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馮俏送走缑家母女, 進屋看見章年卿叫趙鶴在裏面說話。兩人神色均是凝重,趙鶴微軀身子,側耳傾聽。

馮俏穩了穩神,駐足停在碧紗櫥外。第一次坐起了偷聽的行當。雲嬌找借口帶走珠珠等人,連門外的毛竹都被珠珠半哄半勸的拉走了。

馮俏剛一站穩,趙鶴的眼神便瞥過去,警惕不已。

章年卿微微沖他搖頭, 示意不礙事, 不緊不慢道:“...孔仲令素來出手大方, 秦樓楚館一斥千金。一口氣拿出兩萬兩銀票都不帶眨眼的,他的錢是哪來的?在當上監試官前,他名下都多少鋪子,有沒有摻和錢莊,有沒有摻和地下賭場, 放印子錢這些暴利行業?”

章年卿神色冷峻,漠然道:“官道查不出來, 去黑道查。務必把孔仲令的底細給我揪出來。”

趙鶴聽出點話音,試探的問:“大人想叫汪霭插手這件事?”

章年卿言簡意赅道:“他把這件事做成了, 我牽線讓他和漕幫一起做生意。”

好大的口氣, 趙鶴倒吸一口冷氣。“這,這能行嗎?”

馮俏心裏一沉,章年卿請大夫,府裏沒有對外聲張。對外都說,章年卿是醉酒喝吐的。結合種種跡象, 酒裏的東西八成是阿芙蓉。

五石散、阿芙蓉、逍遙丸都是些禁藥。阿芙蓉起源于唐,是唐明宗最歡服用的藥物,阿芙蓉不僅有壯.陽、增強體力的功效,還有號稱‘濟其色.欲,視美若我心’的奇用。

坊間有傳言稱,當初唐明皇極為寵楊貴妃,連楊貴妃小日子時,也不願屈降他人。又因唐明皇年長楊太真許多,房事上常常力不從心,時常服用禁藥,一逞雄.風。

章年卿醒來第一句話是:“我以為是你。”

馮俏愣愣,腦子裏只反複回蕩着一句話,‘視美若我心’。低頭一笑,眉眼彎彎,春光燦爛。

章年卿說話行事不避馮俏,這件事太尴尬,他唯恐馮俏多心。可趙鶴出門時,和馮俏臉對臉撞個正着時,心情便不美妙了。

四目相對,兩兩尴尬。各自把頭一瞥,一個出門,一個進屋。

章年卿噙笑看着她,馮俏摸摸他的臉,憂心道:“你都快成病美人了,這才多久,都你都受了兩次傷了。”她蹙眉道:“你怎麽就不長點心呢。”

章年卿壓着她的手不讓離開,親昵的蹭兩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三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他故作深沉道。原本想自稱三爺,覺得太老氣橫秋,話到嘴邊又改口。

馮俏嗔他一眼,“德行。”雲嬌端進來一碗白粥,馮俏為了給章年卿調味,特意吩咐廚房切半個鹵蛋。等鹵蛋端來,馮俏又擔心他不好消化,為了讓他少吃點,故意表現出很饞的樣子,和他搶着吃。

好在章年卿并不介意馮俏搶他的東西,還貼心的問:“再給你切一碟鹵蛋吧?”

馮俏警覺道:“你不能再吃了。”

章年卿:“......”

馮俏用哄孩子的口吻,安慰他道:“你不是想查孔仲令的家底嗎。我幫你啊。”打個棒子給個甜棗,章年卿還是感興趣道:“你打算從哪查啊。”

“內宅啊。”馮俏自顧自的咽下一口粥,“這種事裏往外查,比從外往裏查可容易多了。小到女人的衣服首飾,大到內宅的擺設布置,最容易露底蘊了。藏都藏不住。”

說着,露出一截皓腕,指着手腕上血玉镯子,道:“這是我成親時外祖母給我的。惹雍湖進貢過來的鳳血玉,是外公接任衍聖公的時候宮裏賞下來的。”

馮俏嘆了口氣:“這麽貴重的東西,文琇手上居然也有一個...比我的成色還要好。”

章年卿問:“外祖母得了幾個賞賜?”

“只此一個。”

章年卿若有所思,啧啧道:“你表哥門路可真不少。”

馮俏将碗放在一旁,兩人漱過口後,才靠在一起繼續說話。

馮俏爬進章年卿懷裏,說了早上的事:“...我總覺得缑秀知道你中的什麽藥。”她仰頭問他:“缑秀和孔仲令是商量好的嗎。”

“她應該是不知情的。”章年卿順勢摟着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将趙鶴彙報的消息和盤托出:“...之前我就奇怪,孔家這麽多子弟,馮岚怎麽就偏偏找上了孔仲令。”他籲出一口氣:“你這個馮岚姑母啊。”十分感慨。

章年卿倒不是為缑秀開脫,這件事缑秀雙親都不知情。季大人還在誠惶誠恐給王國舅道歉請罪。而且他相信,比起缑秀不清不白的被浸豬籠,他有理由相信,缑母更願意女兒嫁給一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

馮俏突然愧疚不已,自己的表哥姑母處處針對着章年卿。她覺得很心痛,喃喃道:“馮岚姑母她圖什麽呢?”

