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最憨厚的間諜
但今晚的蒙恬與平日的清冷不同,他面色潮紅,眼色迷離地看着自己,細長的手指不安分地摸了上來。
顧岳全身顫栗,他好像聽到蒙恬的粗重的呼吸聲,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猛地睜開了眼睛。
面前一枝梨花下,站着那個身材颀長的少年,眉眼依舊清冷,甚至沾染着點點冰霜。
兩年來朝思暮想的蒙恬站在了面前,而顧岳,卻像只春日裏慵懶的貓,衣衫不整,左擁右抱,無法直視。
空氣像是突然靜止,清甜的梨花香也漸漸凝固,像一堵無形的牆,橫亘在兩人中間,你在那邊,我在這邊。
那邊像梨花一樣潔白素雅,這邊像桃花一樣豔麗奢靡。
顧岳重重地閉上了眼睛,他寧願這是一個夢,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沒有那個人,只有這兩個不知廉恥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的小館。
“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清冷的聲音響起,有人離開,有人走近,顧岳還是逃避地緊閉雙眼。
有只手在為自己溫柔地做着清潔,指腹中有着一層薄薄的繭子,清涼的撫觸和灼熱的體溫,讓顧岳又差點入魔。
那只手又在窸窸窣窣地替自己整理衣服,到達衣領的時候,顧岳伸手,緊緊地抓住了它。
“王上不必在意這等小事,恬也經常夢遺,更何況剛才那兩個小館刻意撩拔”蒙恬聲音聽起來很是溫柔。
“你,夢遺?夢中跟誰,是那個叫茉莉的丫頭嗎?”顧岳睜開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蒙恬。
“王上,茉莉只是我的一個貼身丫頭,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們之間,很清白,她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蒙恬眼神清明,看過來的目光中有那麽一點莫名其妙。
“但你不說過喜歡她嗎?”顧岳繼續盯着他,好像自己丢了醜,也必須讓朋友丢一丢醜才平衡。
“我什麽時候說過喜歡她?”蒙恬眨了眨眼睛,顯得很無辜。
“茉莉清新脫俗,是誰說的,嗯?”顧岳終于從變被動為主動,便起勁地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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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可不清新脫俗嗎,我自小便喜歡它,你聞聞,我的每件衣服,都用它熏蒸呢”蒙恬湊近,指了指衣領。
“那你難道不會愛屋及烏,也喜歡上那個茉莉的丫頭?”顧岳梗着脖子,死犟,就是不想承認自己跟一朵花較了好幾年的勁。
“王上,下次你去我府上,看看那個丫頭,你就知道了”,蒙恬不知想到了什麽,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顧岳伸手,在他略顯風霜的臉上摸了一把,氣哼哼地說:“蒙恬,你可真行,一走兩年,連半個字的信都不來一封,我還以為你被哪國招了附馬,陷在溫柔鄉出不來了呢?”
“讓王上擔心了,我一直隐居在匈奴的部落裏,怕暴露身份,一直沒敢與外界通信。”蒙恬伸手拽過旁邊的一枝梨花,眼睛卻看着顧岳,裏面是滿滿的歉意。
“你想了解他們,做到知已知彼?”顧岳笑着問。
“嗯,這些草原戈壁的原住民,家無餘資,靠天吃飯,老天不賞,便要靠搶。”蒙恬哭笑了一下,接着說道:“在那裏,一切靠武力說話,四五歲的稚子騎羊舉刀,以打敗砍傷其他小孩為傲,代代相傳,好像活着就是為了戰鬥。”
“哼,還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等我統一天下,便讓你帶兵把他們趕到漠北,再築一道長城,擋住他們南下的腳步,此等野蠻之人,難以教化,讓他們自生自滅便好。”顧岳對騷攏秦漢數百年的匈奴實在沒什麽好印象,說話的語氣裏便帶了濃濃的惡意。
“王上好魄力!”蒙恬看了眼面前的王上,兩年未見,少年已經長開,眉目間隐隐透着點霸王之氣。
“王上,您在這裏呀,哎蒙恬也在呀。”昌平君在一衆丫頭小子的簇擁下,笑容滿面的走了過來。
蒙恬站起來,跟他見了禮,便站在了顧岳身後。
“祖母可是要回宮?”顧岳看了眼昌平,擡腳朝院外走去。
“姑姑年事已高,又喝了幾杯酒,有點累了,剛才問起王上何在”,昌平君跟了上來,很是親熱地解釋道。
