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沉重過往
趙夕辰幾乎又要被感動了:“難得你這麽有見地!”
“嗯,”蕭重錦慎重點頭,“總之你不願說的事情,我也不問,今後我還是繼續叫你鳥翎吧。”
“嘿嘿。”
“只是,你今後還是要學會游泳,我有時間就教你吧,不然的話,今後萬一又掉湖裏,那可怎麽辦呢?”
“……”
連接幾日,除了用飯搓澡上茅房,其餘時間,蕭重錦都是死守在床榻邊度過。趙夕辰也是沒有想到,蕭重錦此人還有點兒真感情。
實際上,趙夕辰的身體早已恢複了。
兩日後,便是中秋節。
這天天氣晴好,蕭老爺命下人們在後花園的湖邊擺了幾桌晚宴,主仆數十人一道享用,座次還可随自己挑選。
趙夕辰也同蕭重錦一道來到後花園。
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五光十色香氣撲鼻,弄得人口水流下三千尺。
方裕坐在趙夕辰左手邊,時不時給她夾菜。蕭重錦每每一咳嗽,方裕就緊張地望他兩眼。有蕭老爺在場,蕭重錦倒也沒說什麽。
只是衆人用罷晚宴,正繼續賞月吃月餅果品之時,園子裏不知打哪冒出一衆酸溜溜的文人,說是蕭老爺子的故友。
一衆文人抱着幾壇子酒,在湖邊的亭子裏喝酒吟詩,滿口的風月佳人悲秋寂寥,自飲自酌自得其樂。
蕭老爺子不愛喝酒,是以坐在另一張不近不遠的桌子上,擺了棋盤點了盞琉璃燈,四處找人下棋來做掩飾。
府中人都心知蕭老爺子棋藝比自己強太多,不想自找無味,蕭老爺子找來找去,無人同他下棋,只好把方裕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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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裕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連接下了四、五盤,次次都殺得蕭老爺子出不得氣。
蕭老爺子之前同其他人下棋,一般都是贏多輸少,此番連連輸給一個下人,難免在衆故友面前失了些顏面。
方裕也是個聰明人,後來瞧出了蕭老爺子的囧處,就暗自讓了他幾把,讓他多少挂住了一張老臉。
一邊下棋,蕭老爺子一邊問方裕:“你棋藝如此精進,誰教你的?”
似乎尋思了一下,方裕道:“回老爺,方裕先前在其他人家做了一段時間下人,主人十分酷愛下棋,方裕無事便站在一旁觀看,久而久之就會了一點。”
“這還只算是會一點麽?”蕭老爺子打了個哈哈,又問,“你先前那家主人住在何處?姓甚名誰?”
方裕一面下子,一面道:“住在……住在同裏,姓王,名字不太記得了。”
“哦?”蕭老爺子擡頭望了一眼方裕,“你來這兒也不算久,怎的就忘了原主人的名字?”
方裕臉色暗自變了一變:“方裕輾轉了好幾家,經歷的事情多了,也便記不得了,還請老爺勿怪。”
蕭老爺子擺擺衣袖:“不怪,不怪,這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兒。”
……
蕭府原來還有個後廳,後廳專門擺放蕭家祖宗的牌位以及蕭重錦爺爺的遺物。
那日清早,淘淘被喊去打掃後廳,趙夕辰閑的發慌,也跟着去了。
後廳挺寬敞,但或多或少有些陰氣森森。
趙夕辰與淘淘一進門,只覺四周冷風亂竄,都不由自主地拉緊了對方的胳膊。陰暗的房間北面擺放着一張供桌,供桌上,數十個牌位一個挨一個碼得十分齊整。
牆上間或挂了八幅字畫,每面牆上一畫一字。
東面牆角下還有一張桌案,上頭擱置了筆墨紙硯,旁邊是張太師椅。想來這就是蕭重錦爺爺先前用過的物事。
蕭老爺子輕輕走上前,拿出火折子,一一點亮了燭臺上的蠟燭。
燭火微晃,屋子裏一下子明亮了不少。趙夕辰從牌位最上層一直看到最下層,在最下頭那層,一牌位上寫着:蕭公天恩之牌位。聽蕭重錦說,蕭天恩便是他爺爺。
便在此時,方裕也來後廳打掃衛生了。蕭老爺見狀,慎重說道:“你們三個小心點,把這個廳打掃幹淨,我爹是最見不得屋裏亂糟糟的。”
趙夕辰看了看四周,心裏暗自吃驚道:“三個?難道我也算一個?想我嫁到這蕭府來,沒地位沒人對我好生氣,這下倒好,還要同下人一道打掃衛生!”
轉念又想:“得了!打掃衛生也不是什麽難事,我就忍忍做了罷!”
