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四皇子和景十六年生人,離宮時才七歲。掐指一算,他現在應該有十歲。

章年卿想着那天見到的頭大腳輕,瘦弱無骨的小男孩,舒出一口郁氣。“真是……棘手啊。”

老天爺一定是看他不順眼。

原本以為是一個女人,然後老天爺告訴他,這有可能是一個後妃。好,他認了。富貴險中求,人生在世,哪還能沒有一點危險。誰知老天爺和他開了個更大的玩笑,呵,皇後,還是先帝的廢皇後。真是一份大禮啊。

章年卿拿這個燙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王皇後和鄭貴妃是死對頭。當年和景帝駕崩,大皇子遇刺。冷宮廢後不值一提,連帶着王皇後所生的四皇子都無人知曉。鄭貴妃正如日中天,哥哥又是宣武大将軍,曾有意扶持二皇子繼位。

和景十五年廢後後,和景帝再未立新後。生養了大皇子的德妃和二皇子的鄭貴妃打得不可開交,兩人鬥了七八年。和景帝煩不勝煩,索性誰也不立。

大皇子死後,二皇子本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誰知中途殺出了個齊王’代侄繼位‘。

鄭貴妃母子一蹶不振,到現在都沒緩過神來。

章年卿深吸一口氣。王皇後沒有帶四皇子遠走天涯,反而藏在離京城只有一天路程的汀安……

看來也是在為将來謀大統做準備。

章年卿苦笑一聲,嵇玉濤的是對的,青嬷嬷留不得。

王皇後當初婦人之仁放走了青嬷嬷,可曾想過青嬷嬷有一天會把這一切倒豆子一樣,說給另一個人聽?

章芮樊遠在河南,還惦記着章年卿的行程。一連多日都不見章年卿來信,埋怨道:“這孩子,不知道家裏人惦記着,一封信都不寫。他現在應該走到平梁了吧?”

陶茹茹安慰他:“不知道啊,沒準兒是孩子想着咱們也在船上,寫信一來一往不方便。”

“哦,他不會掐日子算行程啊。咱們都到了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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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兒子都多大了。媳婦都娶了,你還在這操心。”

章芮樊梗着脖子道:“多大都是我兒子!”夫妻兩拉拉扯扯,聲音漸小。

晚上,章芮樊想章年卿,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三個兒子,他最疼的就是章年卿。天德最小,也最聰明。他最愛的就是這個兒子。

章年卿脊骨的太單薄了,可他的肩上卻承受着太多東西,章芮樊心疼他,總想替他承擔點什麽。

章年卿卻什麽都不說,唯一向他提過的要求,他想提前和馮俏成親。

章芮樊很明白他的心情,當年他背井離鄉,一路從浙江打拼到河南,也是這種心情。

他對陶茹茹一見鐘情,所有人都說他是為了抱陶金海大腿,章芮樊笑笑沒說什麽。其實是他先看上陶茹茹這個人,然後才因她的身世對她越發滿意。可這話說給誰,誰都不信。章芮樊索性就不講了。

章芮樊年輕的時候很愛陶茹茹,愛到骨子裏,甚至不想讓她受一點委屈。

那是種很難言的感覺,你身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處處艱難。

突然你遇見一個笑容如花的姑娘,然後有人告訴你,這個姑娘是你的,獨屬于你一人。

你知道這個人從裏到外,連骨血都是你的。忽然間有了依靠,你從這個姑娘眼睛裏看得到愛戀,看的見依賴。

在明争暗鬥,錯綜複雜的官場。她是你精神最後的安歇地。她攀附着你的骨血生長,是支撐你的力量。你從她的鼓舞裏站起來,然後與官場抗衡,将她收納在你的羽翼下。

那是章芮樊最渴望權力的時候,不惜一切冒險。他想強大,想站在權力的頂峰,想讓所有人對他俯首稱臣。可終其一生,他也只是做到吏部侍郎,便止步不前了。

他的兒子比他優秀,不及弱冠之年,已經站到了他三十歲才坐到的位子。

其實這是不對的。章年卿還年輕,羽翼未滿,身上便有了個幾乎致命的軟肋。

理智告訴章芮樊,他不該縱容章年卿。

可章芮樊心痛兒子,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給章年卿一個依靠。他這個兒子,從十五歲開始,便一個人在京城打拼,在官場裏和人虛與委蛇。父母雙親俱不在,偌大的京城舉目無親。

章芮樊他閉着眼睛想,他虧欠這個兒子的太多。

為此,章芮樊一直不太希望妻子給馮俏擺婆婆譜。章年卿對馮俏的感情,他能明白。

章芮樊希望,馮俏能像當年的陶茹茹一樣,給天德最強有動力的依靠和動力。

江浪滔滔,天邊魚肚泛白的時候。

章年卿終于從甲板處挪動腳步,青嬷嬷攙扶着崔大夫跪謝章年卿。崔大夫嗡動着嘴唇,淚流滿面道:“章大人,小老兒愧對你的大恩大德,崔吳明無以為報,只能為做牛做馬,報效章大人的不殺之恩。”

章年卿挪動着發酸的腿腳,淡淡道:“你的做牛做馬還是算了吧。我不敢用。”

