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陸績要包辦侄子的婚姻
陸績騰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指着龐統,氣急敗壞,大聲斥道:“龐士元,我陸績拿你當朋友,你卻耍什麽酒瘋,我侄子風清朗月的那麽一個人,你潑得是哪門子的髒水?
龐統看着小少年怒氣沖沖的大黑眼晴,哭笑了一聲,嘆道:“白長了這麽一對漂亮的大招子,還不如我這雙綠豆小眼看得清楚,績公子不必發怒,是與不是,看看便知,即惹朋友不快,統便告辭了”。
看着龐統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想着那孫家公子和自家侄子相處時的點滴,陸績心裏有點亂。
陸家家風清正,以德立世,以才出仕,從不以色侍人。陸績回到張府後,眼風有意無意地掃過兩人。
孫權跟着張昭,與衆仕子談笑風生,一幅賢明模樣。
陸議在和一群公子清談,神色清明,落落大方,眼睛半點也沒投向不該投的地方。
是龐統錯了,小眼睛看人就是不準。
直到宴會結束,回到府中,陸議也沒和孫權多說一句話,陸績剛把懸着的心放下來,一個面生的小厮走了進來,跟陸議說了句什麽,陸議便匆匆走了出去。
陸績莫名感到一陣不安,他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陸議走得很急,到了一個坡的時候,幾步跑了上去,大槐樹下站着一個人,看到他,快步迎了上來。
兩人緊緊抱在了一起,脖勁交鳴。
陸績站在風雪中,呆呆地看着,在徹底石化之前,僵硬地轉過身,回到府中。
老管家李叔迎了上來,手裏拿着一封信,面色哀切,沉聲說道:“廬江姑太太去了。”
陸績茫然地接過來,看了半晌,才吩咐道:“等議回來,讓他到書房找我。”
十二歲的小男孩蜷縮在書桌前,聰明的大腦一片混亂,星星點點的記憶碎片,争先恐後地跑了出來。
陸議來廬江的時候,只有十歲,自己是父親老來得子,享盡了萬千寵愛與贊譽,當看到那個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時,很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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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瘦呀,像個難民似地,憂郁的臉上只餘一雙黑黑的眼睛透着靈氣,懷裏還抱着個哇哇大哭的小嬰兒。
小嬰兒很不好帶,像只小病貓,府裏的奶媽仆從一碰就哭,只認自家大哥的懷抱。
十歲的小男孩抱着個随時哭鬧的小嬰兒,随自己進了族裏的學堂。他很少說話,像個小大人似地,認真地聽着課,用心的帶着娃,從不跟學堂裏的孩子一起追逐胡鬧。
有時候沒心沒肺地逗弄一下小嬰兒,總引來陸議的眼神警告,那母狼守護狠崽的目光,讓人再也不敢造次。
歡快的童年在八歲那年戛然而止,馬蹄聲急,廬江面臨大軍圍城。父親把全族的少年子弟集中在一起,送上了一輛牛車,連同自己,交托給了只有十一歲的陸議。
陸議抱着小嬰兒,牽起了自己的手,朝父親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一車少年,只有一個老管家李叔駕着車,在綿綿戰火和饑餓中,向老家吳郡行去。
清水幹糧很快便不夠了,陸議領着大家挖野菜,摘野果,到小溪的上游打水。
族中一個小孩病了,發着高燒,夢呓般地說着好餓啊。
陸議走到了一塊農田裏,瘦弱的脊背猶豫了多時,終于彎下腰,采了一大抱麥穗子,紅着臉跑回到車上,剝好,一顆顆喂到小孩嘴裏。
飽讀詩書禮儀的少年們默契地低下了頭。
快到吳郡的時候,兩個江湖賊人截住了他們,手中的刀子晃得人心驚肉跳。
陸議把小嬰兒塞到自己懷裏,走下車,站到了那兩人面前,恭敬地彎腰行禮,盜賊哈哈大笑,但笑聲很快停住,一把刀準确無誤地插在肚子上。
兩個大漢看着個子剛到自己胸部的瘦弱少年,至死也沒閉上那雙驚恐的眼睛。
陸議踢了踢兩具屍體,面無愧色地取走了二人懷裏的幹糧和金銀。到達吳郡後,陸議成了名副其實的陸家族長,他帶着李叔,巡視了祖傳的田地,把産的糧食留下口糧,其餘的全部賣掉,用得到的銀子,重新恢複了族學,請了先生,教授族中子弟讀書,自己,卻神神秘秘地,一出去就是一兩月。
家中的夥食越來越好,仆人越來越多,其他世家大族的族長,見了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也要恭敬地拱手行禮,口中的稱呼是“陸族長”。
當廬江破城的消息傳來,父親已在城中戚然去世,那一夜,陸議懷中抱着的,不是那個小嬰兒,而是哭得發抖的自己。
一滴淚珠落下來,陸績埋下了頭,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一些,外面風雪正緊,陸議還沒回來。
點上燈,陸績展開了姐姐家的來信,字是自己的外甥女寫得,娟秀的字上落滿了點點淚痕。
一個影子驀地跳上心頭,那個小女孩,與議同歲。陸績突然想到了一個拯救自家侄子的辦法。他拿起筆,給自己的姐夫寫了一封信,用火戚封好,放在桌上,然後,靜靜地坐在那裏,等着陸議。
披着一身雪花走進來的陸議笑容滿面,看到一臉嚴肅神情哀戚的陸績,驚訝地問:“小叔叔怎麽還沒睡?”
