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而複得

袁恕己道:“你這樣瞪着我是怎麽樣?”

阿弦作了個揖:“已經明白了, 多謝大人解惑。”

袁恕己笑道:“虧的你明白, 這可值一百兩呢。”

阿弦解了疑惑,本應離開, 可看着袁恕己渾然無忌的神色,雙足竟無法挪動。

她瞥一眼這雖被“貶”在這小小縣城卻仍是通身鋒銳的青年, 心裏越發無法接受那數日前、無意中看見的有關他的将來。

她拿不準那是不是真中之真,但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看見那些, 而且對她而言,那場景委實……血腥殘酷的不似真實,但偏偏每一寸每一縷都如此鮮明。

她仿佛一探手就能碰到他——那個窮途末路于地上哀嚎的……

“你怎麽還不走?”袁恕己問,“不是要忙着去賺你的一百兩麽?”

阿弦把心一橫:“大人,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又來?”青年露出饒有興趣的笑容:“先前那個問題可值一百兩,你還要問, 可是要倒欠我多少?”

阿弦皺眉:“那我不問了就是。”

她作勢欲去,袁恕己忙道:“且住, 既然已經開口了, 別當這個悶葫蘆,我最厭話到嘴邊又賣關子了,今兒本大人索性開恩,不收你的錢, 只管問吧。”

阿弦卻毫無輕松之意,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大人,你覺着我方才所說有關蘇将軍處置兇手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若是在以前, 袁恕己定然搖頭,可是……這會兒他已經不再似初來時候那樣,對面前少年心懷輕視了。

袁恕己道:“雖然這話說來有些荒謬,且我們都是局外人毫不知情,但……我覺着那至少有八分真了。”

阿弦道:“大人,其實我……”

驀地咬住舌尖。

袁恕己看出她有話将說,不由正色相待:“怎麽樣?”

阿弦的心怦然亂了——如今該怎麽回答?莫非……要直說她看見了有關他的命運?而且是那樣血腥殘忍的結局?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這樣對自己說……她十八子以後的命運将慘絕人寰,無法描述,對阿弦而言,她,絕對無法接受。

這也是人之常情。

活着之人,總要覺着有一個盼頭才能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倘若一個人正當風華盛茂的年紀,卻被告知将死于非命,只怕任憑是誰也無法再泰然自若恍若無事。

一念至此,阿弦猛然警醒退縮。

袁恕己催促道:“怎麽又不說了呢?是不是又知道了什麽案子?”

阿弦下意識地咬住嘴唇,那一絲疼痛讓她清醒過來:“我、還沒想好……改天再來跟您說。”

她生怕袁恕己強拉住她逼問,話音未落,人已經轉過身去,就似一只受了驚的貓兒,匆匆忙忙地躍過門檻,逃了個無影無蹤。

袁恕己呆了呆,喃喃道:“這孩子越發古怪了……”

正思忖裏,吳成走來,道:“方才為何見到十八子跟撞鬼般跑走了?大人可是又吓唬他了?”

袁恕己道:“只有他吓唬我的份兒,我等閑哪裏會吓到他?”

吳成笑笑,走近了道:“大人讓我去打聽的豳州大營的事兒,總算略有些眉目了,聽軍屯的人透露說,何副将的死,跟軍中的司倉參軍有關,聽聞當初司倉參軍也看中了何副将那娘子……所以因妒生恨才殺人埋屍。”

見左右無人,又低聲道:“那司倉參軍已經被老将軍處決了。”

袁恕己皺眉:“原來是這位參軍……消息來源可靠麽?”

吳成道:“可靠,是我用了點關系,找了位昔日曾共事過的兄長,才打聽出來的。”

袁恕己又道:“可知是如何處決了那人?”

吳成道:“殺人者死,當然是推出轅門處斬示衆了?不過奇怪的是,那位哥哥卻并沒說見過司倉參軍的屍首。”

又問:“怎麽大人問起這個來?”

