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馮俏悶笑着躲開,一摸鼻子,上面有一圈淺淺的牙印,還有他的口水。

章年卿咬過就過了,沒看見她手上的小動作。他摸着她的背,沉吟道:“這種事你以後就不要管了。你舅舅不願意離開京城是一回事,你斬斷他們的後路不讓他們離開京城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不信馮俏喜歡做仗着長輩寵愛橫行的事,道:“何況,若非長子嫡孫,孔家後人留到京城能有多大用。”

馮俏坐起身子,得意的晃晃手指道:“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她道:“歷屆從京城回任山東的族長,都是衍聖公為了調節家族矛盾,妥協的結果。妻妾成雲,難免多是非。萬幸衍聖公只傳嫡系是天家的規矩。底下人奈何不得。”

章年卿淡淡‘恩’了聲,靜靜的聽她說下去。

“對舅舅們來說,回山東并不是一條保命的退路。從衍聖公府的離開,就意味着被孔家逐棄。誠然,他們可以在山東稱王稱霸,為所欲為。衍聖公府看在血脈的面子上,也不會揭穿他們。但,天德哥,衍聖公府上沒有實權,并不意味着我們孔家就不被人尊敬。”

馮俏神情有些嚴肅,“孔家的男孩都是跟着諸位皇子在皇宮長大的,他們不能考取功名,不能走仕途,并不意味着他們一事無成。憑他們的人脈和才華,便是不願甘于人下,做別人的謀士門客。也能自立門戶,在京城橫着走。”

說句不客氣的,只要孔家人不當官。他們幹什麽都沒人敢攔着他們。

只要不殺人謀反,憑着世人對衍聖公一門的尊敬。他們做什麽都如魚得水。有這等美事,誰還願意在京城當個打理庶務的族長。

章年卿想起馮俏豐厚的嫁妝鋪子。

士農工商,孔家人很少直接經手鋪子。

章年卿道:“這倒也是,也沒聽說過孔家次子庶子不回山東就過的落魄。”他明白馮俏的意思。

其實就是個眼界的問題,在京城打滾,擡頭皇上低頭宰相,更別提和衍聖公府上的男孩子打交道都是皇子世子。想要發財賺錢,無論是跟着工部屁股後面接幾個工程,還是幫禮部梳理下史冊。再或者在某位皇子大臣門下出謀劃策,做個智囊團……樁樁件件,那個不比在山東當個族長風光。

馮俏說的有些口幹,指了指桌上的茶壺。章年卿從善如流的給她倒了杯水,馮俏咕咚咕咚灌下一杯道:“不止這些。還有兒女的婚嫁。”她嚴肅的看着章年卿,舉例道:“天德哥,若我爹爹當時不是東閣大學士,還是鳳翔縣的小縣令。你還會娶我嗎?”

這個……不好說。

章年卿不好違心的說會,那樣太假。他和馮俏心裏都清楚。當年章芮樊再不濟也是京城吏部侍郎,如果馮承輝沒有會京城教書,沒有成為東閣大學士。還是地方上一個落魄的小縣令,十年如一日的沒有出頭之日……

衍聖公再怎麽牽線搭橋,章芮樊也斷不會給他指一個這樣的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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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年卿嘆了口氣,“正說你舅舅呢,怎麽又扯到我身上。”

馮俏咬着下唇,似乎也想到這些。“……如果我爹沒回京城,娘肯定是和外公軟磨硬泡,死活要去鳳翔。也許那時我就不會生在京城,更不會被太皇太後接進宮……”

“幼娘!”章年卿拔高聲音,硬聲勸道:“不要想這些不知所謂的事了。”他心裏很慌,一會兒想着沒有俏俏的日子該怎麽過。一會兒又想着,到那會兒他也不認識馮俏,就沒現在的不舍了……

兩人的談話戛然而止,沒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

馮俏鑽進被窩,章年卿習慣性的把她攬進懷裏,下巴放在她頸窩處,左手穿過她腋窩,握着她一顆小桃子,将她整個人扣在懷裏。

馮俏沒有掙紮,還沉浸在剛才的悵然若失裏,無法自拔。

兩人共枕而眠,章年卿當然感覺道她的情緒不高,嘆口氣,勸道:“幼娘。”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有些酥麻。

