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給她張凳子。”章年卿憐惜她年邁,吩咐道。
章年卿措辭片刻,露出和煦的笑,像個腼腆少年,他道:“青嬷嬷,我娘子身子不舒坦,我需要知道你的底細。”
底部船艙又悶又嗆,一股灰塵味,章年卿從袖子裏抖出一張杏花娟帕,纏在指尖,抵着鼻子嗅了會兒,道:“……希望你能坦白一點。”
青嬷嬷被人硬按在凳子上,坐如針氈。眼前的章大人,分明是個少年。溫和又腼腆,看不出一點狠戾的模樣。她一顆懸着的心卻不敢有絲毫放松。青嬷嬷顫顫巍巍,謹慎道:“章大人想知道什麽?”
章年卿問:“崔大夫說你被嵇叔叔追殺,是因為你撞見了他的外室?告訴我,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青嬷嬷鎮定道:“不認識。”
“哦,不認識?”章年卿笑道:“這麽說,你是認識嵇大人了。”
青嬷嬷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結巴道:“也,也不認識。”
章年卿目光趣味盎然,定定的看着青嬷嬷。她頭發灰白,挽着圓鬓,衣裳精細,手腕處還戴着一個金镯。耳環不知怎麽少了一個,臉上光滑,眼角處有滄桑的細紋。總體來說,她還算年輕。
為了謀生将自己打扮的老氣橫秋,以取信于人。
章年卿點點頭,問道:“在別人手底下讨生活很不容易吧。”
青嬷嬷被一句話勾起無限惆悵,嘆道:“還好,都是服侍人的活,我做的慣。”
“青嬷嬷當年是為什麽被放出宮?”
“年紀到了,主子恩典,便出宮了。”青嬷嬷答的滴水不漏。
章年卿冷不防又回到上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是嵇玉濤追殺你。”
“我,我看見嵇大人和她一起出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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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年卿輕輕笑了,“你不是說,你不認識嵇大人嗎。”
章年卿站起來,眉宇間一抹愁意,轉身欲走,“和你們說話真累。一句話八個謊,怎麽,欺負我年輕臉嫩,好糊弄?”駐足,回頭。他臉上有被人戲弄的的怒氣,冷冷道:“青嬷嬷,我在刑部呆了一年多,你若想嘗嘗我的手段,大可直說。”
章年卿走到黑暗的另一邊,崔大夫被五花大綁在堵着嘴扔在地上,身上沒有絲毫挨打的痕跡。
船上,珠珠端了一碗羊血饸饹進屋。馮俏聞到香味,坐起身問:“哪來的羊血?”
珠珠垂涎三尺道;“廚房做的。下午上船的時候,林知縣他們送了好多活雞活鴨,還送了個幾只羊羔,帶着回疆那邊的廚子。三爺說,晚上還有烤羊排吃。”
“是嗎?”馮俏在珠珠的服侍下床穿鞋,披着外衣嘗了一口,鮮香暖胃,十分美味。
珠珠道:“我聽廚房說,三爺剛才還讓人殺雞了,說讓炖雞湯,還嫌沒有烏雞補湯。”
馮俏不以為意,“在船上呢,将就将就。”
珠珠噘嘴道:“小姐,你想哪去了。姑爺要烏雞湯又不是給他自己喝的。”一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船艙下,彪漢端着一盆熱雞血,壓低聲音,對章年卿道:“要不沖這姓崔的澆下去,拖到青嬷嬷那邊晃一圈,保準她什麽都招了。”
章年卿瞥他一眼,“你怎麽這麽損。”卻沒說不好。招手讓他過來,又囑咐了幾句。彪漢點點頭,叫來一兩個人。
不一會兒,青嬷嬷便看見有人拖着一個血淋淋的人走過去,地上拖着兩條腿,所過之處,兩行暗紅色血跡。
“你們要帶他去哪,你們要帶他去哪。”崔嬷嬷慌張道,試圖撲過去和崔大夫共存亡。
有人不屑道:“敢戲弄章大人,自然是拖出去喂魚了。”
“章大人!”青嬷嬷癱軟在地上,抹了把淚,高聲道:“我要見章大人。我有話對章大人說。”她雙目赤血,大吼道:“你告訴章大人,我用一個秘密,和他換一條人命。”
“哦?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得一條人命了。”
章年卿的聲音從崔大夫被拖走的地方傳來,青嬷嬷一陣絕望,越發覺得章年卿是一個狠毒的主兒。她穩了穩心神,掃了一圈衆人,堅決道:“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章年卿想了想,道:“你們都出去。”大家魚貫而出,沒有人對章年卿的話打半絲折扣。
青嬷嬷先是顫抖的問:“他還活着嗎?”