章年卿嗤笑一聲:“她無牽無挂的,能圖什麽。”看熱鬧不嫌事大,架架柴火,萬一他嘴裏吐出點什麽,她躲在孔仲令背後撿漏就行。

刀子有人頂,好處淨她拿。呵呵。

馮岚就是生錯了女兒身,她若是個男兒,定能将朝堂攪合的天翻地覆。空手嫁進許家,如今卻能将許家嫡長孫和孔家現任掌權人的兒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連章年卿也不得不說一句佩服。

章年卿甚至懷疑,她幫孔仲令□□,真的是為了許淮,還是因為孔之川不聽她指揮,想換個更聽話的人,亦或二者皆有之?一石二鳥。

無論哪個,獲利的都是她。

馮俏對馮岚陌生的緊,她有些茫然道:“你就這麽招人恨嗎。”

章年卿一時卡殼,“這個...你要動別人的規矩,肯定是要犧牲的。”

“我不想你抱別人。”馮俏悶悶不樂道。

章年卿溫柔的看着她,柔情蜜意道:“對我這麽沒信心?”

“我對別人沒信心。”馮俏幽怨的看着他:“這次你不就差點認錯我了。”

章年卿緊張道:“我不是最後還是沒認錯嗎。”他最怕馮俏拿這個點戳他,結果怕什麽來什麽。章年卿很郁卒。

馮俏見他手筋都爆起來了,便不在逗他。好奇道:“你是怎麽認出來不是我的?”

章年卿難得沉默片刻,指腹按着她白嫩的額頭,輕輕摩挲:“我當時吐了她一身。”

“恩?”

“她跑了。”章年卿淡淡道。

馮俏眼睛越睜越大,漸漸明白什麽,神采飛揚道:“看吧,只有我不嫌棄你。你還不好好珍惜我。”

章年卿附和的點頭,認真道:“要好好珍惜。”

馮俏樂不可支,鑽進他懷裏笑了一場。

畢竟還是白天,馮俏沒敢和章年卿鬧太久。章年卿睡下後,馮俏便找借口去拜訪了一下文琇。

文琇在房間急得團團轉,“怎麽辦,怎麽辦,她肯定是來報仇的。”

孔仲令沒好氣道:“有那麽邪乎嗎。我不過就攔了個門,你是主她是客,她能把你怎麽樣。”大手一揮,不耐煩道:“實在不行推她來找我,我還不信她得理不饒人了。”

文琇抱怨道:“章年卿都醒了,你還那話糊弄誰。”

孔仲令毫不示弱:“他喝醉了,不記得他都跟我說什麽,有什麽可奇怪的。”

文琇氣勢弱下去,吶吶的去見馮俏。

馮俏此行一趟,收獲不大。孔仲令出人意料的小心謹慎,庭院布置皆附和一個孔家普通子弟的标準。連從裏間出來的文琇,也一改當日的低奢富貴,收拾的簡單大方,頭上只有一支攢心珠釵。臉上更是薄施粉黛,連如意香都不用了。

馮俏低頭喝一口茶,笑了。看來她這位新表嫂也是個兩面派,表哥在不在完全是兩個樣子。——既然孔仲令在,馮俏便收斂起來,沒有過多試探。

她這位表哥,看起來張揚愚昧,看起來是那種有脾氣沒本事的慫人,要打擊誰,報複誰,都挂在嘴上,計策也很拙劣。這種‘壞人’大家都一笑了之,很不以為然。

大家忌憚的多是‘心機派’的惡人,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算計。

進門的一瞬間,馮俏都懷疑,章年卿是不是冤枉人了。直到看見牆上裱糊的畫,畫是尋常的畫作,意境氣勢都差一些,還有些流于工筆技巧,失純的嫌疑。

有意思的是,這幅畫的裱褙材質是宣和裱的傳人——戴逸戴大師慣用的鐵機绫。戴大師曾在文思院任職,四十二歲時借視力不佳,不能再為朝廷效力致仕。這麽些年,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戴逸幾乎不給人裱畫,號稱千金請不動。

馮俏一寸寸掃過畫卷,無聲笑了,從這幅畫的墨跡和保存來看,這幅畫繪成最多不超過五年。衆多鐵機绫中,戴逸大師最愛的是萬字海棠绫,雖然平時多會根據原畫來選擇绫緞,雖然可有可無的時候,戴逸總是偏愛海棠绫。

百密一疏。

馮俏不動聲色的挪開眼神,目光在屋內其他擺設上,流連同樣長的時間。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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