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文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似晴天霹靂淩空一擊,腦子隐隐作疼, 全身僵硬。她已經失去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 木樁子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林芳夏被親爹洗禮過, 腦子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木呆呆的, 聽人說話總要在腦子裏過幾遍,現在也是如此, 她很快就聽懂了那人話裏的潛臺詞。

她推了推周文茵的胳膊,小聲道,“文茵姐, 這男的真不要臉,居然讓人家小姑娘晚上偷偷送東西給他。”

周文茵臉龐被烈日曬得火辣辣的疼, 但心卻一陣涼過一陣。

她怎麽也想不通, 明明在學校裏意氣風發的沈興南為什麽會在短短兩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難道往日那個義正言辭一想為祖國揮頭顱灑熱血的青年其實只是個花架子。

她想到前幾天, 她爹跟她說過,這個沈興南就是個外表光鮮內裏草包的花架子, 只會講大道理, 真正碰到困難,沒有一點本事。不得不承認,她爹是對的。

她正在愣神的時候, 沈興南一扭頭發現了他們。

他視線落在周文茵身上, 眼神閃爍不停。他大步走過來,淺淺一笑,彷如梨花盛開, 林芳夏看直了眼,心裏暗贊:這男的長得可真好看。

“文茵,你是來找我的嗎?”

周文茵剛想說是來找他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是跟他們一起來買豆腐的。”

沈興南微微有些失落,朝周文茵道,“你在五星大隊怎麽樣?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你呢?”周文茵壓下心裏的那點不自在,像普通朋友那樣跟他寒暄。

沈興南強笑道,“也挺好的。”他轉了轉眼珠子,嘆了口氣,“我原以為下鄉來能有一番作為,沒想到鄉下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這些農民一點也不熱情。連口熱飯也沒有。”

在他看來,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是要來教化這些農民,他們應該敲鑼打鼓歡迎他們,拿他們當上賓的。可誰成想,人家根本不拿他們當一回事,把他們安置在茅草棚,甚至讓他們自己做飯。他哪做過這些啊,昨天把帶來的幹糧吃完,只能另想辦法,跟他一起住的同學花錢去隊員家吃,他嫌丢臉,不肯前去。

于是他自己燒火,可是在他看來很簡單的事情做起來是那麽的難。他氣得不行,心裏十分後悔。

看到周文茵,他像是找到了發洩對象。

周文茵一言不發。雖然她還沒開始幹活,可她長着眼睛,看得到從地裏回來的林家人個個累得筋疲力盡,猜得到鄉下人的日子不好過。她自然不想讓原本就很艱難的農民雪上加霜。

“還有我一來,他們就讓我下地栽稻。我的腿被螞蟥吸了好多血,現在還疼着呢。”沈興南喋喋不休。他原本是想找個同盟軍,好跟他一起去公社告狀。

可周文茵自小就被教得很好,是個不服輸的人。用老一輩的人話來說,她性子有點軸,哪怕她選了這條很辛苦的路,她也會咬牙堅持下去,不會去抱怨。現在見到沈興南抱怨連連,簡直颠覆了他在她心目的完美形象。

林建黨對面前這個男人本能地厭惡起來,皺眉道,“你們大隊有小學,像你這樣的人才可以到學校當老師啊。”

沈興南愣住了,一臉興奮地道,“真的?那我去找大隊長。”說完,他朝周文茵揮了揮手,飛快跑走了。

林芳夏看着他跑得比兔子還快,捂嘴嗤笑一聲,“這人就跟二傻子似的,他以為他是誰啊。他想當老師就能當上啊。”

周文茵聽出她話裏有話,詫異道,“他是咱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連你們這兒的小學老師都當不上嗎?”她記得小學老師很多都是初中畢業啊。

林芳夏四下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才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你以為鄉下老師就這麽好當啊。那都是跟大隊長沾親帶故的。他一個從城裏來的知青,人生地不熟的,誰搭理他呀。”

周文茵掐着手指,若有所思。

林建黨朝兩人道,“咱們跑一趟,總不能空着手回去,你們等我一下,我去買兩塊豆腐。”

林芳夏一臉詫異,“你帶錢了?”

林建黨笑着解釋,“上次買雞蛋還剩幾分錢,爹讓我留着花。”

他邊說邊往豆腐房跑,沒一會兒,手裏捧着兩塊豆腐回來。

這年代沒有塑料袋,他們也沒帶碗,所以只能用手捧着了。

林芳夏擔心他一人一個,回頭再把豆腐打碎了,忙接一個過來。

周文茵已經見過人,沒了興致,“走。”

林芳夏驚住了,“文茵姐,你不去見你的心上人了?”

聽到這話,周文茵一愣,感情這姑娘還不知道剛剛那個就是她心儀的對象。

其實也不怪林芳夏如此想,實在是沈興南除了長得好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閃光點。

但是周文茵讀過他精彩絕倫的文章,知道他文采斐然;也見識過他口若懸河,舌燦蓮花的一面,更為他主動報名下鄉時豪情澎湃的壯志雄心所欽佩。

林建黨碰了下傻妹妹的胳膊,一個勁兒地朝她使眼色。

林芳夏這才明白過來,想到剛剛她當着文茵姐說的那些話,臉色漲得通紅,尴尬極了。

周文茵朝她笑笑,表示不介意,轉身就走。

林芳夏趕緊追上,安慰道,“文茵姐,我覺得他配不上你,你長得這麽好看,性子還這麽好,配他白瞎了。”

林建黨默默跟在身後,豎着耳朵聽兩人嘀咕。

周文茵當着林建黨的面有點難為情,岔開話題,“水稻什麽時候才能栽完啊?”

