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馮俏收到兩封京城來信,皆是手帕交寄來的。一封來自前禮部尚書嚴福光小女嚴芷蔓。一封是禮科都給事中徐正傑長女徐科君寄來的。

開泰帝繼位後,嚴福光便辭官回鄉,帶着一家老小回鄉種田。馮俏有三四年沒見過嚴芷蔓了,詫異片刻,拆開信一看,嚴芷蔓原來是向她通風報信的。

信裏說,徐科君今非昔比,已是現任齊王妃。馮俏既已嫁人,當以夫家利益為重。切莫為手帕情誼,惹的夫妻不睦。

馮俏心下納悶,再看徐科君的信時,便有些不敢拆。

開泰帝繼位後,并沒有封賞自己的六位兒子,只是将世子提前封為齊王,其餘五子皆未封賞。

徐科君父親是開泰年間新秀,一路飛黃騰達致禮科。後,徐科君被指給小齊王,冊封王妃。

馮俏目光落在徐科君的信上,片刻,還是鼓足勇氣打開。

出人意料,徐科君沒有向提什麽讓馮俏為難的事。只親昵的問馮俏,什麽時候回京,兩個人抽空聚聚。還笑罵馮俏沒良心,說她成親時馮俏都沒來。這次再不來,就真的生氣了。

馮俏心情複雜的合上信,若沒有嚴芷蔓的提醒,只怕她現在只會歡喜。心裏有了防備後,再品徐科君的話,總有些話裏有話的感覺。

仔細想想,徐科君大約是想問章年卿什麽時候回京吧,和她吃飯不過是個幌子。畢竟只有章年卿回京了,她才能跟着回京。

馮俏折起信放好,只是不知道是徐科君自己的意思,還是小齊王授意的。

章年卿這兩天被章祖父抓着和他跑屯田,章年卿提着筆墨盒,跟在祖父後面,活像個小跟班。章祖父還得意對章年卿道:“你連庶務都不通,你怎麽為朝為官?”一副我都是為你好的樣子。

章年卿喏喏點頭,老人家高興就好。

晚上,章年卿披着外衣,趿着鞋站在桌子前寫什麽。燭光暖暖,章年卿神色認真。馮俏趴在床上,雙手托腮,靜靜看着他。

章年卿驀然擡頭,笑了。他假意瞪馮俏一眼,“不睡覺看什麽呢?”

“看燈。”

“恩。”

“……看你。”

屋內靜了片刻,馮俏故作鎮靜,趴在床上的姿勢都沒換一下。和章年卿在一起呆久了,什麽沒皮沒臉的話都說的出來了。

章年卿深看她一眼,淡淡收回:“閑得無聊過來幫我磨墨。”

馮俏懶洋洋的不肯動,嘟囔道:“不去,手酸死了。”

章年卿嘆口氣,不想磨就不想磨吧。

誰知過了一會,馮俏又期期艾艾的蹭過來,小心翼翼的問:“祖父教給你的活還沒有幹完嗎?”

章年卿好笑的看她一眼,搖頭道:“不是,我在盤算着今後要去哪。”

馮俏好奇的探過頭,想去看桌子上的字,卻被他一把蓋住。章年卿故意沉下聲,道:“好大的膽子,事關朝廷重秘,你敢偷看?”

“有何不敢?”馮俏氣勢不弱,一把抽出他壓在手下的紙。粗粗掃兩眼,立即臉紅心跳的放回去。

章年卿寫的哪裏是朝廷機密,分明是畫的是她的方才趴在床上偷看他的小像。雖只是寥寥幾筆,卻已經是形神具備。馮俏是傻了才看不出他畫的是自己。

“都說了你不能看,還不信。”章年卿淡淡抽回小像,又細細描了幾筆,夾在書頁。沖馮俏招手:“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馮俏頭一扭,飛快的跑回床上,“不看不看,我累了,我要睡覺。”

章年卿哭笑不得:“讓你看的你不看,不讓你看的你搶着看。慣得你毛病……”說着,拿着小像下面的那張紙走過來。

馮俏卷着被子滾到床裏,聲音像悶在鍋裏:“天德哥,你別欺負我。”

章年卿失笑:“不過一張小像,又不是你沒穿衣服。”

馮俏從被窩探出頭,嬌聲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天大的冤枉!