章年卿認真道:“我們是夫妻,千難萬阻我們都是夫妻。是上天注定好的緣分,月老給我們牽着線呢。你看,我們之間有這麽多萬一,卻一件也沒有發生。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嗎。”

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嗎。

“是啊,我犯傻了。”馮俏為自己杞人憂天感到可笑。

章年卿見她待呆呆的可愛,兩眼發懵,一副無知樣。俯身壓上去親一口,“幼娘乖。”

過了會,馮俏又想起什麽,爬起來問他:“天德哥,你知道我在和你定親前,差點和黃如許定親了嗎。”

章年卿手随她的動作從她胸前滑落,留戀的撚了撚之間殘餘的觸感。聞言挑挑眉,好端端的提這個幹嘛?看她一臉緊張,繃着小臉,手指不斷的攪着被角……想讓他吃醋?

章年卿臉色鐵青,擺出一副不悅的神色,冷聲道:“怎麽,還想着你姓黃的公子。”見她眉開眼笑撲進他懷裏,章年卿故意推開她,厲聲道:“坐直了,別撒嬌。我可不吃這一套!”

說着說着,不知想起什麽。章年卿順着心裏那股勁,半真半假的問質問她:“呵,我不僅知道你差點和黃如許訂親,我還知道在這之前,你是打算和劉俞仁定親的,對嗎?”

話一出,馮俏卻不如他預料的那樣繼續埋在他懷裏喜笑顏開的撒嬌。她很明顯的愣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道:“這你也知道。”

章年卿心裏咯噔一聲,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她。

馮俏一言不發,表情變得很微妙。

章年卿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神态,微微懷念,又有些悵然失落。他試探的問她:“你和劉俞仁很熟嗎?”

馮俏低頭道:“小時候壽哥跟着外公念書。我去外公家玩的時候見過幾次。”

壽哥,這是劉俞仁的乳名嗎?

章年卿心裏很不是滋味,內心滔天海浪,臉上竭力維持着平靜。不住的勸自己,不要一廂情願的想入非非。俏俏九歲你就認識她,五年多了,你見過她和劉俞仁往來過嗎?

這麽想着,章年卿心裏漸漸平靜下來。他主動将馮俏拉進懷裏,笑的風輕雲淡,狀似不經意的問:“是嗎,你們小時候就沒在一起玩過?”

馮俏無知無覺,全身心靠在章年卿懷裏,有問必答:“壽哥不大愛帶我玩。那時候我太小了,他跟着外公念書的時候我還不到三歲。不過他念書很遲鈍,我在外公家的時候,外公有時候教他一天也教不會,脫不開身,又想我。就讓人把我抱過去,他一邊逗我玩,一邊看着壽哥背書習字。”

不知想到什麽高興的事了,馮俏眉飛色舞道:“不過我長大一點,壽哥就願意帶我玩了。我最後一次去皇宮赴宴,大概是六歲多吧,中途我打瞌睡,皇後娘娘讓我去她側殿休息。外公卻要我回家,當時沒人送我,就讓韓春家的把我抱出去找大表哥。”

“可孔穆行當時是大皇子的身邊的紅人,要陪着大皇子敬酒。壽哥便主動請纓送我回去……路過天橋的時候,他還把轎簾掀開,讓我看他們放煙花耍雜戲。”

章年卿聲音硬邦邦的問她:“你娘呢?馮先生呢?奶娘呢?下人呢?那麽多人就找不到一個能送你回去的。非得讓劉俞仁一個孩子送你?”這回真吃醋了。內心醋海翻騰,很是不悅。

馮俏奇怪道:“……順手的事啊,何必那麽麻煩。而且壽哥那時也不小了啊。他都十五歲了,你十五歲都中狀元進翰林院做官了,還笑別人是個孩子。”

“……”

她一定是故意的。

章年卿一點不覺得她字字句句是傻乎乎的坦白。低頭一看她滴溜溜轉的眼睛,更加确定自己內心的想法。狠狠的刮下她小鼻梁。怒道:“你就是想讓我生氣是不是?”

