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內院和花園隔着檀木屏風,女眷都在這邊聽戲。
馮俏沒想到缑秀也會來參加孔家的宴席,轉念想到她如今的待嫁之身,頓時明白幾分。缑秀穿着緋紅色通袖褙子,粉色百花裙,無精打采的坐在宴席上。
馮俏無意中瞥她一眼,總能看見她欲言又止的神色。馮俏刻意避開她的眼神,不與她直視。
“章夫人,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缑秀忽的站起來,徑直問她。
面對衆人的目光,馮俏只能硬着頭皮答應。缑秀坐的離馮俏有些遠,聞言立即挪到她身邊,和一個面生的婦人換了位置。
不一會,缑秀就‘失手’打翻酒盞。
眼看酒水就要污到馮俏的裙子上,馮俏眼疾手快的避開,擡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缑秀吶吶的,沒想到馮俏動作這麽敏捷。一咬牙,自己蹭上去。低聲問馮俏:“章夫人,能陪我去換身衣裳嗎。”竟是打定主意和要和馮俏獨自說話。
馮俏本不欲理她,又怕再生什麽事端,便跟着一起去了。
缑秀說的都是前塵往事,說她和章年卿定親的過往,說她這些日子的迷茫。
馮俏總算有些明白章年卿這幾天吃幹醋的滋味。缑秀不想嫁給王國舅,卻違背不了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馮俏不解的問她,“你是要和三爺再續前緣?”
缑秀搖搖頭,難以啓齒道:“他不會幫我的。”她知道他的秘密,他只會殺了她。父親說,王國舅突然要娶她,這件事本就處處透着詭異。也許她一嫁過去就會沒命。
缑秀不知道自己還能選擇什麽,也許,她唯一能為這個家做的。就是幫哥哥一次,讓他在這次鄉試上順利拿到好名次。
缑秀怔怔的,眼淚順着俏臉滑下來:“我不想嫁給比我爹還大的王國舅。”
這話馮俏不好接,只能含蓄道:“婚姻大事,豈能由自己做主。”
缑秀卻像沒聽懂一般,絕望哭道:“你嫁的好,自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馮俏無奈苦笑:“缑小姐,你這話說的過分。我和三爺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名。你們之前如何,一概與我無關。你若不信,他日你嫁進京城,我大可以把我們的婚書拿給你瞧。”
缑秀咬着唇,半晌不說話。馮俏走在她前面,她看着馮俏玲珑生姿的背景,發自肺腑道:“馮姑娘,你真好看。”
馮俏心裏一緊張,下意識就往她手裏看又沒有刀子剪子之類的東西。雲嬌和珠珠也頓時緊張起來,前後掃過一圈,什麽都沒發現。主仆三人更緊張了。
馮俏匆匆找借口告辭,再也不肯帶她去換衣服了。愛怎麽的,怎麽的吧。反正她又不是今天的主人。主仆三人腳步加快,迅速回到宴席中間,一顆懸着的心才安寧下來。
珠珠撫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她這是不是有問題?”珠珠指着腦子的部位,比劃道。
馮俏心情複雜,缑秀怪怪的,确實挺吓人的。
約莫過了兩炷香,缑秀還沒回來。馮俏的心立即懸了起來,“糟了,她該不會去找天德哥了?”
馮俏立即找了個不舒服的理由告辭,席上只以為她是躲清閑。彼此心照不宣,笑送她離開。還勸慰道:“要好好休息。”還有那笑容暧昧的,促狹道:“是該照顧好身子。”
馮俏沒有回‘秋來意’,繞過抄手游廊,找了處清淨的地方。讓珠珠去找毛竹,一問才知,章年卿果然不在席上。
“嘔!”章年卿胃裏翻江倒海,又吐了缑秀一身。
缑秀将他扔在八仙桌上,急忙用手帕擦身上的穢物。章年卿趴在桌子上,嘴裏泛起酸苦。朦朦胧胧看着緋紅色的身影用力和自己衣服較勁。
章年卿再度确信,這不是他的俏俏。他頭痛欲裂,胃裏也像打仗一樣。但不得不承認,他感覺很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身子輕的快要飄起來。
章年卿甚至覺得,他能駕風而去。身體上那點不适合痛楚,已經不能稱之為感覺。他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罩着,感覺有些麻木。唯有精神世界在縱情狂歡。
他竭力保持着理智,摸索着茶杯,倒冷茶往嘴裏灌。可怕的事,他居然找不到自己最嘴在哪,冷水順着自己脖子灌進去,一個冷激靈。
章年卿從雲端回到人間。
“讓開!”是馮俏憤怒的聲音。
章年卿不知道馮俏再和誰争執,聽見她的聲音,掙紮的要出去。卻被缑秀攔腰抱住,“天德哥!你別走。”
章年卿怒極,反手就是一耳光,重重的回蕩在房內。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不确定是不是打在臉上。缑秀捂着嗡鳴陣陣的耳朵,哀聲道:“天德哥。”
“不許這麽叫我!”章年卿氣極,目光掃到牆上挂着的辟邪佩劍。铮,抽出來架在缑秀脖子上。這次架準了,缑秀僵硬着脖子一動不動。
寶劍是鎮宅辟邪的,沒開刃,劍身很重。缑秀被厚韌壓着脖子,細皮嫩肉,連哭都不敢抖動。生怕就這麽死了。
章年卿手越來越輕,那種極樂的感覺又在召喚着他。他忍不住沉淪。幼娘,幼娘。他反複念着這兩個字,眼淚滑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馮俏,他就感覺到近乎絕望的悲傷。
極樂世界憤怒,咆哮再他腦中吶喊着,抛棄,扔掉這些雜念,來快樂,跟着我快樂。
它說讓他吐掉食物是去雜物的快樂,扔掉這些情感是精神上的快樂。
章年卿連腳趾都是愉悅的。
門外,馮俏握緊拳頭。看着一衆看好戲的人,孔仲令、文琇、馮岚還有各府的夫人。趙鶴橫刀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孔仲令堅持道:“章大人說了,誰也不許打擾。”說着,還暧昧的看了馮俏一看,“俏俏你也是,男人的事,你鬧這麽大,豈不是讓人空看笑話。”
馮俏冷笑一聲,黛眉壓三分威赫,隐隐竟有幾分衍聖公孔明江的威儀,“不管三爺和誰在裏面,把門打開便是。呵,就算要納妾,也得我這個當家主母掌掌眼。我章馮兩家的門第,是什麽下九流的戲子婢女想進就能進的。”
她逼近孔仲令,四目相對,恨意必現:“表哥,你喜歡流連花叢,嫂子不答應。我和嫂子可不一樣,我和三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若三爺真有喜歡的人,只要她身家清白,未行婚配。我代三爺将她娶回來便是。”
目光由上到下将他掃了一遍,冷笑道:“不知,你這個做表哥的,攔着我作甚?”