袁恕己耳畔又響起阿弦的聲音:“那人被萬馬奔騰踐踏而死……”便道:“沒什麽,我随口問問。”

兩人才說完,左永溟興沖沖進門,笑道:“大人,有大好事上門。”

袁恕己跟吳成對視一眼,不知如何。左永溟笑道:“大人這修善堂果然是驚天動地,方才本地的士紳們聯合來到,原來他們因被大人的善念感動,所以也都甘心情願地各自獻出義銀相助,我粗略看了一眼帖子,足也有四千多兩銀子。”

吳成道:“恭喜大人,這下兒再也不必為了那善堂的花費犯愁了。”

袁恕己笑道:“咦,果然竟是大好事。”

左永溟道:“我因不知大人的意思,不敢擅自做主,如今這些人還等在外頭呢,大人要不要親自見見?”

袁恕己本來最煩那套繁文缛節,但因為人家是來送銀子的,他心情大好,起身整了整衣裳:“見,當然要見。”

這會兒來府衙雪中送炭并錦上添花的桐縣士紳,卻是以曹廉年徐伯榮等為首的富豪大族等,起先袁恕己到任,除了曹廉年當時為兒子的病煩心不曾露面,其他衆人多半都曾來拜見過,只是吃了閉門羹。

袁恕己因小麗花一案對上秦學士等人,這其中多數之人竟也在看熱鬧,誰知熱鬧未看着,卻如聽見了晴天霹靂,那幾顆人頭将衆人徹底驚醒了,商議了數日,才終于想了未善堂捐銀子的法兒。

且不說袁恕己在府衙應付衆人,只說阿弦離開了府衙,沿路轉回縣衙,将過十字街的時候,忽聽有人啧啧道:“那老将軍年紀雖然大了,但仍是威武精神的很呢!”

又有人道:“只是不知道蘇老将軍在這會兒到城裏來是為何事?難道是來見我們新刺史大人的?”

阿弦本漫不經心,聽到後一人所言,才驚了驚:是蘇柄臨進城了麽?

她忙緊走幾步,果然見前方街口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阿弦拔腿跑了過去,分開人群看時,果然見左手邊兒幾匹高頭大馬得得而來。

兩邊是随從侍衛官,當中一員老将,仍是身着戎裝,白須于風中飄拂,白眉之下雙眸深邃銳利,果然正是豳州大營的主帥蘇柄臨。

原本街邊的人還在議論紛紛,等看見蘇将軍這般赫赫威嚴,一個個卻似燕雀兒見了鐵翼鷹隼,肅然靜默。

阿弦正随着衆人打量,不防蘇柄臨轉頭,雙眼穿過虛空,直直看到她面上。

當看見她的那刻,蘇柄臨手上缰繩緊了緊,馬兒便放慢了速度。

那兩個副官跟尾随的軍官即刻察覺,也随着看了過來。

阿弦怔然,正不知如何,蘇老将軍雙眸盯着她,卻并未勒住馬兒,就這樣從她跟前兒經過了,看方向,卻是往府衙而去。

等蘇柄臨一行離開之後,百姓們才又興高采烈地大聲議論起來,多是誇贊蘇老将軍的風度威嚴等話。

阿弦垂頭仍回縣衙,心想:“方才袁大人還問我軍屯裏的事呢,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找上門來,只不知老将軍親自前來是為了什麽?”

阿弦才回縣衙,陸芳便叫了她過去問情形如何,得知太平無事後便放她去了。

下午時候,阿弦請了個假,飛跑到藥鋪請了大夫回家。

一路上說起失憶之事,老大夫捋着胡須,沉吟道:“竟會有此事,看樣子病者頭上的傷比我所見的還要重些。”

阿弦問道:“原來他什麽也不記得了是跟頭上的傷有關麽?”

大夫道:“這失憶症十分少見,我這輩子只看見過兩回,一個是因為遭逢大變精神失常,才忘了過去,另一個則是從屋頂掉下來,雖不曾殒命卻傷了頭,醒來後誰也不記得了。”

阿弦點頭:“原來如此,受教了。”

忽然想起那只将她拽下雪谷的手,原本她曾記恨着,後來……因發覺他的妙用,那恨便轉為喜愛,可如今聽聞男子失憶是因為摔傷之故……

雖然說是他把自個兒扯落雪谷的,但到底也是因他在下面護着,才讓她并無大礙,何況如今他竟又成了自個兒的一枚“護身符”,算來卻是她“因禍得福”了。

阿弦想到這裏,心裏略有幾分愧疚。

這會兒老朱頭已經出攤了,大概是因有玄影在,那大門居然是虛掩着的,阿弦雖略覺意外,卻也不當回事,只開門請大夫入內。

裏頭玄影早聽見動靜,門剛開便樂颠颠上來,伸出長嘴拱了拱阿弦的腿。

阿弦笑道:“仗着你守門兒,伯伯居然懶得連門都不鎖了。”摸摸它的頭,從兜子裏掏出一塊酥餅遞過去。

玄影一嘴叼過去,趴在檐下吃了起來。

誰知才推開柴房的門,大夫先掃了眼:“人呢?”

