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渡
天亮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寬闊的渡口,幾艘船靜靜地停在那裏。趕了一晚上路的大漢們卻難得地放松下來,他們喊着鄉野俚曲,歡快地把糧食背到船倉裏。
正準備上船,背後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一群穿得放在現代都有點非主流的小青年圍了過來,到陸議面前的時候,迅速地分成兩列,背着手嚴肅地站着。
一個痞氣十足的半大少年咬着一根水草,搖頭晃腦地從後面走了出來,下面褲子很文雅,是一條上好的黑綢褲,上面卻很狂野,直接裸着。
“這位俊俏的小公子,又要去發財啊?”這位狂野男孩不但狂,說話還還很色。
“這位俠士,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有什麽需要小弟幫忙的,絕無二話。”陸議朝狂野男孩拱手行禮,像對待一個大儒樣恭敬。
“陸伯言,好演技呀!”顧岳在心裏诽謗道,也不出聲,靜靜地在一邊看戲。
狂野男孩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小書生竟然沒被自己的排場吓尿褲子而驚着了,他啪地吐出口中的水草,朝着對自己行禮的陸議,歪歪斜斜地行了個回禮。
買家版和賣家版?這個山寨版的回禮看得顧岳眼珠子疼。
狂野男孩很有範地說:“好,小爺我最要面兒了,小公子即然如此給面兒,那我也不客氣了。”用手指了指正要往回走的幾輛馬車,又說道:“借你家馬車一用,你歸來後去十裏外馬市上找我要。”
“俠士盡管拿去,一個月後在此渡口,若用完便放在這裏,若用不完,送給俠士便是。”陸議朗聲道。
“好,太給面兒了,小爺我喜歡,小爺我姓甘,名興霸,以後在這塊地面上,遇着事擡出我的名字,我罩着你!”狂野男孩昂了昂頭,邊說邊拍了拍精壯的胸膛。
“多謝無霸兄!相比狂野男孩那潮起潮落的表情和語氣,陸議簡直就是一潭平靜的湖水,波瀾不驚。
顧岳在聽到這位小爺報出名字時,不禁愣了好幾愣,甘興霸,甘寧,東吳虎将之一,竟是這麽個浮誇的小混混?
而對自己這麽個未來主公,甘寧連一個眼風都沒給。
我操,這小流氓。
目送着這群非主流男孩趕着馬車遠去,陸議拉了拉顧岳的袖子,輕聲道:“吓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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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看我以後怎麽收服他!”顧岳抱着劍,昂着頭,冷冷地說道。
陸議驚訝地看着他,這顧家少年,怎麽恍惚間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顧岳回過神,看到陸議眼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忙哈哈一笑,打了個哆嗦,說道:“好冷,快上船吧”
陸議看到他弓着腰小跑到船上,又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搖了搖了,心道:“一晚上沒睡,眼花了”
船沿着大河順流而下,在嘩嘩地水聲和大漢們響亮的呼嚕聲中,顧岳沉沉睡去。
一陣鮮美的味道沖進鼻孔,叫醒了一船倉沉睡着的人。顧岳一骨碌爬起來,順着香味,來到大船的甲板上。
陸議熬好了一鍋雜魚湯,正舉着一個面餅子在熱氣上熏着,看到顧岳走過來,便笑着把手裏的面餅子遞給他,又舀了一大碗魚,塞到他手裏,說道:“面餅正軟,魚湯趁熱,快點吃”。
大漢們粗糙得很,從包袱裏拿出涼透了面餅子,就着大鍋便吃起來,邊吃邊開着少東家的玩笑。
“公子呀,瞧您這性子,就我家那婆娘,都沒這麽仔細!”
“可不是嗎?跟公子出來跑生意,吃慣了公子做的美味,再回家吃,他媽的簡直是豬食呀!”
陸議沉着個臉,拿起一個面餅子,啪地扔到正講話的大漢面前,輕聲斥道:“吃飯!”