馮俏拿他的話堵他:“怎麽會,我們可是月老牽的紅線,我沒嫁給壽哥也沒嫁給黃如許,這不是說明我們注定要在一起嗎。”

章年卿語塞,良久,他湊上前,吻着她耳廓道:“幼娘,我愛你。”

終于說出來了,沒有想象的那麽難以啓齒。

馮俏瞳孔驟然放大,幸福的開滿煙花。有些猝不及防的,只聽章年卿又道:“……別說這些話傷我心了。”

馮俏甜蜜蜜道:“天德哥,我也喜歡你。”她道:“我不是要傷你的心。就是覺得挺可惜的,我那麽多表哥,只有壽哥最像我的親哥哥。要不是劉首輔給我們亂點鴛鴦譜,我們也不會尴尬到見面連話都說不了。”

她嘆了口氣,抱住章年卿的肩膀,悵然道:“現在我嫁給你了,更要和他避嫌了。”腦海裏閃過冬日的夜晚,漆黑的夜空裏煙花綻放。京城整條街都熱鬧極了,五成兵馬司的人偶爾巡邏,大人扯着孩子避開。

劉府的轎子也遠遠有人避開,上天橋的時候,轎夫還特意叮囑了句,這裏有人耍雜技放煙花,會有些吵。壽哥點點頭,笑着堵住她耳朵,小馮俏聽着外面的隐隐約約喝彩聲,總想把頭探出去。

壽哥及時拉住她,在她露出失望的神色前。伸手掀開轎簾,嘭——,煙花炸開。時間仿佛事先計算好了一樣,煙花恰好炸開到最美的時候,小馮俏眼裏映滿絢爛的煙花。

章年卿抑郁良久,抱着馮俏難眠的睡了。

小兩口聊正事,一扯扯到十萬八千裏。孔府裏此時卻不得安寧。

清晨,孔府上空露出第一抹熹光,孔仲令冷聲告訴梳妝打扮的文琇。秋來意和內院的小門要落鎖了,要從東邊另僻一處小門,從孔府內院裏獨立出去。

文琇尖叫道:“她敢,她還真把孔府當她家了。別說這是山東孔家,便是京城孔家,她姓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是馮俏女兒章家婦,憑什麽把手伸到我們孔家來。還獨門獨院?做她的春秋大夢!”

孔仲令冷笑一聲:“呵,開東門的事,族長已經答應。至于內院,許嬌和孔夫人異口同聲的說不能讓馮俏住的委屈。”

據說,秋來意的裏的下人,賣身契已經盡數交給馮俏。還另聘了廚子在倒座房搭小竈。凡是沒有賣身契的,查不出身家來源的,一律發賣。

馮俏當時話說的好聽:“……實在不方便,我和三爺就搬出去住。”

呵呵,大笑話。

許淮等人堵上門的時候,孔族長都不敢放他們去山海湖躲清靜。現在肯放他們出去住?山東孔家又不是死絕了,連個屋子都給馮俏挪不出。

小兩口初來乍到,有親戚不靠,要出去自立門戶。傳出去讓衍聖公怎麽想!

孔仲令越想越氣,指着文琇鼻子罵:“你是豬腦子!讓你辦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一個孩子你不會哄?小姑娘嗎,你給她送衣服送手飾,把人哄高興了幹什麽不好。你你就這麽和人硬刀硬槍的上。人家不給你甩臉色給誰甩臉色?”

文琇嚎啕大哭:“你沒本事就會指着我去受氣。你是沒見她那副嘴臉,什麽小姑娘,那就吃吃人的母老虎。小小年輕,脾氣又臭又傲,說話頤氣指聲,把誰都當她的奴才!”

啪,孔仲令怒扇他一個耳光,“住口!”他左看右看,一衆丫鬟低眉順目,他氣的手直顫抖,指着文琇道:“你給我說話小心點,這話傳出去,我休了你!”

文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捂着臉的手,嘩的喪失力氣,重重的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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