阿弦定睛一瞧,心頓時涼了大半兒。

原來裏頭竟空空如也,并不見有人,阿弦幾乎失語,急跳入內,把那柴堆裏,床底下都看過了,仍是不見半個人在。

老大夫問道:“這病人呢?是不是去了別的屋裏?”

一語驚醒夢中人,阿弦心裏掠過一絲希冀:也許是伯伯開恩,許他住進正屋裏了呢?

她來不及細想,又跳出柴房奔到正屋,誰知兩個房間都找過了,仍是無人。

阿弦口幹舌燥,站在屋門口,想到這兩日老朱頭橫眉冷眼挑三揀四的模樣,心裏依稀猜到:多半是他不樂意留人,終于忍無可忍、趁着她去縣衙的功夫,把人打發去了。

心中竟有種莫名悲恸。

玄影正啃了半個餅子,忽地見主人竄來跳去,又嗅到悲傷氣息,便放下那餅子站起身來,眼巴巴地看着阿弦。

阿弦悲從中來,不由罵道:“讓你好好守着家的,你怎麽把人看丢了?人呢?”

她從來不對玄影發脾氣,玄影受了驚,往後退了一步,頭頸也往下縮了縮,喉嚨裏發出了低低一聲嗚鳴,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羞愧而不安。

阿弦一甩袖子,眼圈已經紅了。老大夫在旁看着,不知如何,便試探着問道:“這人是什麽時候走的,如何十八子你竟然不知道?”

阿弦才要說,玄影湊過來,在她手臂上蹭了蹭,阿弦看它一眼,心裏難過,玄影卻張口,在她衣裳上咬了一咬,又往外跑去,跑到門口,又回頭看她。

阿弦心頭一動,忽地跳起來,玄影見她起身,才跳出門去。阿弦不顧得招呼老大夫,忙跟着跑出去,見玄影往右手街上跑去,她望着玄影,心底又有一絲希望飄了出來。

很快出了這條街,玄影揚起脖子,濕潤油亮的鼻子掀動,然後又往前奔去。

如此穿過兩條窄巷,眼看将到十字街了,玄影忽然“汪”地叫了聲。

阿弦陡然止步,猛然回顧,卻見一抹熟悉的樸舊衣袖,在眼前晃過。

她當然認得那是屬于誰的。

“喂!”大叫一聲,阿弦追了過去,豈料才跑了十數步,眼前的場景忽然發生了變化。

毛發倒豎,阿弦本能地察覺不好,很快地,原本空無一物的窄巷地面,浮現一片陰沉黑影,那影子以極其古怪的姿态扭動變化,最後立在她的跟前兒,形狀從模糊轉做清晰。

這窄巷本就陰冷,太陽光難以射入,此刻更像回到了寒冬臘月。

她身上的暖意也在飛快消失,阿弦陡然止步,望着眼前的“人”。

就像是人會有妍媸美醜,鬼也各有不同。

阿弦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因見的多,也大略知道些,他們出現在她跟前兒的時候,一般都會保持着死之時的模樣。

所以有的看似正常……正常的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是鬼魂,有的卻很可怖,就如現在橫在跟前的這只。

四肢不全,如被什麽撕咬過,連頭顱也是殘缺破碎的,臉上一只眼窩空空蕩蕩,另一只卻突露出來。

以前阿弦戴着眼罩,雖有感知,卻只模模糊糊看不清容顏,如今近在咫尺打了個照面,阿弦幾乎也被駭的靈魂出竅,口鼻中呼出的氣息凝滞在跟前兒,如一團冰霧,久違的陰冷從腳底迅速攀升,就仿佛是瘋長的藤蔓,将她緊緊地纏繞束縛其中。

阿弦艱難地後退一步。

前方的玄影也發現不對,忘了追趕,只“汪汪”地叫着向那厲鬼撲來,但它雖然極有靈性,卻只能讓尋常鬼魂略覺畏懼,最主要是陪伴阿弦,故而此刻玄影雖有護主之心,卻也無能為力。

眼看那鬼步步逼近,阿弦閉上雙眼,忽然想起那只從雪裏冒出來的手。

他道:“如果死亡并非終結,你更應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

阿弦攥緊雙手:“你若有求于我,好生說就是了,我會盡力相助。但你若只是想吓唬我……”

她睜開眼睛,咬牙喝道:“給我滾!”