陸績把報喪信遞給他,沉聲說道:“明日一早,你便去廬江奔喪吧,多呆些日子,寬慰一下姐夫。”
陸議顯然有點吃驚,他展開信,看完後面色充滿憂傷。陸績又拿起一封信,遞給他。
“我明日去郡府做事,不能前去,請把此信帶給姐夫,讓他節衰。”
陸議接過信,放進袖子裏,看了看他的臉色,關心地說:“早點休息吧,我去後會處理好一切的,放心。”
陸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小叔叔哭過,是為了那多年未曾謀面的長姐嗎?
第二天,一向天馬行空的陸績早早起了床,親自把陸議送走,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轉身,向郡府走去。
滿堂白須,卻在看到這個十二歲的小男孩走進來時,齊刷刷站起來,跟他見禮。
顧岳也站起來,走下高位,彎腰請陸績入座,陸績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背着手走到位上,坐了下去。
殿內繼續恢複了論政,在大思想立足江東,争霸天下的指導下,衆人獻計獻策,皆是怎樣殺伐決斷,攻城略地。
陸績站起來,背着手走到大殿中央,大聲訓斥道:“爾等枉為天下名士,不思忠君體國,卻在這裏谄媚蠱惑,貪婪好戰,滿殿群賢大儒,都不知道仁字怎麽寫了嗎?”
滿殿群賢大儒,鴉雀無聲。
張昭站起,朝陸績拱手道:“績公子小小年紀,心懷天下,仁義滿懷,我等慚愧。”
衆人忙紛紛站起,齊呼慚愧。
這小孩,很會占領道德制高點,最佳辨手呀。顧岳在心裏暗自為他鼓掌。
小孩黑黑的大眼狠狠地瞪過來,顧岳突然覺得,這陸績,今日來,絕對是要故意搞事情。
果然,在衆人告退後,小孩單獨留了下來,背着手,上下打量着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就潇灑地離去了。
“我已經安排議去了廬江,他很快會和姑家表姐訂下親事。”
顧岳看着小孩的背影,感覺到了絲絲不妙。他沖了出來,大聲喝道:“站住。”
小孩停了下來,回頭,挑釁地看着他。
顧岳心下千思百轉,終于回歸平靜,他伸出手,邀請道:“書房請。”
陸績一步跨進書房,背着手欣賞着牆上的字畫,也不說話,顧岳等了半天,終于沒忍住,悶聲問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笑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還能問出為什麽,真有意思。”陸績回頭,不屑地看着他。
被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居高臨下地鄙視,這讓顧岳很不爽,他決定主動出擊,與陸績短兵相接。
“績公子,你管得太多了,陸議的親事他自己說了算,還輪不到你為他安排,他同意嗎?你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笑話,輪不到我來安排,難道還等着你來安排,怎麽,樹下還不行,還要安排到床上去嗎?”陸績轉過身,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我與他兩情相悅,到了床上,又如何?”顧岳盯了回去。
“我陸家子弟,可死不可辱,你不要太過份。”小孩飛快地捉起一個茶杯,啪地摔在地上。
侍衛們沖了進來,顧岳黑着臉喝道:“都退下!”
陸績輕輕斥笑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欣賞字畫。
“不是你想的那樣,對陸議,我敬他、悅他、愛他,我們相識的時候,邊身份都不知道,完全是情誼漸生,怎麽存在辱他一說,即便以後,我也不會把他當作床上之臣,他會出将入相,向東吳,向天下,展示他的才華。”
陸績轉過身,看着他。
“他若想成親,也沒關系,只要他自己喜歡。但我不希望,有人用家族、用責任、用道義強逼于他。在我認識他之前,你們相依為命,他過的什麽日子,想必你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