趙夕辰、淘淘同方裕各自對望一眼,捋起袖子開始認真地忙活起來。方裕負責在高一點的地方擦洗,趙夕辰和淘淘則負責清理下面的桌椅與牆壁。
三人的動作已經非常謹慎,可一點聲響總是難免的,但發出的響動似乎并不會打擾到蕭老爺。此時,蕭老爺捧着他父親穿過的官服和一塊玉佩,坐在後廳西面的一個角落裏,似乎陷入了無盡的往事中。
趙夕辰正面對門口擦着供桌桌腳時,偏巧老夫人進來瞧了一下,看到她出現在這兒,似乎有點驚訝,卻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為顯示禮貌,趙夕辰恭敬地對老夫人點點頭,可老夫人當她透明人一樣,直接繞過她看向屋裏。當看到抱着官服和玉佩發呆的蕭老爺時,老夫人嘆了口氣,輕輕轉身離去了。
目送完老夫人的身影,趙夕辰突然覺得,老夫人其實也是個有良心的女人,雖然刻薄了些,但多少還懂得考慮別人的感受。
淘淘不敢弄出聲音,用口型示意趙夕辰,她要開始擦拭那些成行的靈位了。趙夕辰點點頭,和她一起朝上轉移。
這些牌位雖說時常有人清理,但還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趙夕辰吹了口氣,灰塵便在燭光映照中四下裏飛散開來。趙夕辰與淘淘小心地一個挨着一個擦拭牌位,擦完之後又将它們擺回原處。
就在趙夕辰擦拭完一個牌位,準備擱放回去時,誰知沾了水的手一打滑,牌位居然掉落下去。是時,趙夕辰感覺就好像心跳要停止了一樣,根本忘記了伸手去接住它。
如果這個牌位掉在了地上,趙夕辰真不敢想象後果會有多嚴重。還好,說時遲,那時快,眼前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将牌位接住,并遞向趙夕辰。
趙夕辰擡眼看過去,見方裕淡淡地笑着,用口型對她道:“小心點兒!”
接過牌位,趙夕辰感激地對方裕報以一笑。
經過方才那一小段可以稱之為驚心動魄的小插曲,幾個人又繼續忙活起來。後廳雖然很大,但需要打掃的地方并不多,所以也就兩柱香時間,三個人便将這個後廳整個兒清理完畢。
趙夕辰擦擦額頭的汗水,正欲長出一口氣時,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似乎目的地就是這後廳。
未幾,一個纖長的身體出現在門口,背對着陽光,遮住了大片光線,在後廳的門口投下長長的影子,緊跟着一個聲音道:“爹,重錦回來了。”
而與此同時,蕭老爺因他突然的叫喊一驚,手中的玉佩“咣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摔成兩半。
蕭重錦看到掉在地上碎裂的玉佩,似乎想起了什麽,表情一下子變得惶恐,歉疚地想要開口,卻什麽也說不上來。
蕭老爺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冷如冰霜,未等蕭重錦說完,便火冒三丈地大吼了一聲:“你……給我滾出去!”
一句話就這樣冷冰冰地抛出口,完全沒有考慮到聽這話的人是什麽感受。蕭老爺輕輕撿起地上的玉佩,勉強湊成整體,又扭頭重複了一個字:“滾!”
聽到這話,趙夕辰注意到,蕭重錦的雙手已然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狀,兩只拳頭在身體兩側微微顫抖。他一臉欲哭的表情,卻強迫自己不要哭出來,抿緊了下唇,頭也不回地跑了。
趙夕辰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追他,卻被方裕拉住衣袖,方裕用只有他倆可以聽到的聲音道:“少夫人,不要……”
看方裕的眼神,他似是有千言萬語,但現在趙夕辰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趙夕辰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去找蕭重錦,還要快!
甩開方裕的手,趙夕辰跟着蕭重錦一路跑出了後廳。
蕭重錦跑得飛快,趙夕辰差點就跟丢了人,用盡全身力氣追他,卻只能追尋到他模糊的背影。趙夕辰心裏暗罵這尉遲淩一副身體怎的這般重,竟然拖累于她。
也不知跑了多久,腳下的路開始荒蕪,變得愈來愈難走。
又朝前方行了數十步,拐個彎,蕭重錦終于停下腳步來,趙夕辰看到他停下,趕緊加快速度跟了上去,生怕晚了就再也尋不到他。
直到現在,趙夕辰方才看清自己周遭的環境,原來不知何時,兩個人已然跑進了一片小樹林。
林中樹木高而稀疏,并不妨礙他們的視線,趙夕辰捕捉到蕭重錦倒在一棵大樹下的身影,連忙趕到了他的身邊。
察覺到趙夕辰靠近,蕭重錦用帶着哽咽的嗓音命令道:“鳥翎,你別過來!”
趙夕辰覺得,這情形像極了人家輕生的鏡頭,一個人要自殺,不許勸說的人靠近他,勸說的人只好站在原地看着,生怕自己向前的一小步,會将人家逼入死境。
但是,趙夕辰知道自己不可退後,因為這同樣會把蕭重錦推進深淵,也許那個深淵,遠比死亡要可怕。
“你走啊,不要再讓我看見你!”蕭重錦見趙夕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又對她大吼道。
“我不走!也不能走。”趙夕辰沒有上前,只淡淡地問了一句,“若是我走了,你怎麽辦?”
聞言,蕭重錦一雙發紅的眼看向趙夕辰,良久無語。
趙夕辰一步步慢慢朝蕭重錦挪了過去,在他怯怯眼神的注視下,像是要抓住溺水之人一樣拉住了他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