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論群衆怎麽不樂意, 幾個大隊的錢還是收上來了。
許社長收到錢後,倒是二話沒說就向上面申請返銷糧。
可是沒想到, 上面遲遲沒有批複。
衆多大隊長面對饑腸辘辘的隊員們, 只能硬着頭皮, 過來找許社長。
被磨得沒脾氣的許社長罵過之後, 打電話到史縣長那兒。一問才知道, 河北黑龍江等地發生旱災, 返銷糧已經調到那些地方子。臨江省這邊停止供銷返銷糧。
許社長撂下電話,面色沉重地看着幾個大隊長,“你們也都聽見了。北面發生旱災, 農民顆粒無收,返銷糧一分沒有, 你們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
衆人愁眉苦臉,一個大隊長直接往地上一坐, “許社長,咱們大隊地裏的野菜已經挖完了。還咋想辦法啊。”
衆人點頭如搗蒜,紛紛附和。
“就是啊,許社長, 之前不是說青海那邊畝産萬斤嗎?能不能從那邊調糧。糧價貴一點也成, 總不能真的讓大夥餓肚子啊。”
許社長蹙緊眉頭, 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可是去過青海學習的。
當他沒種過地嗎?那些稻田根本就是人工堆起來的。可是這種話他沒法說出來。說出來就是個死。
他站起來,曲起手指敲了幾下桌子,“青海就算有糧, 那也先供發生旱災的地方,咱們這邊風調雨順,誰給你調糧。你腦子缺根铉,我可沒缺。”說到這裏,他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趕緊回去,有這功夫,你們還不如到長江裏撈魚。”
衆人面面相觑,只能調頭。
林建國從徐廣進和會計那聽說情況,很快帶人手去江邊撈魚。
沒想到他到的時候,江邊已經擠得水洩不通。
人一多,聲音就大,魚很少上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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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國氣得幹瞪眼。只能撒魚網。
一開始還能撒到幾條魚,可是再過幾天,愣是一條也捕不到,魚全往江中間跑了。
林芳夏在旁邊小聲建議,“要不咱們去借幾條船吧?”
林建國沒好氣地道,“上哪借船?我聽說去月亮洲的船都被上面征用了。月亮洲裏的人都沒法出去了。”
長江裏有許多小島和洲,離這邊最大的洲是月亮洲,裏面住了幾千個居民。他們出島進島都是通過那條船,現在船沒了,島上的人只能憋着。
林建國擺了擺手,“不過沒法出去就沒法出去,反正又不是海,也沒什麽關系。”
林芳夏眼見着二哥撒了好幾網,什麽都撈不着,也急了,“二哥,大夥都餓着肚子呢,連魚都捕不上,可咋整?”
林建國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好法子。
天色漸黑,一行人只能收拾東西回大隊。
大夥餓着肚子,齊齊站在村口等着他們。林建國很快注意到幾個大隊幹部也在其中。
瞅見他們只捕了不到十條魚,張松年如喪考妣,喃喃道,“這可咋整,連魚也捕不到了。難不成咱們真的要下江撈嗎?”
徐廣進嘚瑟道,“早知道,還不如不把魚給賣了,好歹那些魚還能打打牙祭。”
林建國陰森森地看着他。突然朝幾個大隊幹部走去,“咱們先開會。”
見他開會居然不跟他商量一下,徐廣進氣得咬牙切齒,心裏暗罵,以為開會就能蹦出糧食?想得倒美。
雖然看不好,他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會上,林建國提議,“我建議把之前賣魚的錢發給大家,讓大家自己想辦法。”
張松年不解了,“發錢給大家也沒用啊。咱們鄉下又買不到糧食。”
林建國含糊道,“如果有人在縣城認識親戚,可以拿錢去縣城跟親戚換。”
徐廣進撇嘴道,“說什麽換!明明就是買!你這是投機倒把。這是犯罪!”
林建國拍着桌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把糧食交上去,現在大夥至于餓肚子嗎?有本事你去公社告狀,說我們都去縣城投機倒把了。看看許社長能不能為你主持公道。”
徐廣進氣得青筋直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那聰明的想到縣城似乎有黑市,也許他們去縣城能弄到糧食。
意見不統一,采用老辦法--投票。
除了徐廣進以外,大夥都舉起了手。
很快,大夥手裏收到了賣魚錢。雖然不多,但是再加上自己之前攢的,也能到縣城買點高價糧。
沒過幾天,許社長從徐廣進口中得知五星大隊現在不辦大鍋飯了。
他騎着自行車,召集全體幹部開會。
在會上,他語重心長地叮囑大家,“雖然我個人能理解你們的作法。但是上面給我下了死命令。希望你們大食堂還是每月辦一次。吃一頓飯,上交多少口糧,你們自己定。”
衆人怔住了,沒想到許社長沒有為難他們。
林建國激動地道,“許社長,謝謝您能理解我們。”
許社長擺了擺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們是我的社員,我當然希望你們能好好活下去。”
又過了幾個月,很快就到了收莊稼的時候。
為了自己的口糧,大夥比任何時候都積極。
有那餓得不行的人,趁着記分員不注意的時候,搓一把麥子,吹掉上面的麥殼就往嘴裏塞。
收完麥子,大家馬不停蹄開始插秧。
一直幹到七月底,他們才終于忙完。
就在這時,上面下來了征糧任務。這就一條公告讓五星大隊集體炸開了鍋。
以前都是大隊長去公社報畝産,這次不一樣了,因為各地欠收,農民必須上交五成以上的公糧。
五星大隊的隊員們一個個堵在倉庫門口,不讓糧站的人拉糧。
糧站的人站在門外,不耐煩起來,“都讓開,這可是國家規定,你們再不讓開,就是犯罪,當心把你們抓起來。”
原以為他們會讓開,可是沒有一人讓開。
收糧員愣住了,扯着嗓子大喊,“大隊長呢,大隊書記呢,死哪去了,快把人給我拉開,要不然你們都等着被撸吧。”
人群裏有人喊,“大隊書記去造橋了,不在!”
