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起對戲的女演員又忘詞了。

當她第五次對着池煙亂改臺詞時候,導演終于忍無可忍,臉黑如鍋底,但還是勉強保持着好脾氣:“休息十分鐘!”

初春的天氣已經開始回暖,戶外片場的太陽這會兒正大,大朵大朵的陽光傾灑下來,幾乎要給人一種暖洋洋的錯覺。

空氣裏依舊帶着些涼意,池煙穿的單薄,纖細筆直的胳膊和腿裸露了大半在外面,大衣披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有好心的場記助理遞了個一次性的紙杯過來,池煙甕聲甕氣地道了聲謝,把嘴裏化了大半的冰塊吐進裏面。

很輕的一聲“咚”,池煙看着那塊冰繞着杯底打了個旋,然後把視線移到了旁邊人的臉上,她像是才注意到好友白璐壓着聲的抱怨——

“人家有後臺的就是不一樣,光是我來探你班的這小半天,卡了四五次導演都不敢對她大呼小叫的;再看看你,跑了半年多的龍套,才接了這麽一個……”白璐邊吐槽邊掰着手指頭數了一下,“女六號的角色,要是卡的是你,你估計會被那個黑臉包公給罵死!”

黑臉包公,指的大概是那導演。

池煙舌尖有些發僵,她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那演員後臺硬,跟她肯定不是一樣的待遇。

白璐碰了碰她的手腕,明知故問:“冷不冷?”

池煙沒答這個問題,她嘴裏含了半口溫水,一同吐進了一次性紙杯裏才開口:“你呢,邊角料挖的怎麽樣?”

白璐和她認識多年,前兩年進了一家報社當了狗仔,池煙沒少從她嘴裏聽到最新爆料。

今天過來,白璐的主要任務是挖掘隔壁劇組男主角的邊角料,次要任務才是來探池煙的班。

她把池煙往旁邊拽了拽,瞅着四周沒什麽人了才低聲道:“有個大新聞,想不想聽?”

池煙沒拒絕。

“你老公又要上《名優》頭條了。”頓了頓,白璐又加上一句:“這次是個名模,身材一級棒!”

《名優》是國內一線雜志,國內外新聞全攬,近幾年來更是連從雜志頁面上出現,都成了對一個人身份地位的肯定。

這種一月一度的事兒,池煙聽得心平氣和。她支着下巴想了一下,然後在白璐期待她回應的視線中問了句:“姜易啊……他長什麽樣來着?”

白璐:“……”

池煙的表情和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默了幾秒,白璐道:“煙兒,他真的是你老公嗎?”

合法夫妻,白紙黑字公正過的。

不過——

“璐璐,我們已經半年沒見過了。”

池煙的意思是,她暫時記不起來很正常。

白璐回她一聲冷笑。

池煙:“你知道好看的臉千篇一律,沒什麽太大的差別,我記不得也正常。”

“行了,別把你的老年癡呆說的這麽清新脫俗。”白璐頓了一下,“他什麽時候回國?”

池煙記性其實不算差,但是挨不過她和姜易見面的次數少;結婚了以後又分居兩個半球,誰都沒理過誰,大半年過去,她就只記住了那雙眼睛。

精致好看,但也多情。

白璐伸手在她跟前晃蕩了幾下。

池煙這才回過神來,因為輕咬着吸管,一把溫軟的嗓音裏帶着厚重的鼻音:“應該還有小半年吧。”

白璐偏頭看她一眼,盡管看了很多年,但是依然會覺得驚豔。

池煙長得好看,生了一雙标準的狐貍眼,清澈靈動中又透着絲絲的媚氣,鼻梁高的恰到好處,鼻尖小巧剔透,帶着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精致。

只可惜——隔三差五地就只接到跑龍套的活兒。

池煙毫不在意白璐複雜的眼神,她低頭翻了翻手機,試圖從網絡上搜索出姜易這個人的長相,結果不是只有一個後腦勺、小半張側臉,就是分辨率極低的正臉照。

旁邊的緋聞女友倒還算清晰。

總共五張照片,裏面的五個女人都不一樣。

所以說,連給她回憶姜易長相的機會都沒有。

白璐解釋道:“照片不清楚是因為被處理過,姜易好像不太喜歡露正臉,所以雜志社不敢印清晰的。”

“那像這樣印個馬賽克上去,然後他們說是姜易,這就得是姜易了?”

怎麽可能!

