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護他周全

陸績閉了眼睛,睫毛微動。

“我只想讓他快樂點,少年的時候神采飛揚,青年的時候激揚文字,壯年的時候家國天下,老年的時候安享晚年。”

陸績睜開眼睛,看着他,冷冷地說道:“但此種事情,一旦大白于天下,于主,是風雅之事;于臣,是佞幸屑小,議本是清雅公子,難道你想讓他堕于泥污,惹人非議嗎”。

“我即便舍了這條命,也要護他周全,若辜負于他,有如此杯。”顧岳也摸了個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侍衛又呼啦啦地闖了進來。

兩人不動,隔空對望,良久,陸績才出聲道:“好,那這次,就當是一個小考驗吧,若議定下這門親事,你倆命該如此,你可認下。”

“我認!”顧岳笑得風清雲淡。

陸績扒拉開擠在門口的侍衛,走了,連頭都沒回。

顧岳倚在桌子上,無力地朝侍衛們揮了揮手,低聲說:“都退下吧”

陸議,我該拿你怎麽辦?顧岳支着額頭,半天沒動。

陸議風塵仆仆,趕到了廬江姑母家,儀态清雅,談吐貼心,幾天之內便得到了姑夫和表弟妹的交口稱贊。

在辦完白事後,雙手把陸績的信呈給姑夫,看到姑夫的臉色由驚轉喜,便笑着問道:“姑丈,小叔叔說了何事,引您如此?”

姑丈把信遞給他,陸議看完,撲通跪倒在地,連聲請罪。

姑丈扶起他,輕聲問道:“賢侄有何為難之事,但說無妨。”

陸議擡頭,看了眼面前的老人,不好意思道:“小侄心中已有意中人,未曾跟小叔叔禀告,引起如此誤會,議,深感不安。”

“無防,無緣不可強求。賢侄不必放在心上。”姑丈很是通情達理,陸議暗暗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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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陸議百思不得其解,平日裏天高雲淡的小叔叔,何時變得如此入世了,還家長式地想給自己強訂親事

到吳郡後,他沒回陸府,直接去了郡衙。

在書房裏,顧岳向他講明了一切,連同那些承諾。

兩人相對而坐,對視無言。

顧岳突然轉過頭去,頭微仰,看向窗外。

陸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別過他的臉,輕輕擦掉臉頰洶湧而出的眼淚,抱住了他的頭。

“明日我便入仕,做你的幕賓,我要大大方方地跟你在一起。”陸議吸了一下鼻子,悶聲說道。

顧岳還是埋着頭,沒吭聲。

“主公?”

顧岳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他。

“這位俊俏的小公子,高興壞了?”陸議近墨者黑,也學着甘寧的語氣,痞痞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陸績會同意嗎”顧岳咧嘴,幹巴巴地笑了笑。

“我來處理,你就說,你同意嗎?”陸議定定地看着他。

“能每天都看到你,死了也行。”顧岳握住了他的手。

“主公這麽傻,江東可怎麽辦?”陸議噗嗤一聲笑了。

顧岳蹙了幾天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陸議回到府第的時候,陸績正在花亭喝茶。看到侄子黑着個臉走過來,小男孩斜眼瞅着他:

“怎麽,孫老二告我狀了?”

陸議坐下,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放下,才開口道:“謝謝小叔叔。”

“謝我做什麽,江東多少女子愛慕于你,你又何苦至此。”陸績端起茶壺,替他斟滿。

陸議輕輕地靠在游欄上,望着湖水,夢呓似說道:

“小叔叔,你只知道我自十歲起便像個大人似地,不茍言笑,天天為生計奔波,為族人謀利,活得很是壓抑。

其實,十歲前,我也沒有過童年。自記事起,父親便在外任職,母親纏綿病榻,我即要入學,還要照顧母親姐妹,家中的生計更是全部由我打理。

其實,在冒着大雨奔跑在街上的時候,我也想有人給我披上個蓑衣;在彷徨無助的時候,能有人在耳邊說‘伯言,別怕’。

他來了。

也許是在他把一枝槐花放在我懷裏,豪爽地以玉付藥資的時候;也許是在我們被困陣中陰冷絕望的時候,他堅定地說着別怕,伯言;也許是在他抱着金銀扔在我懷中,黑着臉說‘別做那些買賣了,要掉腦袋的知不知道’

也許是在無數次的調侃時,在小舟上看雲卷去疏時,在大槐樹下對劍時。

丢了心。”

陸績垂下眼睛,端起茶杯,一滴淚掉在茶水裏。

“議,我雖比你小五歲,可也聽過不少話本子,自古主上臣子的,哪次不是臣子身敗名裂,不說遠了,就本朝,韓嫣、鄧通、董賢、哪個的下場好了?”

