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又過了兩天,孔仲令才發覺這件事沒完。
他在‘秋來意’留了自己的人,馮俏大發脾氣,吵着要劈獨院自己過,他能理解。多半是章年卿給她提醒什麽,求個耳根清淨。
孔仲令并不灰心,章年卿小心謹慎,這些人留在秋來意也打聽不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來來去去都是小兩口怎麽調情膩歪。他對這些并不按興趣。
縱然他好色,也不至于為老不尊到去打聽小表妹的房內事。
可接下來的事就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先是許家給孔之川讨了份濟南府檢校的末流散官做,說是今年孔家嫡孫參考,強讓他讓出監試官,誤他的前途。還望孔之川不要怪罪許嬌,希望夫妻兩和和睦睦的,不要為此生嫌隙。
笑話,許家什麽時候有這份本事了。
孔仲令冷笑不已。
孔仲令找許家人質問,馮岚一口咬定是自己求了堂弟馮承輝。
馮承輝如今是文淵閣大學士,位極人臣,提拔個兒末流官員,倒也合情合理。思及馮俏的脾性,孔仲令也沒當回事,還笑着對馮岚說:“之川這波讓的不虧,吞了我兩萬白銀。岳家還給他讨個官做。唉,人比人,氣死人。我在前面累死累活的哪及他逍遙自在……”
馮岚只笑不接話。
可衍聖公的舉薦信回來時,孔仲令就不這麽想了。
孔仲令臉色大變,喃喃道:“不可能,就這麽一件小事,馮家不會回這麽重的禮。”又讓他做族長,又讓他檢讨官的,也太張揚了。
會不會是章年卿的手筆?
腦海裏突然浮現這麽一個念頭。
孔仲令不知滋味的灌了一杯冷茶,舌尖都是上是茶葉澀澀的苦味。章年卿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又不是妻子做了什麽不妥當的事,丈夫出手給描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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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主意,何必要多此一舉?
孔仲令心裏很不是滋味,衍聖公既然打算舉薦族長備選。繞過他去選孔之川是什麽意思?論親近,他這一脈才是從京城孔家分出去的嫡支。逢年過節,他也沒少給衍聖公追節禮。
怎麽一遇到好事,都輪不到他頭上?想想為了一個監試官的位子,他被宰了兩萬兩銀子,就覺得痛惜不已。
孔仲令都快奔四了,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娶了兩任妻子,納了七房妾,肚子都沒有消息。孔仲令在子嗣上得不到回報,卻不願意瞧大夫。索性自暴自棄,流連花叢,廣為撒種。
因孔家族長的長子,歷年來都擔任着鄉試監試官一職。孔仲令當年因為無子的原因,輸給現任孔家族長。可現在讓個比他小的毛頭小子接任孔家族長?
孔仲令越想越覺得窩火。
性情狹隘的人不适合交朋友,孔仲令家學不差,就是一生太過不順。又在子嗣面前一直在人前擡不起頭,所以一直想在其他事上做出成績,讓衆人羨豔。
可孔家這一脈,到父親這一輩就開始式微。孔仲令與族長之位失之交臂後,前途更是一片晦暗。幾度想去從商,卻又拉不下身份。
孔仲令很不喜歡章年卿,看到他第一眼就不喜歡。不僅僅是因為章年卿要站在他的對立面。
而是章年卿這樣的人,注定在哪都是不讨人喜歡的。誠然,他年少有為,十四歲中解元十五歲中狀元,未及弱冠已經在翰林院打滾三年,還在刑部任事過。
金榜題名,嬌妻美眷。他的存在,就是在刺痛着每個人。
大器晚成的,想着年輕時的苦難,再看着他如今的風光,心裏未免不快。一事無成的,看着他更覺刺眼傷神。
章年卿年輕氣盛,鋒芒太旺,又不知收斂。遲早會有硬釘子給他碰服帖!
孔仲令恨恨的抓起茶杯,正要喝,發現杯子裏是空的,濕茶葉蔫蔫的貼在杯底。一提茶壺,也是空的。“人呢,都死哪去了,想渴死爺啊!”
馮俏這兩天很忙,原定和孔家商量好的是把內宅小門落鎖。後來一想,要封就封徹底。用夾木板将內外門卡死。塗上泥牆,和牆身融為一體。美觀又大方,倒時要拆也方便,刮掉泥層。卸掉夾木板就好。
東門新開的小門,也從廣亮大門換成金柱大門。倒不是馮俏不舍得錢,只是品級規矩擺在那。她和章年卿又不在這長住,日後他們離開了,孔家人是住還是不住?還有後竈的一應采辦,都是瑣碎,卻事事得辦好。
章年卿給馮俏留了八百兩,道:“不夠了給我說。”
馮俏歡天喜地收下,卻将他的錢擱置在一旁。依舊花自己的陪嫁。
章年卿見她沒有推辭就收下,覺得很高興,抱着她的腰道:“我把清竹留給你,你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盡管囑咐他去采辦。”私下裏還給清竹留了五十兩銀子。
小竈搭起來的第一件事,馮俏就不迫不及待的試手。在新鍋新竈上煮了碗油潑面,可惜章年卿不在家,馮俏做好之後也不知道給誰吃。順手賞給雲嬌和珠珠。
吃碗面,珠珠私下問雲嬌:“小姐是不是想老爺了?”