衆人齊齊指向一旁的徐廣進。
收糧員順着他們手指的方向看去,唬!一看吓一跳,徐廣進居然被五花大綁綁在牆頭。嘴裏還塞了一個辯不清顏色的抹布。
收糧員見他們膽子這麽大,齊齊往後退,“你們別亂來。我可是工人。”
衆人哄堂大笑。收糧員開着拖拉機火急火燎出了五星大隊。
“什麽!他們膽子這麽大!”許社長揉着發疼的腦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對面的雷局長聽到五星大隊四個字,本能想到他那未來侄媳婦,好像聽她說,她爹當了大隊書記,她哥當了民兵隊長。
他們膽子這麽大,居然敢公然跟公社叫板。
雷局長站起來打着哈哈,“我估計那些人也就是餓怕了。老許,你還是親自走一趟,跟他們講講吧。”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麽?許社長懷疑這法子未必能行得通。畢竟對方可是一幫子刁民。居然連綁大隊幹部這種事也能幹出來。
他在屋裏走了幾圈,收糧員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拿主意。
許社長拍着桌子朝兩人道,“走,咱們去會會他們。”
他扭頭吩咐雷局長,“你去局裏把人手全調過來,我倒要看看是他們厲害還是咱們手裏的槍厲害。”
還要帶裝備?雷局長眉毛都快豎起來了。
他回去叫人的時候,特地繞道去了趟供銷社通知林芳秋,“許社長馬上就要去你們大隊,還帶了槍,你現在立刻趕回去,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林芳秋吓了一跳,轉身往外跑。
許社長一行人到五星大隊的時候,整個大隊靜悄悄的,一個喘氣的人都沒看到。
等他們到了大隊倉庫這邊,才發現人全部集中在這兒呢。
許社長板着臉,把大隊幹部喊到一邊。
徐廣進此時已經被松開,看到許社長過來,他像是見到久違的親人,一把撲到他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這些野蠻人,“許社長,您終于來了啊。您要是不來,我要被這些人給整死了。”
“他們為什麽綁你?”瞅着他那邋遢模樣,許社長一臉嫌惡地退後幾步。
徐廣進哭着道,“他們不肯交公糧,我想去公社通知你,可是他們攔着不讓。就把我綁起來了。”
林建國黑了臉,擠開他,“許社長,不是這樣的。我們抓到他偷吃糧食才懲罰他的。”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邊各置一詞。許社長擺了擺手,“行了,不說這個了。咱們來說說交公糧的事。我聽說你們對上面下達的命令有異議?”
衆人齊齊退後一步,紛紛低頭。
林建國上前一步,“許社長,您也要理解我們。不是我們不想交公糧,而是交得實在太多了。之前交了五成公糧,咱們大隊吃糠咽菜啃樹皮,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前陣子,還有兩個人餓死了。”
林建國說的倒不是假話。就算集體幹活,也有窮有富。窮人家買不了多少高價糧,只能吃糠。小孩子和老人本就是需要補充營養,吃這種東西哪受得了。
有兩個老人沒扛過,人沒了。
許社長面色一瞬間的凝重。他嘆了口氣,神色緩了緩,“可是你們也不能為了自己,就把萬千同胞置于不顧啊。你們是農民,到地裏挖野菜,到江裏撈魚,怎麽都能活下去。你們讓那些在邊疆保衛祖國的戰士怎麽活下去?你們讓M主席他老人家怎麽活下去?”
衆人齊齊低頭。
林建國心如死灰。他想說他沒這麽大的情操,自己都快死了,還要管別人。
可是他又覺得自己太無情了,明明那些人冒着生命危險在保護這個國家,而他居然為了填飽自己,活活餓死這些浴血奮戰的戰士。
沒有人再說話,許社長指揮身後的人到裏面擡糧食。
衆人讓開一條道。
林建國怔愣了片刻,突然問,“咱們國家還在打仗嗎?”
許社長搖頭,“就算不打仗,隊伍也不能解散啊。誰知道那些侵略者會不會卷土重來呢。”
林建國無話可說,捂着臉,挫敗極了,“可是我們就活該餓死嗎?這明明是我們種的糧食。”
這話似乎産生了共鳴,衆人齊齊附和,“是啊,這些是我們種的糧食。我們卻餓着肚子。”
許社長在一張張焦黃的臉上瞧見了憤恨與不甘。
林建國擦掉眼淚,幽幽地道,“如果我們自己種的糧食不屬于我們,我們又何必種糧?我們為誰而種?我們難道是”奴隸嗎?
“建國!”一聲暴喝傳來,衆人齊齊看去,只見林炎城穿着一件打滿補丁的衣服出現在衆人面前,他手裏拎着個大包,像是剛剛乞讨回來的難民。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