孔仲令還要辯解,這時許嬌和孔之川族長等人也來了。馮俏目光立即望過去,許嬌沖她點點頭。
馮岚見狀,立即喊了聲:“嬌兒,我有話對你說。”
許嬌猶豫片刻,求助的望向孔之川。孔之川做口型‘放心吧’。
馮俏松了一口氣,不管許嬌心向誰,關鍵時候向着她這邊就好。
有孔族長和孔之川的幫忙,孔仲令很快被拉開。馮俏提裙跑過去,推門,傻眼了,推不開。“天德哥,天德哥!”她焦急的拍着門。
孔仲令還在那說風涼話:“切~我說章大人讓我看着的吧。你們還不信。”吊兒郎當的。
章年卿渾身脫力靠在門口,聽見馮俏的聲音,虛弱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費力的挪開身子。猝不及防門開了,馮俏一頭栽進章年卿懷裏。
“天德哥,你沒事吧。”馮俏手忙腳亂爬起來,卻不小心按到了章年卿為胃上,此時章年卿已經沒什麽可吐了,嘔出一灘綠水,濺到馮俏身上。
馮俏抱着他的頭,心疼的不得了,朝門外吼道:“叫大夫啊!”
趙鶴撒腿就去。
衆人看見門內的場景,都傻眼了。大家本以為能看見一場捉奸的好戲。結果屋內除了一灘灘的嘔物,和提着劍的男主角,以及吓的兩眼呆滞的女主角。什麽好戲也沒有。
有人道:“那女的也不醜啊,怎麽就吐成這樣。”
“是啊……诶,這姑娘有點眼熟啊。”接着,立即噤口不言,躲之不及。
章年卿是被衆人擡回‘秋來意’的,晚上章年卿幽幽轉醒,見馮俏還是白天那身衣裳,淡淡的酸臭味兒飄上來,章年卿翹起嘴角,“我就知道。”
馮俏看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忙去洗澡換衣服,等洗漱出來的時候。章年卿已經坐起來,撐着身子在炕桌上伏案疾書。
“今天就別忙了。先睡吧!”馮俏攔下他的筆道。
章年卿臉上笑意淡淡:“你剛告訴我,那個女人是缑秀?”
“恩。”馮俏也很郁悶:“她都快嫁人了。怎麽還能做出這種事。”而且缑秀沒扒了章年卿衣裳,做出一副失。身的樣子。馮俏也感覺很驚奇。
馮俏偏頭問:“她有沒有給你說什麽?恩……有沒有勾引你?”
“我記不清了。”章年卿如實道。他腦海裏根本沒有什麽香。豔的記憶,唯一的印象時翻江倒海的各種吐,吐的昏天暗地。
“哼,不管你記不記得清,反正我饒不了她。”馮俏不滿道:“你又不是香饽饽,怎麽誰都要搶你。”
章年卿附和道:“對對對,我這個大黑炭,根本無人賞識才對。”
馮俏還在愁怎麽好好教訓下缑秀,又不得罪王國舅。沒想到缑家人手腳比馮俏更快,缑秀的事還沒徹底傳出去,缑秀親自被缑家族長浸豬籠。
這一切只是一夜的光景。
缑三姑娘同她母親親自上門來給馮俏道歉:“……沒有葬禮,對外報暴病而亡。只能愧對王國舅了……快刀斬亂麻。她本就是季家的女兒,挂到我們缑家,本就不倫不類。現在也算落葉歸根了。”
馮俏唏噓不已,越發不理解缑秀是怎麽想的,缑家要保護其餘的女孩,又不能給王國舅一個‘失貞’的女兒。缑秀會被缑家處死,再正常不過。
她難道不怕死嗎?
雲嬌插嘴道:“或許她是得了什麽惡疾,時日不多呢。”
珠珠辯道:“怎麽能有這樣的人呢,時日不多還要禍害家裏其他姐妹?”
馮俏若有所思:“或許……”
天德哥說,他以為缑秀是她。
或許,缑秀知道天德哥中的是什麽藥。想要假借‘馮俏’的名義,問出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