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雖然有史縣長親自簽字, 廠長卻不敢馬虎。
硬是讓下面的人反複實驗了十來回,又讓有經驗的工頭過來看, 确保無誤後, 才在半個月後開始動工。
即使如此, 為了怕出事, 廠長還是親臨現場, 看着林炎城指揮下面的人幹活。
讓廠長意外的是林炎城表現的一點也不像個老農民, 指揮起人來的時候,十分老練。
甚至比鄭工和劉工在的時候,效率還要高。
在大家磨洋工的時候, 林炎城扯着嗓子喊,“咱們要抓緊蓋, 現在已經是三月份了,你們再這麽磨磨蹭蹭下去, 到了酷暑天,你們更幹不下去。咱們幹工程的跟賣東西可不一樣。幹一票,起碼得歇一整年。早點蓋完,早點回廠休息。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衆人掐指一算, 可不是嘛。大家夥都加緊速度, 也不再磨洋工。
林炎城這邊忙得熱火朝天, 五星大隊卻是炸開了鍋。
誰成想到“敞開肚皮吃”的大鍋飯,短短幾個月時間縮水這麽快。
一天只有八兩糧,每人每頓只發一個饅頭以及一碗薄到見底的清粥。
貓冬時節,不怎麽出力, 大家還能扛着。可現在下地拔草,大夥出了體力活,糧食不增反減。
大夥都怒了。一個個拍桌子找張松年要糧。
張松年被人揪着衣領,連話都說不出來。林建國見勢不好,忙帶人把食堂團團圍住。徐廣進在邊上,嘴角勾起冷笑。
林建國擠開衆人,站在桌子上沖着下面喊,“住嘴!是不是想鬧事?!”
往常大家很怕民兵隊長,畢竟他手底下有那麽多民兵,可現在不同,這些人已經餓急眼了,一個個指着張松年罵,“一定是他貪污。咱們去公社告他。”
林建國仔細瞧了一眼說話的人,赫然是徐家人。
Advertisement
林建國敲了一下破鑼,扯着嗓子喊,“好。既然大家說張松年同志貪污,那咱們就查賬。現在到打谷場集合。”
衆人都懵了。
沒一會兒,大家齊聚打谷場。
林建國把賬本一一攤開,從中找出一本讀給大家聽。
“在徐運來被抓之後,咱們大隊重新把庫房的東西盤點一遍。我給大家讀一讀。你們都仔細聽着。”
五星大隊一共有八小隊,每隊大概都有三四百人,加起來差不多有不到三千人。
秋收時,徐廣進交了五成公糧,剩下的糧食,平均每人能分到一百二十六斤公糧。從十一月到現在三月,已經過去五個月,口糧吃了一大半,如果再不節省,很有可能不到夏收,糧食就沒了。
“自從徐運來被判刑,咱們大隊的賬本和庫房每個星期都會查一次。好在這次選上來的幹部都是負責認真的。沒有一人占便宜。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讓你們正在上學的孩子過來查查,看看有沒有少一粒糧。”
張松年拍拍身上的土,摘掉頭上的稻草,走上臺子,“我張松年從小在五星大隊長大,做人一直本本份份,如果大夥對我不滿意,随時可以換人。我保證不留戀。”
衆人都面面相觑,有人勸道,“老張,你跟那些爛人計較什麽。糧食是大隊長交上去的,留在你手裏,只有這麽多。你精打細算是對的。”
林建國适時朝徐廣進嚷嚷道,“大隊長,你到底什麽時候去公社要救濟糧啊。你沒看大夥都餓成什麽樣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明明糧食是你交上去的,卻慫恿你們徐家人過來鬧事。”
衆人這才回過味來。可不是嘛,剛才就數徐家人鬧得最兇。敢情他們在賊喊捉賊。
徐廣進面皮再次崩不住了,能不能別每次都沖他喊要糧?已經交上去的糧食怎麽可能發下來嘛。他們可是先進大隊。
可瞅着一雙雙餓急了的眼睛,他愣是沒敢張嘴,只退後幾步,打着哈哈,“我一直在催,這不是上面正在協調嘛。”
這樣的借口,徐廣進說了無數回,一次兩次大家信了,說再多次,就成了廢話。
徐廣進被大家包圍着,腦子被吵得嗡嗡作響。徐家人倒是想救他,可惜愛莫能助。
等鬧夠了,林建國才敲鑼,提醒大家繼續開會。
“為了大家能吃飽飯,我建議咱們挖野菜,把能吃的東西都送到食堂,我給大家算工分。”
大家反應卻是興致缺缺,林建國在旁邊小聲提醒,“現在工分已經沒什麽用了。”
張松年這才恍然大悟,扯着嗓子喊,“五斤野菜換一個饅頭。”
大夥眼睛這才亮了起來,摩拳擦掌準備到地裏大幹一場。
到了下午,張松年發現他們收上來的野菜不少。他樂開了花。當即就吩咐竈房大娘改做包子。
這樣起碼能省一半糧食。關鍵是還能吃飽。
又過了一個月,山上的野菜野果都被摘完,大夥實在弄不到野菜,紛紛打起了長江的主意。
因為張松年說了,兩斤魚頂一個饅頭。
