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汪霭大哥還活着。”趙鶴先說了章年卿最關心的事。
章年卿心中大石落下,正打算細問。趙鶴道:“可他不肯跟我回來。”
章年卿目光晦暗,靜靜的看着趙鶴,平靜道:“你說。”
趙鶴道:“事情有些複雜,烏蓬幫的少主是薄津浩的弟弟。汪大哥說,薄家兩兄弟都和劉大人脫不了幹系。他怕連累你……”
章年卿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是嫌以後不方便出現在我身邊?”
“啊?”趙鶴只覺得重點抓錯了,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哦……是。”
章年卿笑道:“這有什麽,值得他要死要活的。”
說的好像汪霭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趙鶴忍不住道:“章大人。”
章年卿笑着壓下去他的話,問道:“薄海浩還活着嗎。”
“只剩一口氣了,活不久。”
“這回真成血仇了。”章年卿感慨一句,又仔細問道:“汪霭這種行為會不會在江湖上被人指責?”
“怎麽會!”趙鶴斬釘截鐵道:“烏蓬幫犯主在先,汪大哥不過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是個英雄都會稱贊他為勇士。”
“就是說,汪霭的江湖威望不減反增?”
趙鶴撇撇嘴,不屑道:“再怎麽差,也比薄海浩強。”烏蓬幫在江湖上就是一群投機取巧的匪客,名聲很差。
章年卿沉默半晌,看着自己到現在還綿軟無力的右手腕,忽的翹起嘴角,“那就讓汪霭當烏蓬幫的主人吧。”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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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年卿淡淡道:“權當我還他一個容身地。”
章年卿隔着繃帶摩挲着自己受傷手腕,那日匕首挑斷他手筋的噩夢還歷歷在目。他神色冷漠道:“薄海浩命懸一線,萬先生自身難保。烏蓬幫現在就是一盤散沙。要收拾他們還不容易?”
擒賊先擒王,汪霭已經把’王‘的命捏在手裏。他還有什麽理由再耽誤下去。
章年卿是兩榜進士,又在翰林院幾年,學的一身官僚習氣。滄江遇刺後,他一直抱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心思,總想着要用萬全的辦法解決。
可汪霭雷厲風行,怒火沖天殺進烏蓬幫。這份果敢決然,震撼到章年卿,使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優柔寡斷。
趙鶴道:“汪大哥身受重傷,想要一個人拿下烏蓬幫恐怕有些困難。就算加個我,我們雙手四拳,也寡不敵衆啊。”他搖搖頭,為難道:“何況烏蓬幫背後還有劉大人做靠山,恐怕難。”
章年卿道:“這有何難。水上就烏蓬幫一家獨大嗎?”他在趙鶴質疑的目光下,拿出那天并不被萬先生所承認的玉佩,遞給他道:“于情于理,漕幫都會很願意幫你的。”
趙鶴眼睛一亮:“這下我們就有一半把握!”
章年卿點點頭,道:“至于劉宗光。他總不會叫趙喜山去幫忙。”
趙鶴恍然大悟,趙喜山是剿匪總兵,當然不可能去幫忙了。起碼,明面不會。
章年卿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壞道:“這樣,你從漕幫分舵出來後,拿着那箱畫去找趙喜山,催他去剿水匪。”
趙鶴愕然:“萬一他真去了怎麽辦?”
章年卿坦然道:“那就讓烏蓬幫的人選是坐大牢,還是跟着汪霭繼續混江面了。”
“……”趙鶴啞口無言,三少爺真的是壞的冒泡了。
劉宗光是個老狐貍,可沒三少爺這麽心慈手軟,烏蓬幫的人若真落到官府手裏,劉宗光保準第一時間跳出來跟他們脫離關系。
皇上本就一心想提拔譚宗賢,劉宗光若跟水匪有染,那可真是洗不幹淨了。開泰帝更有理由将他削成光頭了。
趙鶴沒有多留,當天晚上就走。去漕幫分舵前,他還特意去看了汪霭一眼。汪霭過得更滋潤了——他把萬先生也給劫持了。
趙鶴哭笑不得,汪霭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烏蓬幫的人卻是前怕狼後怕虎,群龍無首,誰也不敢拿主意,竟各自逃命去了。
趙鶴站在樹上,遠遠的打胡哨,是江上漁民吆喝漁鷹常有的號子。
汪霭大口吃肉,聞聲眉毛一跳,擰着眉,卻沒有擡頭。若無其事的吃完雞腿,一抹嘴問萬先生:“明天什麽日子?”