崔大夫愧疚道:“小老兒不該算計章大人,我……”

“行了。”章年卿示意他住嘴,他望向青嬷嬷,道:“你不該告訴我的。怎麽辦,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知道這件事。青嬷嬷,我是不是該殺了你呢?”他目中疑惑,猶豫不定,仿佛真的在詢問。

章年卿吐出一口濁氣,背對他們,道:“我昨天站在這想了一夜,不知如何是好。”

青嬷嬷和崔大夫對視一眼,撩袍齊齊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崔大夫道:“昨日青妹用秘密換我的命。今日我崔吳明以命換命。章大人,我以性命擔保,青嬷嬷不會有任何異心。請您留着她,替您照看少奶奶吧。”

“不!”青嬷嬷跪直道:“章大人,我不忠在先,不義在後。實在不配伺候您和三少奶奶,我知道你不高興我和崔大哥對您百般利用,百般撒謊。”她的聲音低下去,過了會又重新拔高:“崔大哥本性不壞,他是因為我才做出如此讓你震怒的事。你殺了吧,殺了我,你也安心。”

章年卿忽然有些好奇他們昨晚說了些什麽,怎麽一夜之間,兩個膽小怕死的人,突然間就視死如歸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章年卿不露聲色,點點頭,“跳吧,我會替你們收屍的。”他搓了搓凍了一夜的冰手,邊取暖邊道:“你們兩也別推讓了。一起吧。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崔大夫眼睛黯淡下去,鼓足勇氣抱了抱青嬷嬷的肩頭。“對不起。”縱身一躍,跳進大運河。

只聽撲通一聲,青嬷嬷癱坐在地,良久,她給章年卿磕頭,掏出一張紙遞給章年卿,道:“這是治療宮寒的方子。”她慘白一笑,道:“我知道章大人不收我,離了您這艘船,我還是會死。我原本想着,既然我活不久,能留崔大哥一命也是好的……”說着,心頭湧起一陣絕望,她捂着眼睛道:“不該寫信給崔大哥的。我當初就該死在地窖裏。也好過現在多搭一條人命。”

章年卿靜靜的聽她說完,伸手接過方子。

青嬷嬷目光黯淡,再度叩首,鄭重道:“章大人莫忘了,将我二人埋葬在一起。”

章年卿點頭,“我記得,不會忘了的。”

青嬷嬷欣慰的點頭,起身慢慢的走到船邊。仰頭倒下,撲通一聲,只覺得冷水鋪天蓋地的淹沒過來。原本必死的決心,突然間又有了求生的意識。她拼命掙紮着,耳邊忽然傳來時遠時近的呼喚,“青妹,青妹。”然後便沒了意識。

趙鶴渾身是水的抹了把臉,朝上面喊道:“章大人,都撈上來了。”

章年卿傾身一看,小船不堪負重的躺了兩個人。章年卿揮揮手,“拉去貨船上,燒點姜湯,你們一起喝了,驅驅寒。”

“是!”趙鶴領命而去。

章年卿走了兩步,又退回來,道:“給我屋裏也送一碗。”

“好嘞!”趙鶴豪氣的揮揮手。

章年卿回房高興的抱着馮俏道:“崔嬷嬷和崔大夫兩個人可以用了,留給你,以後專門伺候你的身子。”

“崔嬷嬷?”馮俏還在因昨天的事生氣,本想推開他,摸到他衣服一身冰冷。忍不住心疼,“衣服怎麽又潮又冰的,快脫下來。”又看見他眼底的淤青,痛惜道:“你一晚沒睡?”

“恩,崔嬷嬷。馬上就是了。”章年卿笑嘻嘻的,含糊道。他飛快的脫掉冰衣服,鑽進暖和的被子。

馮俏望着床底下的裘褲,不敢想被子裏的章年卿是什麽樣的,她掀被下床道:“我去給你找條褲子。”

章年卿從背後抱住她,“別去了。我一晚沒睡,來陪我睡會。”

馮俏咬着嘴唇,艱難讓步,“你好歹穿個褲子。”

章年卿不語,閉着眼睛把馮俏拉進懷裏。馮俏兩只手尴尬的無處安放,章年卿揉着她僵硬的身子,輕聲道:“幼娘別怕,我不會碰你的……不會讓你懷着孕跟我在長途跋涉。”

他吻了吻馮俏唇角,滿足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馮俏眼眶隐隐有熱淚,心裏一酸,擡頭去看他,章年卿已經熟睡,他俨然累極了,鼾聲震天。

可馮俏歡喜他,連他打鼾都覺得可愛。她貼近他的懷裏,抱着章年卿寬厚的背,忍不住滑了兩下。哧哧暗笑:天德哥總說她皮膚細膩的像羊脂玉,其實他的手感也很好啊。

借着晨起微光,馮俏忍不住掀開被子将章年卿看了個遍。她笑倒在床上,樂不可支。因為她發現,章年卿連屁股都是黑的。馮俏伸出白玉般的小手,虛張聲勢的放在他臀部,作勢要打。

章年卿閉着眼,無奈的伸手,将她兩只手攥在一起。“乖,別搗蛋。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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