“我相信他,莫名其妙地無條件信任他,他的眼睛,不會騙人。”陸議收回目光,看向陸績。

陸績端起茶杯,停在半空中,陸議也舉起,兩只杯子在空中輕輕一撞。

“祝你好運,議”

陸議入仕了,做了少主公孫權的幕僚。

但顧岳卻畏手畏腳起來,在大殿議事時,幾乎不敢看過來,吩咐事時也比其他屬下顯得客氣疏離。

如此過了半月後,陸議單獨留了下來,走到愣愣看着他的主公面前,從袖筒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是四塊晶瑩剔透的糕點。

陸議拿起一塊,塞到他嘴裏,顧岳含住糕點,也含住了他的手指。

令人心悸的電流,流淌着瘋狂的迷戀。

“為什麽要躲着我?”

“害怕。”

“怕什麽?我的主公?”

“怕你名揚天下前,流言毀了你”

陸議看着他,黑黑的眼珠裏波光潋滟,他俯下身,封住了他的唇。

但以後的日子裏,顧岳還是像做賊似地,沒人的時候拉個手都要東張西望。

陸議捂着肚子大笑:“主公,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顧岳摸了摸挺拔的鼻子,悶聲道:“我慫,行了吧?”

“慫,什麽意思?”陸議莫名其妙。

“就是小心、膽不大、謙遜的意思。”顧岳想了半天才挖出了幾個詞。

當槐樹坡的槐花又壓滿枝頭的時候,孫權親率大軍,要遠征殺父仇人黃祖。

陸議要随軍出征,被孫權勸阻了,留守郡府。

對一次無功有過的征伐,顧岳在大軍出征的時候,心中便很是沮喪。他看了眼身邊那個威嚴正氣的中年将軍一眼,心裏更是堵得難受。

也許命數真地不可更改?明明堅決地推掉了他的随軍出征,但這位叫淩操的将軍,卻還是固執地跟了上來,流着淚,要親自殺掉黃祖為先主公報仇。

這次,黃祖不但得到了劉表更大的支持,更是收了一員猛将為他沖鋒陷陣。

看着越來越急燥的淩操,顧岳深感不妙,他嚴令衆将不可冒進。

五天後,他還是看到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當胸一箭的淩操被兵士擡了進來,臨咽氣前還大呼着先主公大仇未報,蒼天不公。

顧岳知道,是那個小流氓甘寧射殺了他,那個如今在黃祖帳下郁郁不得志的混蛋。

他沒有見到甘寧,在與衆将商量後,下令班師回到吳郡。

他沒有回郡府,護送着淩操的屍首,直接到了淩府。

一個十四五歲的黑衣少年飛奔而出,撲在淩操身上,嚎啕大哭。

顧岳站在一邊,默默地垂淚。

這不是演戲,這是真地生離死別。

當再次見到這個叫淩統的少年時,是一個月之後了。他要繼承父業,孫權要親自給他授職。

還是一身黑衣,薄薄的嘴唇,劍眉,丹鳳眼,身材挺拔修長,長年跟随父親從軍的緣故,這少年身上有種很剛正的殺伐之氣。

15歲,官拜別部司馬,率部三千人。

殿裏響起一片贊賞聲,彙成一句話,就是

江東少年多才俊。

文有張昭、諸葛瑾、魯肅、嚴畯、步骘、陸遜、徐盛、顧雍、顧邵,武有周瑜、程普、黃蓋、呂蒙、太史茲、周泰、淩統。

江東的人才達到了鼎盛。

張昭跟少主公進行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這位老先生委婉地勸戒少年人,心胸要開闊點,對有芥蒂的大江東士族,要大膽起用,比如孫議。

于是,少主公從善如流,任命陸議為海昌知縣,試點推行屯田令。

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徹夜長談,顧岳和陸議坐在書房裏,淡黃的燈光下,如夢似幻。

看到陸議拿出了一本冊子,顧岳知道,那是他這兩年來對農桑水利的研究成果,接過來,看也沒看,便放在桌上,擡頭直視着他。

“伯言,就照上面的大膽去做,我無半點異議。”

陸議端正架子,滿臉肅穆,朝顧岳拱手行禮:“議,感謝主公信任,唯願肝腦塗地,以命相報。”

“我去!”,顧岳一把拽起他,拉過來,親了親他的嘴角。

陸議伸出胳膊抱住了他,仰着頭,笑嘻嘻地看着他。

顧岳心虛地看了看窗外的侍衛,身體僵着沒動。

“明天我就走了,仲謀!”

“要常來信!”

“還有呢?”

“注意身體”

“還有呢”

看着那雙水汽蒸騰的雙眸,那張薄薄的玉色的唇,顧岳喉嚨裏壓抑地悶哼一聲,把人壓倒在書案上,低下頭,狠狠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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