右眼的血紅又凝聚起來,那鬼愣怔之際,阿弦跳起身,從他旁邊躍過,玄影見狀,緊緊跟上,一剎那的功夫,就已經奔出了窄巷。

午後的陽光如同普度衆生的佛光灑落,阿弦長籲了口氣,有種瞬間從地獄回到現世之感。

但她還來不及松一口氣,玄影又叫了聲,阿弦轉頭看時,乍驚乍喜,原來就在身側,是那道她兜兜轉轉急欲找到的身影。

因眼盲體弱,男子踉跄往前,卻誤抓到一名路人,那人吃了一驚,反手甩過去:“幹什麽?”

傷病交加,又耗費了太多體力,男子趔趄将要跌倒。

阿弦早沖上前,将他用力抱住。

那路人見她公差服色,方不敢如何,急急去了。

就在阿弦抱住男子的瞬間,長街之上,蘇柄臨一行逐漸逼近。

老将軍利眼掃過,眼中泛出疑惑神色。

手上一拉缰繩,胯下馬兒放慢速度。

副将湊近問道:“将軍,怎麽了?”

蘇柄臨不答,只盯着那道若隐若現的身形,正心下徘徊,卻見有人從巷子內沖出來,将那将跌倒之人扶住。

蘇柄臨當然認識扶人的是誰,隐約只聽她道:“我扶你回去。”

白眉緊皺,蘇柄臨不語。

副官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見一名公差膚色身形纖弱的少年,攔腰扶抱着一個身形伛偻之人,卻也并沒什麽特別之處。

謹慎起見,副将道:“将軍,我去查看一下?”

老将軍回過神來,舉手攔住:“不必,天色不早,入夜之前還要趕回軍中。”

一行人重又打馬往城門處而去。

阿弦一心都在此人身上,更未留意蘇柄臨等。

而只有緊跟着她的玄影看的清楚——在那馬蹄聲遠去之時,男子本掙紮着要擡起的手重又無力垂落。

是夜,府衙之中,左永溟入內道:“報大人,老将軍一行已經平安進了軍屯。”

袁恕己道:“知道了。”

左永溟見他面沉似水,忍不住問道:“大人,這老将軍從來深居簡出,這次竟破格前來府衙拜見,底下人都衆說紛纭,猜測是為什麽呢?”

蘇柄臨統領豳州大營幾十年,不管哪一任刺史到達,都是刺史主動前往拜會,今日這遭兒,卻是破天荒第一次。

袁恕己道:“哦?他們都猜什麽?”

左永溟道:“多半是說大人精明強幹,老将軍聞聽大人的賢德名聲,所以特來拜會。”

袁恕己笑而不語。

袁恕己當然聽出左永溟話中的探聽之意,但他卻并未向這位心腹透露蘇柄臨今日來到底是為何,因為老将軍的用意,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己知。

白日,正在袁恕己跟曹廉年徐伯榮他們寒暄,忽然門上急急來報,說是蘇老将軍親臨。

衆士紳也即刻識趣告退。袁恕己不敢怠慢,大步流星地出來迎接。

之前,他并不曾親眼見過這位名震軍中的老将,只是久仰大名。今日相見,果然見虎威非凡,不是軍中歷練數十年,身上斷不會有這種懾人之氣。

袁恕己他面上如常,心內早敬服十分。

好生将人請入廳中。袁恕己心中掂量是否要說些官面客套話的時候,蘇柄臨道:“我今日前來,有一事同袁大人商議,請屏退左右。”

竟是開門見山,幹淨利落。

袁恕己立刻讓伺候的人都退下,派兩個軍士守在廊下,嚴禁閑人打擾。蘇柄臨的那些副将們也都在廊下守衛,當下廳內只他兩人。

袁恕己并不落座,站着問道:“不知老将軍親臨,有何指教?”