馮承輝是陝西人,最愛吃油潑面和臊子面。
雲嬌看了眼挑着面整整發呆,食不知咽的馮俏,抿着唇笑了下,什麽都沒說。
鄉試大比一天天臨近,整個大魏上空都湧動着一股風雨欲來的氣勢,濟南府的氣氛也愈加低迷。誰也不知道章年卿和孟主考整日在商議什麽,衆人眼睜睜看着兩人頻繁往。
坊間甚至連今年要臨時換試題的風聲都傳出來了。
不斷有人到孔仲令那裏打聽消息,孔仲令自己還是一頭霧水呢。哪能說出個所以然,沒好氣的把人都趕走,鬧的大家人心惶惶。
許淮也覺得很不安,捧着書在書房裏卻坐不住。
馮岚瞥他一眼,淡淡道:“好好讀你的書,外面反了天去,也有高個頂着。與其終日惶惶不安,倒不如把章大人給你圈的經史典籍多背幾遍。如果真的是他壓着孟垣重新出題,你也虧不了。”
馮岚讓許淮兩手準備,若還是先前那套題,諒孔仲令也不敢對他們弄虛作假。
只是……
馮岚看着京城來的信……馮承輝突然給孔之川謀個職是什麽意思。還囑咐她對外說是她的意思。馮岚和這位堂弟多年不聯系,一出手就是這麽大一封厚禮。
馮岚想不明白。
許淮一臉肅然,恭敬道:“祖母教訓的是。”
許淮的夫人許周氏,端着冰鎮綠豆湯在垂花門處等了許久。丫鬟端的手都麻了,也不敢吭一聲。書房裏很快有小厮跑過來,對許周氏說:“大少奶奶回去吧。夫人說了,現在是關鍵時候。大少爺無暇顧及兒女情長,好好讀書才是正經。大少奶奶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一番話說的客氣又不失強硬。
許周氏咬咬下唇,試圖争取:“我就給相公送碗綠豆湯,你看,天氣這麽熱。我碾碎綠豆,熬了四個時辰,還特意兌了蜂蜜水,加了冰……塊。”目光呆滞滞的看着前面。
馮岚大步走出來,墜馬鬓,珠釵玉面,高貴典雅。她走上前,掀開高盅看了眼,淡淡道:“綠豆湯是消暑解渴的好東西。”
許周氏還來不及高興,馮岚又冷冷道:“不過,你看看大少爺現在是喝這個的時候嗎?拉肚子了怎麽辦,咳嗽了怎麽辦?眼看就要大比,大戶人家提前半年都要注意孩子的飲食起居,以防不虞。你倒好,在這關鍵時刻端碗冰鎮綠豆湯過來。怎麽,冰塊難得,顯示你家富貴?”
目光充滿鄙夷,看她一副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的樣子。馮岚不耐煩的指了指門口,盡力和藹道:“大少爺在刻苦讀書,你現在有身孕在身,這些事你以後少操持。好好養胎才是正經。回去吧。”說完,不耐煩的轉身離開。
許周氏臉漲的通紅,看着她背影一陣憤怒。內心在狂喊,現在嫌棄她不體面了,當初伸手給她要五千兩銀子的時候,怎麽不嫌棄她。
……沒心情和她兒女情長。就差說她不知廉恥了。懷着身孕還要去鬧相公。
許周氏回房,倒在床上,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都說婆媳難處,妯娌難處。怎麽到她這,一個年輕的祖母時時刻刻插手她的房內事,連她和相公什麽時候同房都要管。美譽其名是看着他讀書,為了他身子骨着想。
可她攔着相公讀書了嗎?纏着他跟她男歡女愛嗎?
越想越絕望,哭的更厲害了。
孔府裏,馮俏從許嬌口裏知道,孔之川擔任了濟南府檢讨官,替她高興道:“檢讨官掌查公事文牍,常和知府知州打交道,是他們的親近人呢。”
許嬌握着她的手道:“還得仰仗你爹爹。”
“我爹?”馮俏腦子一轉就明白了。
晚上章年卿回來了,馮俏立即纏上去問他:“……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章年卿低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柔聲問:“你這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高興,高興!”馮俏圈上他的脖子,湊上去重重親了一口。
章年卿摸摸臉頰,暗自竊喜。卻不動聲色道:“比別人帶你去看煙花都高興?”
“哎呀,天德哥!”馮俏不自在道:“壽哥就是我哥哥,你幹嘛說的這麽暧昧。”
章年卿淡淡道:“你慌什麽。”
“……”
這下好了,有理說不清。誰讓自己嘴欠,遇見個這麽記仇的男人,還不知道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