章年卿郁悶極了,是他平日太不正經了,還是俏俏學壞了?他畫的時候,真的沒有想入非非。只是覺得馮俏趴在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十分好看。心裏一動,便畫下來了,真的沒有多想。

那副景真美,燭光昏黃,她趴在錦被上望着心上人,他站在桌前,遮遮掩掩畫着心愛的姑娘。屋子靜谧無聲,清淺的只有呼吸。

章年卿挪開眼,清清嗓子道:“俏俏,我真的有事和你說。”

馮俏見他語氣認真,不似作假。偷瞄一眼,透過光影看他手上的紙,背面密密麻**然都是字。她伸手接過,看了幾眼,吃驚的問:“你打算回京城嗎?”她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張叔叔沒問題吧。”

“也許吧。”章年卿擺擺手,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章芮樊說的對,人是為謀生而活。張恪無論是誰的人,都不重要。心裏有這份懷疑,悄悄記着。重要的事想法子避開他就是。已經發現問題的人,往往是最不需要擔憂的。

不是一路人,有時還要走一條路。在官場上打拼,披雙皮的人多了。

難不成你還要一一揭開他們的面目?

水至清則無魚,連章芮樊都是兩張皮換着披,何況其他人。

能在朝堂上站住腳的,個個都是人精,沒一個蠢的。

章年卿道:“父親雖未明說,我想也**不離十。這是其一。”頓了頓,他道:“其二,揣摩聖意。”

章年卿可真不覺得皇上把他當寵臣,如果皇上真的把他當寵臣,又怎麽會把他架在刀山火海上烤。

皇上那麽寵譚宗賢,誰什麽時候見譚宗賢壓劉宗光一頭了?

可見,皇上看重誰,是從不放在明面上的。

章年卿笑道:“皇上既然讓我選,我就……選吧。”

事情卻并不順利,章年卿回京後,受到很大的阻力。

章年卿有意去刑部繼續任職。便婉言拒絕了翰林院的邀請,并力薦曾經幫過自己的楊典薄去擔任廣西學政一職,楊典薄感激萬分。他在翰林院熬了大半輩子,年近半百忽然被人委以重任。

雖沒有人在他面前說過什麽,可誰不知道廣西學政的位子是翰林院專門和吏部打過招呼,留給章年卿的。好端端的能落在他頭上,肯定是有人幫他遞了話。

莫欺少年窮啊,古人誠不欺我也。

楊典簿看着周圍同僚羨豔的眼光,有人酸溜溜的:“老楊可真是慧眼識珠啊。”

楊典薄本不欲和聽這些風言風語,聞言頓住腳步,回頭冷冷道:“積點口德吧,少說點風涼話比什麽都強。當初你們欺壓章修撰時,難道就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章大人還年輕,他以後風光的日子還多着。現在收斂也為時不晚!”

孔府裏,四周靜悄悄的。馮俏趴在床上犯困,這些日子接連奔波。她已然疲憊不堪,這一年大半年的時光不是在坐船坐馬車,就是在坐船坐馬車的路上。

孔祖母憐惜的撥着她耳畔的碎發,“幼娘這一路上受苦了。”

馮俏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喃喃道:“哪裏受過什麽苦。一路上三爺如珍如寶的照顧着我,處處體貼,事事顧我,享福還來不及呢。”

孔祖母笑笑:“這就開始護着了。”

“我說的是實話嘛。”

馮俏望着燈火通明的書房,擔憂道:“外公留三爺幹什麽呢,怎麽說這麽久?”

孔祖母好笑道:“你外公又不會吃了章年卿。”

馮俏喃喃道:“我怕外公兇他嘛。”

孔祖母眸色一暗,複雜道:“你外公也兇不了他幾年了。”

“恩?”馮俏擡頭,不解道:“什麽意思?”

書房裏,章年卿和孔明江促膝而坐,衍聖公道:“還是想留下,舍不得京城的風光?”

“不是。”章年卿搖搖頭,目光篤定:“我不怕他。”

“唉。”衍聖公長嘆一口氣,低聲道:“你就當讓讓劉俞仁也不行嗎?”

章年卿震驚望着孔明江,“衍聖公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過分了。”孔明江拍拍章年卿肩膀,嘆氣道:“劉宗光後半輩子魔怔了,一心只圖劉俞仁的錦繡前程。在這條青雲路上,誰擋着他兒子的風光,誰就是死路一條。章年卿你可以什麽都不怕,俏姐兒呢。你想讓她為你守寡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章年卿冷靜又理智,堅持剛才那個問題,重複道:“我讓着劉俞仁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衍聖公道:“你想在刑部熬出頭,張恪或許會幫你。可你想在這條路上一點錯都不犯,幾乎不可能。天德,刑部有內鬼,你忘了辛勖涵那份血書是怎丢的嗎?劉宗光想算計你易如反掌,介時你不想讓也得讓了。”

章年卿有片刻動搖,衍聖公再接再厲:“你現在的鋒芒太盛了,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丙戌考’的餘波還沒有過去。我的意思,你外放出去不要留京。一來避其鋒芒,不要和劉。氏。父。子硬碰硬。二來,出去看看,增長見識。好好看看,你要治理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你要面對的事什麽樣的問題。看看你的子民。心裏有個譜,你到底要做些什麽才能幫到他們。才能名垂青史。才能對得起你的衣食父母!”

章年卿大為震撼,平靜的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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