章年卿不耐煩道:“你再拖拉下去,他現在就可以死了。”
青嬷嬷喏喏稱是,她道:“和景十五年,我三十歲。皇後娘娘特地把我叫在跟前問,我想不想出宮。如果想,她現在就可以把我放出宮。我雖然不舍皇後,卻惦記着宮外的人。只好硬着頭皮說我想出宮……我避過了一場大劫難。”
章年卿心裏閃過一絲怪異,警惕的問:“哪個皇後?”
青嬷嬷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廢後王皇後。對,就是那個在冷宮裏被囚禁了八年的王皇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現在應該還在冷宮裏……我曾也這麽以為。”
章年卿大驚失色,“不可能!王皇後不見了,宮裏怎麽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可能,絕不可能!!!”他渾身顫抖,大聲嚷嚷,努力說服自己的恐懼。不會的,不會是王皇後。一定不會的。
青嬷嬷幽幽的問他:“一個先帝廢後,還是被囚禁在冷宮八年的廢後。章大人,你真的覺得還會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嗎。”
章年卿啞然無聲,握緊顫抖的雙拳,不敢從黑暗裏走出來,讓人看見他恐懼害怕的樣子。他平靜道:“繼續說。”
青嬷嬷道:“我從未想過,時隔十二年後,我還能見到王皇後……”
章年卿渾身是汗的從船艙底下出來,他站在甲板上吹冷風。
章年卿是和景九年生人。和景十五年時,盡管他還是一位六七歲的孩子,他也聽聞過那次震驚朝堂內外的廢後事件。
大魏建國以來,王氏一門前後出過十一位皇後,而這最後一位皇後,也是王家唯一的一個廢後。
王皇後嫁給和景帝十餘年,未曾生育一子。連一個公主也沒有,這也是王皇後後來被廢的’主要罪行‘之一。另一個重要罪名是謀害皇嗣。鄭貴妃當年懷着三皇子,被王皇後設計害死,據說流下來的是一個成形的男嬰。
和景帝震怒,一腳将王皇後踢倒。沒過多久,王皇後被廢,囚禁冷宮。自此八年不見天日,直到和景二十三年,和景帝駕崩。王國舅偷天換日,将女兒從皇宮裏偷出來,交給嵇玉濤,悄悄安置在汀安。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的是,王皇後被廢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和景帝那一腳下去,險些将王皇後踢小産。
王皇後想盡辦法将這個孩子報保下來。懷胎十月,本就是女子最苦的時候。王皇後在最惡劣的環境裏生下四皇子,她吃不飽喝不足,連生孩子的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四皇子的臍帶是王皇後用牙咬下來的。
說起來,這個四皇子命也真大,他爹一腳沒把他踹死。後來鄭貴妃一碗藥灌下去,他也沒死,不僅沒死,還不癡不呆不傻。再到後來王皇後為他咬肚臍帶時,不小心将他腹部弄破了。四皇子到三歲時,肚臍眼都在流黃水。
青嬷嬷不認識嵇玉濤,時隔十二年,主仆再相遇,王皇後竟也沒打算殺了她。相反,主仆二人感情甚好,青嬷嬷甚至辭了她在別的府邸上的工作,一心一意照顧着王皇後和四皇子。
這讓章年卿很意外。
青嬷嬷說,王皇後見了她之後很感慨,每天見了她都有一肚子話要說。王皇後将她在冷宮八年的日日夜夜,反反複複颠來倒去的給青嬷嬷說。
說她怎麽照顧四皇子,四皇子又是怎麽調皮,每天吃什麽喝什麽。春天了有什麽果子,秋天了有什麽果子。王皇後話很多,多的常人無法想象,她好像要把八年無處訴說的話,一股腦全要倒給青嬷嬷聽。
她不喜歡嵇玉濤給她安排的嬷嬷,只喜歡和青嬷嬷說話。
偶爾,青嬷嬷有事出門一趟。王皇後就會很落寞,一整天都無精打采的。只見了四皇子還有個笑臉,自己在屋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這讓青嬷嬷很心疼,自那之後,便鮮少出門。
好景不長,青嬷嬷陪了王皇後小半年,嵇玉濤突然來探望王皇後。這一探望,便發現了青嬷嬷。
嵇玉濤不由分說的要殺了青嬷嬷,以保守秘密。王皇後苦苦哀求才留的青嬷嬷一條命。
嵇玉濤不敢接受王皇後的跪拜,只說要寫信給王國舅,他只聽王國舅的吩咐。
那時恰逢朝堂二宗鬥法,劉宗光譚宗賢在京派官的事上互不相讓,王國舅打算坐手漁翁之利。無暇顧及汀安這邊,王皇後便趁機給青嬷嬷支招,讓青嬷嬷逃跑。于是便有了寫給崔大夫那封求救信。
王國舅是朝堂上,除二宗以外的第三股勢力。固然王家這些年沒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也不敢小瞧王家。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