林芳夏果然被帶偏,“還有幾天。”

林炎城回到家的時候,還沒下工,他把家裏的母雞全都捆在一起。

周文茵聽到雞叫,還以為家裏鬧賊了,從竈房跑出來一看,綁雞的人居然是林炎城,詫異道,“林叔叔,你把雞弄哪呀?”

林炎城解釋,“咱家馬上要孵小雞了,這些母雞不能留。趁着天還沒黑,我跑趟供銷社。”

周文茵想了想,“要不,我跟您一起去。我還從來沒去過供銷社呢。”

林炎城又不是真的要去供銷社,忙推辭,“去啥啊?咱們鄉下的供銷社比你們城裏百貨大樓差遠了。你要是想買東西直接到咱們大隊的代銷社,還能省不少路呢。”

雖然心裏很失落,周文茵很聽話,沒有非要跟着去。

林炎城火速離開家門,到了江邊把雞放在竹筏上,再次游到小島。

為了不讓母雞禍害莊稼,他把雞圈搭在小島北面,跟莊稼地隔了幾百米,甚至雞圈上面還用漁網罩住,輕易飛不出去。

搭好雞圈,他想到小六今天要到這邊種玉米,也不知道種得咋樣了。

一路踩着荊棘,很快就到了紅薯地,這才發現小六在紅薯地旁邊刨了将近兩分地出來。這樣熱的天,這小子也不怕中暑。林炎城心裏酸酸的。

他撿起林建華扔在旁邊的鋤頭接着刨。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回了家。

孩子們已經吃完飯,排隊洗漱。

林芳夏給林炎城熱菜去了,林芳夏看到親爹還有點不自在,忙躲回自己屋裏去了。周文茵和小五也不在。

林建國在自己屋裏洗澡。

堂屋裏只剩下林建黨和小六。

林炎城讓小六先回屋,他留下林建黨說話。

“建黨,你也知道咱家這情況。你想進城,必須得是城裏戶口才行。所以爹跟你表姑借了一筆錢,買了個房子,如果你能被廠裏選上,等你上班,掙了錢,咱們一起還你表姑。如果你沒選上,那房子到時候就賣了,錢還給你表姑。”

林建黨愣住了,買房?

城裏的房子可不便宜啊,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多少錢啊?”

“兩百五。如果你被選上,只能從臨時工幹起,工資有十九塊錢。少是少了點,但是一年多就能回本。”

林建黨一陣肉疼,這也太多了。他爹還真是舍得啊。

他不由得怔住了,“爹,你為什麽當初不問表姑借錢給我娶媳婦呢。”

林炎城早想好了說辭,“給你找工作,你一年多就能還上。給你當彩禮花掉,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難道你想讓你爹以後都不敢見你表姑嗎?”

林建黨抿了抿嘴,“知道了,爹,我會争取這份工作,早日把錢還給表姑的。”

“那就好。”林炎城看向林建黨,試探道,“兒子,如果你真的想娶秋華,可以等兩年……”

林建黨驚呆了,“爹,秋華已經許給王二皮了,我估計種完水稻,他們就會結婚。”

“爹是怕你遺憾。”林炎城重重嘆了口氣,“她到底是你喜歡的人。”

林建黨知道親爹是在試探他,擔心他有了工作,會讓秋華等他兩年。其實他爹多想了,他哪會這麽自私,讓秋華跟親爹反抗,口等他兩年呢。他把今天遇到秋華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有些想不通,“秋華說做了一件對不起我的事情。我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估計是她定親這事。當初她不是說可以等你兩年嘛。”

林建黨一想也是,所幸丢開不想。

林炎城有心鍛煉他,就把遷戶口所需的各項證明說給他聽,“這些證明你自己去開,爹給你五塊錢,你可以用這些錢适當打點一二。”

林建黨和原身一樣厚道,哪裏做過行賄之事。

他看着那五塊錢,遲遲不敢接,“爹,你不是說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走小道嗎?你怎麽讓我做那事呢?”

林炎城無奈笑道,“爹以前活得太簡單。如果爹能一早就想通,也不會讓你們兄妹幾個念完書都下地上工了,怎麽也能當上民辦老師啊。”

老師跟其他工作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能當老師的,首先你得識字。

就五星大隊而言,不識字的占三分之二,排除掉一些年齡還小正在念書的,只剩下不到百八十人。

可以說,只要原身肯賄賂徐廣進,他們家至少有一大半概率能選上。可原身偏偏不幹。不得不說,有時候太堅持原則,也不好。

林建黨眨眨眼,眼裏閃過一絲猶豫,糾結了好一會兒,他才捏起那五塊錢,鄭重點頭,“爹,我聽你說的。”

“那你好好辦。爹想看看你的辦事能力怎麽樣?”

林建黨先是确定各項證明在哪開,而後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親爹聽。

林炎城不發表意見,“你自己想。爹不能跟你一輩子。”

見他這麽說,林建黨心裏有些緊張,站起來道,“爹,那我回屋想。”

“好,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解釋一下,上一章周文茵說的不是那種私奔後浪跡天涯的那種。而是躲起來幾天,女方父親以及定親對象就會認為他們不清白,不得不承認這門婚事。那時候名聲是非常重要的。這可以說是兩人在一起唯一的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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