蘇柄臨道:“袁大人是豳州刺史,不必拘禮。”

袁恕己道:“我這刺史也是臨危受命,心裏還當自己在軍中,見了老大人應當侍立答話。”

蘇柄臨白眉微動,眼裏也透出幾分贊許。

頃刻,蘇柄臨道:“我的性子不慣跟人拐彎抹角,就跟你直說了,聽說袁大人對我那軍屯很是上心,近來屢屢派人前往查探?不知你想怎麽樣。”

袁恕己派吳成暗中查探何副将被害之事,本屬機密,不料這麽快給他知曉了。袁恕己知道在這位精明能為的老将軍跟前說謊只是自取屈辱,便道:“因上回請了十八子過去,并無下文,我心裏疑惑,其實并沒有冒犯的意思,還請老将軍見諒。”

蘇柄臨笑笑,眼神卻更銳利了:“只怕你并不僅僅是關心何鹿松之死。”

袁恕己擡頭。

兩人目光相對,蘇柄臨卻并未着急逼問,只道:“我再問你,你可都知道了?”

袁恕己道:“聽聞真兇已經伏法。”

蘇柄臨道:“是從探子口中得知,還是從……十八子口中得知?”

袁恕己苦笑:“都有。”

蘇柄臨道:“十八子怎麽跟你說的?你跟老夫詳細說來。”

袁恕己正也不知“馬決”之事到底真假,借此一見高低也是好的。只不過蘇柄臨性烈如火,又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麽來。

袁恕己便道:“我說可以,但是也有個不情之請。”

蘇柄臨挑眉,袁恕己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老将軍可否答應我,不會為難十八子。”

蘇柄臨笑道:“我當是什麽。難道老夫是那種不管不顧,濫殺無辜的人?”

袁恕己也跟着笑了笑,他心裏想的卻是另一碼事:當然蘇柄臨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可是,如果那人的存在會威脅到他,那麽……

“老将軍一言九鼎,這樣我便放心了。”袁恕己一笑,果然便把阿弦跟自己描述的夢中情形一一說了。

聽着袁恕己所述,蘇柄臨雖仍端坐,臉上卻透出一股極為奇異的神情。

袁恕己道:“我所聞便是這些。但十八子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他并未對任何人提及,至于我,也是我用了點手段,他才肯告知的。”

蘇柄臨雙眸擡起:“他倒還是個謹慎不多嘴的人了?嗯……可不知袁大人用了什麽手段?”

袁恕己笑笑,便把自己拿一百兩銀子誘惑,被阿弦拒絕等事又說了。道:“所以為了見我的誠意,我就也把過去那件事說了。”

蘇柄臨聽罷,唇角微動,似是很淡的笑意:“難得。以你的性情,肯把瘡疤揭開給人看。”

袁恕己心中隐痛,面上仍似無事。蘇柄臨輕輕一拍桌子:“既然你提起了這件事,那麽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今日來……也跟欽差遇害,監軍李璟慘死那失利一戰有關。”

袁恕己之所以派人去軍屯查探,正是懷疑兩事之間會有什麽牽連,猛地聽蘇柄臨親口承認,頓時毛骨悚然:“老将軍你……說什麽?”

蘇柄臨垂下眼皮:“司倉參軍靳轅被吐蕃人買通,欽差之所以遇襲,你跟李璟被伏擊,都是他向吐蕃人事先洩露了行軍機密,此事被何鹿松發現,靳轅便殺人滅口。”

袁恕己屏住呼吸,目眦如裂:“這人是吐蕃人的細作?!”忽然又問:“可欽差是為了調停吐蕃跟生羌戰事而來,他們為何……且并沒有證據表明欽差一行是被吐蕃人襲擊……”

蘇柄臨道:“吐蕃野心勃勃,一心要吞并河湟谷地以南的羁縻十三州,又怎麽會答應休戰?他們畢竟不敢跟天朝硬碰,故而假扮做他部流寇,出其不意行事,就是為了破壞和談,繼續東擴。”

袁恕己滿腔怒火,幾乎把牙咬碎。

蘇柄臨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戎馬生涯,戰事本是平常,但讓老夫心裏覺着最可惜的,是那個人……”

袁恕己道:“什麽人?”

蘇柄臨面上浮現奇異之色,慢慢道:“五姓七望,北方第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