“你可知道我在軍中的時候,他們怎麽稱呼我?……等你猜到了再來告訴我。”
此時此刻,阿弦已經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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