這下子,中午休息的空檔,大夥拿着魚網魚杆往江邊跑。
那些年紀大的會水的還要好一點,就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下水撈魚。
在林建國救了一個差點被淹死的孩子時,終于發了怒。
勒令十五歲以下的孩子不許下水,只能在岸邊釣魚。
沒兩天,張松年這邊就收了好幾桶魚。
林建國跟張松年商量,“咱們把這些魚拿去換糧食吧。城裏人吃魚是吃個新鮮,咱們吃魚純粹就是浪費。”
張松年一想也是。所幸把釣上來的魚全交給林芳秋了。
可憐這還是林芳秋第一次從鄉下收上來東西。
之前她跑了無數回,都是铩羽而歸,被同事們暗地裏嘲笑無數回,要不然她臉皮夠厚,估計早就甩臉走人了。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林芳秋居然在三個月沒能收到一點東西,居然會一次性收到這麽多的魚。
采購組組長瞅着這一筐筐的活魚,喜得合不攏嘴,催促大夥稱重。
林芳秋終于也揚眉吐氣一回。背過身卻朝着林建國感激一笑。
賣完魚,林建國并沒有去黑市買糧,而是讓會計把錢和收據收好。等回大隊,就讓徐廣進去公社申請返銷糧。
之前林炎城就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公私分明。
不能拿着公家的錢到黑市去買糧食。因為黑市不可能開收據。如果他硬要買,那将來出了事,黑鍋只能背到他身上。
徐廣進沒想到林建國這麽雞賊,他唬着臉,“你都去公社了,怎麽還特別回來讓我去?”
林建國沒好氣地道,“我這就職責分明,不越權。我一個民兵隊長只負責運送糧食和保衛大家安全。這錢和收據也都是會計收的,我可沒沾一點。會計倒是想去公社,可許社長認識他是誰啊。這事還得你來。”
這話說得沒毛病。幹部們齊齊看向徐廣進。
被架住的徐廣進退一步不是,進不步也不是。
林建國見他又要找理由,哼了一聲,“你不用覺得難為情。我們來的時候,其他幾個大隊都到公社找許社長,看樣子,他們是去申請救濟糧的。好歹你是去申請返銷糧的。給錢的。”
救濟糧一般都是糧食先發下來,隊裏欠着錢。返銷糧就不一樣了,實打實花錢買的糧食。
徐廣進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帶着會計去公社。
張松年見徐廣進不情不願的背影,一臉擔憂,“他能申請到糧食嗎?可別又忽悠咱們吶。”
“沒事,會計不是跟着嘛。”林建國安慰他。
糧食再不申請下來,徐廣進這個大隊長恐怕要當到頭了。
長江公社,許社長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這才四月份,居然糧倉就空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居然要的是救濟糧,還不是返銷糧。
“你們糧食都哪去了?你們交的糧食連五星大隊一半都沒有,你們還有臉跟我要糧。一個個都張嘴等着上面發糧給你們,你們自己手呢?都幹什麽去了?”許社長發飚了。
“秋收時,咱們都在煉鋼廠煉鋼,根本沒人收糧食。哪能怪我們呢。”
“是啊,那些老娘們哪裏是幹活的料。糧食都爛在地裏了。”
……
許社長捂着腦袋,又問,“那你們錢呢?”
交了公糧,也是有錢拿的。這些錢總不會長腿飛了吧?
“錢都用來買鍋和農具了。沒鐮刀,麥子用什麽割?”
……
交公糧賣的那點錢,分到各家手裏連十塊都不到。大隊一商量錢也不分給大家了,作主買了鍋和農具。
許社長無話可說。
就在氣氛再次降到冰點的時候,徐廣進帶着會計來了。
許社長瞅見他也沒有好臉色。
徐廣進忐忑不安地把申請書遞上去。
許社長瞅了一眼,見是返銷糧,蹙眉道,“你們隊可是放了假回來收糧食的,怎麽也要返銷糧?”
徐廣進看了一眼其他人,“咱們大隊交了五成公糧。”
許社長臉色好看一些,糾結了片刻,還是把字給簽了。
末了還朝其他人道,“你們跟五星大隊學學。不要伸手往上面要糧,你們最起碼得拿錢來買。我給你們三天時間,無論你們是向下面集資還是怎麽樣,必須拿錢來。三天後,我就把數額報上去,過時不候。滾滾滾。”
衆人面面相觑。出來的時候,大家都齊齊瞪向徐廣進。
要是按照平常,徐廣進早就挺起胸膛吊着那雙死魚眼貶低他們了,可今天他完全就是被人架在火上烤,根本高興不起來,悻悻地離開了。
前進大隊的大隊長意味深長地哼笑一聲,“被人架空的滋味不好受啊。”
衆人一陣樂呵。随即又都愁眉苦臉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