衆人嘿嘿笑着,再不言語,一大鍋雜魚湯,渣都沒剩,看着一個黑臉大漢不甘心地拿面餅子刮着鍋底,顧岳真擔心他會趴下去用舌頭給鍋來個大清潔。
陸議沒給大漢這個機會,他看了眼這個很不體面的下屬,沉聲朝一個年輕點的吩咐道:“小龍,唰鍋”
叫小龍的大塊頭愣頭青似地走過來,提了鍋子就走,差點把剛要低頭的大漢的脖子給割斷了,被大漢實實在在地問候了一遍八輩祖宗。
衆人笑着,又回到船倉裏睡去了。
顧岳和陸議坐有甲板上,看着河中間的小島上蘆葦叢叢,沙鷗成群。
大船翻着雪白的浪花駛來,一群沙鷗驚得飛了起來,在大船上方發出警告式的鳴叫。
顧岳突然想起後世李清照的一首詞,很符合現在的意境,便随口呤了出來。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鷺。
此時,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急舸争流,沙鷺盤旋,陸議看着景,聽着顧岳陶醉地呤着詩詞,覺得自己恍若置身詩中。
良久,聽不到動靜,顧岳轉過頭去,看到陸議盯着自己看,嘴角挂着笑意,眼裏滿是驚豔。
想到這首詞是人家後世大才女的,自己卻拿來顯擺,老臉微微發紅,忙咳咳兩聲,朝陸議說道:“別崇拜我啊,我也是聽別人吟誦,偷偷記下來的。”
陸議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這個顧岳,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剛才明明那麽地情境交融,一看就是由感而發,即興而做,卻又拼命不好意思地承認,竟還自嘲為偷聽來的,真是少年心性,跳脫得很呢。
看顧岳坐在那裏,不吭聲,黑乎乎地一團,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顧岳回過頭來,嗡聲嗡氣地問:“笑什麽?”
黑乎乎的一團還說話,陸議更是笑得不可開交,他一手拍着腿,一手捂着肚子,哈哈笑着,邊說:“哎呀,笑死我了,哎呀,笑得我肚子疼,哎呀,好久沒這麽笑了,受不了,哎呀呀”。
顧岳一頭霧水,壓根沒明白這陸伯言的笑點在哪裏?
看着越笑越瘋的陸議,顧岳終于忍無可忍,他拿出了影帝的表演功力,模仿着陸議的語氣,邊捂着肚子邊說道:“哎呀,吓死我了,哎呀,吓得我肚子疼,哎呀,好久沒這麽吓着了,受不了,哎呀呀”。
陸議聽着他浮誇的調調,笑得在甲板上打滾。
看着此刻最多只有三歲的陸議,顧岳在黑暗裏不地道地想道:“這個樣子的陸議,恐怕陸康氣得要從墳裏爬出來,開除陸議的族長職務。”
大約是感應到了顧岳心裏的陰暗诽謗,陸議終于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坐在甲板上,又恢複了那個文文靜靜的少年。
不知為什麽,雖然一團漆黑,但顧岳卻覺得,陸議在哭。
十歲失去父母,十三歲失去從祖,柔嫩的肩膀挑着振興家族的重擔,陸議,這個比孫權還要小一歲的少年,這幾年過得恐怕不容易吧。
“我已經很久沒這麽大笑了,快要忘記了是什麽滋味了都。”陸議的話在黑暗中增添了點點落莫。
顧岳想到現世的父母離世時自己的彷徨無助,眼眶有點發酸,他伸出胳膊,把身旁的少年摟了過來。
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顧岳擡起手,用力地拍了兩下。陸議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擡起頭,語氣恢複了平日裏的溫潤。
“伯言失态,讓顧兄見笑了。”
這客氣疏離的語氣讓顧岳有點心疼,又有點煩,他沒有回頭,悶聲悶氣地回道:“去他娘地失态,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拿我當朋友的話,就別他娘地矯情。”
陸議明顯地僵了僵,口張了張,沒接上話。
顧岳看了他一眼,用文明話又說了一遍:“伯言,在朋友面前,該哭哭,該笑笑,別什麽事都壓在心裏,再憋着,我看你都要瘦成一道閃電了。”
聽了這個突破想像力的比喻,陸議不由地又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顧兄啊,你可真是個妙人呀”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半個月後,大船到了一個渡口,陸議安排大漢們把船泊在淺水的蘆葦蕩裏,留下他們看守,只和顧岳兩人登船上岸。
從集市上賃了兩匹馬,兩人騎着向北走去,約摸過了兩個時辰,來到了一個小院前。
陸議上前敲門,一個小厮探出頭來,看到陸議,很熟悉的樣子,笑着叫了聲:“陸公子”
“糜将軍可在家?”陸議笑着問。
“可不巧了,将軍随劉皇叔去校場了,聽說來了個歷害的大人物,我家将軍去對付他了。”小厮呲着兩顆大門牙,很是健談。
告別大門牙,兩人騎馬向城中的校場走去,陸議看到街上至少有三種不同衣服顏色的士兵走來走去,忙拉着顧岳離開了這個容易惹是非的地方,拐上了城外的一條小路。
穿過一大片樹林,聽到前面有流水聲,待到近前,看到溪水清澈,便下了馬,想洗把臉,剛俯下身子,一個冰冷的東西貼上了脖子。
顧岳有點懵,身子僵着,旁邊陸議早熟門熟路地舉起了雙手,用受驚吓的少年特有的聲音大喊:“在下吳郡陸議,不知好漢哪位,可否放下兵器,大家有話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