白璐:“《名優》內部有知情人士,那知情人士可說了,要是姜易哪天反駁說上面的人不是他,她就立刻卷鋪蓋走人,還順帶把姜易的名譽和精神損失費給一起給賠了……再說了煙兒,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在姜家的地盤上,你覺得他們敢瞎寫?”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姜易沒澄清過。

這種新聞,只要當事人不澄清,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權當他們默認了。

池煙沒說話。

那頭場記已經開始叫她,池煙這邊應了一聲,丢給白璐一句“回頭再說”之後,起身過去。

·

這場戲一直拍到日落,以那後臺強硬的女演員完整地背出了臺詞而告終。

晚上劇組有一場飯局,正好需要五個女演員去活躍氣氛。

本來按照順序是排不到池煙的,結果女二號身體不舒服,所以就由她這個沒多少存在感的女六號給頂上了。

飯局的地點定在一家高檔會所,會所老板是這部戲的最大投資人,出手闊綽,奢侈又豪放地包了場。

整個晚上,偌大的會所除了服務員,就只有他們這十來號人。

會所老總就坐在池煙對面,年紀看上去還不大,長得也不錯,即使左擁右抱,也礙不着他似有若無瞥向對面的視線。

池煙全程特別安靜,該答的問題答,該喝的酒她也喝。

酒過三巡之後,幾個女演員都不再矜持,投資商們更不用說,脫下正人君子的表皮,內裏什麽樣誰都清楚。

包間裏嬉鬧聲一片,池煙一言不發地伸手捏了下耳朵。

旁邊某位老總的眼睛都快黏到她身上了,色眯眯油膩膩的,不忍直視。

一直捱到九點多,有人推門進來。

池煙的心思都在旁邊那位油膩老總身上,等她反應過來,左手邊的椅子已經被拉開。

那人在她旁邊坐下。

右手邊,那人正搓了搓手,開始跟她講越來越露骨的葷話。

池煙把視線撇開,不由自主地瞥向左邊那人——西裝剪裁得體,十指修長指骨勻稱,矜貴又不缺乏力度。

不用看臉也知道是個男人。

池煙把視線收回,灌了一口酒後,慢吞吞地把酒杯放回去。

半分鐘後。

她瞥見那男人拿了那個酒杯。

他的動作帶着些漫不經心的随意,像是無意之舉,但是池煙的視線一擡,又分明看見男人的薄唇,剛好壓在了她留在玻璃杯沿的緋色唇印上。

紅酒被他一飲而盡,酒杯上只留下一層淺淡透亮的紅色,襯着那已經不完整的口紅印,暧昧叢生。

“這位先生,”池煙皺眉,盡量把話音壓低:“請你自重。”

她可是有老公的人。

話音落下,池煙擡眼看過去——她以為又碰上了一個披着君子外衣的色狼。

那人剛好也偏頭看過來,兩人視線撞上,誰都沒先移開。

男人生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左眼下方還有顆不明顯的淺色小痣,他微微眯着眼睛,眼底似乎真的有兩瓣桃花徐徐綻放開來。

就那麽一眼,有什麽東西似乎快速在她腦海裏炸開,噼裏啪啦一陣亂響。

池煙心跳漏了一拍,然後以更快的頻率跳動起來。

旁邊的油膩老總已經噤聲,隔了小幾秒,池煙聽到他試探性地說了兩個字——

姜總。

與此同時,池煙注意到男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樣式極為簡單,上面的細鑽在水晶燈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層層碎光。

那是她和姜易的婚戒。

池煙深呼了口氣,頓覺鼻息間全是醉人的酒氣。

不可置信,但是由不得她不相信。

腦子當機了一瞬後,做賊心虛和懊惱的情緒一起湧上來,池煙深呼了口氣:“我去下洗手間。”

·

池煙沒想到姜易會提前回來。

進了洗手間之後,她後悔不疊地給白璐發微信。

【今天跟你說的話作廢。】

【哪句?】

【全部。】

白璐腦子轉的也快,很快把電話給她打了過來:“想起你老公長什麽樣了?”

豈止想起來了。

池煙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好一會兒才呼了口氣:“見到了。”

不見不知道。

姜易那種長相,壓根就不是讓人記不起來的,不管之前被池煙忘得有多徹底,但是只需要一眼,她就能立刻記起來。

白璐又問:“不打馬賽克的正臉怎麽樣?”

池煙自動跳過這個問題:“我剛才一認出是他,腦袋一熱就跑出來了……”

“那你等腦子冷了再跑回去就成了。”

話說的挺輕巧,關鍵是她在出來之前,還說了讓姜易自重……

知道跟白璐商量不出什麽來,又聊了幾句之後,池煙有些煩躁地挂斷電話。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她用洗手液細細致致地洗了把手,又對着鏡子補了個妝,能耽誤時間的事兒都做了一通,池煙才準備回去。

整個樓層空蕩蕩的,把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放大,入耳清晰。

洗手間外,池煙意外看到了倚在走廊對面的人。

男人微低着頭,點煙的姿勢持續不過半秒鐘,在看到池煙後,他拿着打火機的手偏移了幾厘米。

藍色的火光一閃而過,煙卻沒被點上。

姜易沒說話,但是視線是落在池煙身上的。

似笑非笑,帶着一層隐晦的深意。

很顯然,他在等她先開口。

好半晌,池煙才抿了下唇角,故作淡定地跟他打招呼:“姜……總。”

呵。

“姜——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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