萬先生形容狼狽,一臉傲然。“七月初十。”
初十?汪霭二長摸不着頭腦,把人多留一天幹什麽。他腹謗不已,還是照做了。
趙鶴去漕幫時很忐忑,唯恐分舵與總舵之間不和睦,事情不順利。誰知章年卿的名號很好使,他剛提一個字,分舵舵主俞七便和他勾肩搭背道:“大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很是豪邁。
言語間,趙鶴才知道,在漕幫有面子的居然是馮俏,而不是章年卿。
俞七很是看不上儲謙和章年卿,一臉不屑道:“呵,兩個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趙鶴忍不住道:“我們家大人不是白面書生。”
俞七一臉歉意,連連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人說話直,沒有貶低你們大人的意思。趙大兄弟別介意。”
趙鶴幹笑:“呵呵,我也是字面意思。”
俞七沒聽懂,岔開話題糊弄過去。
從漕幫出來後,趙鶴又馬不停蹄的去找剿匪總兵趙喜山。去前,艱難拒絕了熱情要送他過去的俞七。
漕幫總舵在廣東一帶,運河這邊吃不上力。加之朝廷掌控運河往來,江湖人在運河上站住腳的,只有烏蓬幫和漕幫兩個。
趙鶴知道薄海浩靠的是劉宗光,卻沒想到,俞七能和剿匪總兵攪在一起。
俞七說:“烏蓬幫是水匪,我們可是正經商人。”他得意道:“我們大小姐嫁的可是京官。”神色很是理直氣壯。趙鶴連連稱是,他早聽說漕幫這些年在洗白,沒想到已經從腳底白到臉上。
不過生意人什麽的,趙鶴呵呵。
俞七和趙喜山關系再好,也敵不過薄家兄弟在劉首輔那裏說得上話。這麽多年連通州船行都沒辦法從薄家兄弟手裏分一杯羹,漕幫怎麽**去的進去手。
萬先生連漕幫李大當家的玉佩都不認,由此可見一斑。
趙鶴帶着一箱畫像去找趙喜山,趙喜山如獲至寶。這兩天烏蓬幫的人不知道發什麽瘋,滿江面上亂竄。趙喜山頭疼不已,想找他們領頭商量。找到烏蓬幫門上,人家都避而不見。
趙喜山勃然大怒,縱是他再怎麽不如劉首輔,薄海浩和萬先生居然連見他一面的面子都不給?
薄家兄弟表面不和,私下裏薄津浩把握運河明面上的生意,薄海浩把握私下的生意。這麽多年趙喜山投鼠忌器,看着薄家兄弟在他眼皮子底下稱王稱霸。他們還真不把他當回事了?
趙喜山冷笑,拿着畫像去抓人,一逮一個準。
直到大牢裏關滿了,趙喜山才開始發愁,把這些人怎麽辦。
往刑部報送往大牢是不可能的,他氣傻了才會跟劉宗光名刀明槍的幹。
門客給他出主意,“找章年卿,是他氣不過被烏蓬幫截道,找你假公濟私的。他是刑部官員,至于他是禀告上司,還是隐瞞不報。和趙大人您都沒關系了。”
趙喜山咂摸可行,喊來趙鶴,道:“人我已經替你們抓了,現在你們打算怎麽辦。”他雙手環胸,不客氣道:“我這兒可沒那麽多飯養閑人。”
趙鶴瞪大眼睛,充傻裝愣道:“您不是剿匪總兵嗎。”
趙喜山被個大漢的’純潔‘的目光盯的渾身寒毛倒豎,抖着雞皮疙瘩道:“我不跟你說,找你們章大人來。”
趙鶴喏喏道:“我們大人在忙……”
趙喜山不悅道:“他忙個屁啊忙。”
趙鶴耿直道:“我們大人在忙監考的事。今年首屆龍飛榜,皇上很是看重,由不得我們家大人不上心。”
遠在山海湖,非常忙碌的章大人打了個噴嚏。馮俏正和裁縫說着話,扭頭問:“着涼了?”
章年卿揉揉鼻子,“沒事,你忙你的。”
山東缑家作為山海湖最大的世家,章年卿到他們的地盤上,他們自然要設宴請客,款待章年卿。同時相邀當地鄉紳,明面上章年卿京派官的身份還沒有捅破,思量再三,他的架子确實不好拿捏太高,只能前去。
汪霭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烏蓬幫。薄津浩因失血過多而死,萬先生在最後一刻,奮力撲上去要和汪霭同歸于盡。被汪霭橫刀震開到一丈外。
烏蓬幫上下混亂不堪,跑的跑,散的散。所剩不多的人,還被趙喜山的人堵在家門口。少主已死,萬先生被擒。薄津浩那邊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靜,等不到救援。
大家萬念俱灰之際,汪霭出面勸走了趙喜山,并讨回了烏蓬幫的一衆兄弟。在烏蓬幫內部建立了初步威信。
趙喜山知道汪霭殺了薄海浩,還想吞了烏蓬幫別提多高興了。問起汪霭緣由,汪霭言簡意赅道:“私仇。”然後報了自己江湖名號。
趙喜山歡天喜地,巴不得烏蓬幫換一個向着自己的少主,拍着胸脯表示,他願意扶持。汪霭也表達了願意和趙喜山的親近之情。兩人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烏蓬幫內部卻吵成一團,一部分人為木已成舟,不如跟了汪霭組建一個新烏蓬幫。另一部分人覺得,汪霭殺了他們少主,是血海深仇,決不能認賊作父。想要去投奔薄津浩為少主報仇。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大局已定。怎麽收服這些人是汪霭的事。趙鶴功成身退,決定回去向章年卿複命。
離開前,他把章年卿給她備的另一箱畫交給汪霭。笑道:“說不定你用得上。”還促狹道:“家裏還有一箱呢,我帶回去都是行李。”
汪霭只好笑納。死裏逃生,他長舒一口氣,回頭看着這一堆爛攤子。搖搖頭:“三少爺可真是……”他輕笑着,對着山海湖的方向,遙遙吐出三個字,改口道:“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