“舅舅呀,現任張衛尉年事已高,讓年輕人上吧,蒙恬将門虎子,又與寡人自小交厚,就讓他出任吧。”顧岳看着這個如今權力最大的左相邦,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是,王上,明日我便去作安排,蒙恬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恭敬地應下王上,昌平群回頭看着蒙恬,臉上挂着咱是一家人的親昵。
蒙恬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昌平君有點意外,看到蒙恬性子泠冷的,心想還是少年必性,不懂官場交際呀,對着王上和相邦的破格提拔,一般人早就熱乎乎地貼上來了。
但想起第一次救駕時此人與王上背靠背制敵,看起來很得王上寵愛,便也不敢大意,第二天,顧岳便看到蒙恬身穿鮮明的盔甲,來到殿前向自己報到。
“真好看,怪不得小毅說你是鹹陽所有貴女的夢中郎君,若我是女子,當也嫁你”,顧岳上下打量了蒙恬,語氣輕松地調侃道。
蒙恬伸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挑了挑眉,笑着向王上行禮。
“恬,那以後,我就把自己交給你了”,顧岳眨了眨眼睛,伸手在他胸膛上輕輕捶了一下。
“王上放心,蒙恬以後日夜守衛在王上左右,絕不辜負王上的信任。”蒙恬又變腰行了個禮,挺拔的身材,清雅的舉止,讓人移不開目光。
大殿議事成了顧岳最想去的地方,只要一擡頭,便看到那道颀長的身影站在那裏,永遠是左手按劍,雙目四顧,像一只年輕的公虎,雄姿勃發的守衛着身後的領地。
顧岳好心情地看着殿中央站着的黑臉漢子,看到他費勁的背着勸谏自己的話語,顧岳有幾次差點笑出來。
這位叫鄭國的水利專家,你說你一個搞技術的,非要兼任間諜,這不是自找苦吃嘛。
在這個樸實的漢子第三次卡住的時候,顧岳終于擺了擺手,站了起來。
鄭國厚厚的嘴唇微微顫抖,作為韓國派來的間諜,出師不利的他緊張地看着緩緩向自己走來的秦王。
“雖然耗費國力,但也不失一樁利民的好工程,先生盡管去修,水渠修成之日,便以先生之名為它命名,如何?”顧岳站到鄭國面前,笑得如三月春風。
史上最憨厚的間諜差點把事情和盤托出,這條渠,對韓王,只是拖垮強大領國的一招棋,對自己,卻是平生所學的終極戰場,在這個全民皆兵的戰國年代,會有哪個君王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花費數年修這麽條渠呢。
但眼前的年輕君主,在自己的話都沒辦法說服自己的情況下,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修渠的好處和壞處,并拍板決定,把舞臺交給了自己。
鄭國突然間感到很慚愧,他撲通跪了下來,什麽話也不說,只是向秦王磕頭。
顧岳卻讀懂了這個漢子的意思,雖然歉疚,但着實想施展才華,哎,即便你現在承認間諜身份,本王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畢竟那縱橫渭北高原的鄭國渠,為秦國的農業生産插上了一雙翅膀,為統一六國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軍糧,數千年後,它依然無聲無息在灌概着這片經常幹旱的土地。
但歷史還是按固有的腳步不緊不慢地前進,在水渠開工半年後,鄭國間諜身份敗露,以此事為原心,自商鞅變法以來備受冷落的秦國宗室終于找到了突破口,瞬間凝成一股繩,向來自秦國本土以外的客卿發起了驅逐建議。
一個小小的鄭國,都能牽制住大秦龐大的財力物力,何況能直接影響王上決策的客卿了。
宗族會議從早上一直開到傍晚,宗族們有理有據,準備充分,再加上點骨肉情懷,是很容易被影響,做出符合當下最正确的決定。
顧岳雖然知道這是一種淺見的做法,但他還是按着劇本,作出了驅逐客卿的決定。
他在等,等他的未來丞相李斯,寫出那本名揚千古的《谏逐客書》,然後,再飛馬去把他追回來。
一直等到快日落的時候,一個小內侍才不緊不慢地拿着薄薄的一本奏簡,走了進來,呈給王上。
看到那幾個字,顧岳便把它放進懷裏,叫上蒙恬,打馬向南飛奔而去。
李斯背着一個長條破包袱,滿臉灰塵地坐在一棵大槐樹下,頭靠着樹幹,看着遠方,細長的眸子裏,充斥着濃濃的不甘心。
踏着夕陽,兩匹馬飛快地移近,在看清馬上的人時,李斯猛地站起來,一個趔趄撲到那匹配黑馬前,握住僵繩,放聲痛哭。
顧岳跳下馬,也不說話,只是溫和的撫着李斯的後背,靜靜地等着,直到他平靜下來。
這個人,從一介微末小史做到萬人之上的丞相,他治國的現實冷酷,推進天下大一統時的雷厲風行,都和秦王贏政跳在同樣的脈波上,他們是一對魚水君臣,理念相同,手法類似,彼此相知,互相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