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五星大隊辦公室靜得不行。大部分人坐在凳子上, 兩手交替插到袖子裏,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只有林炎城和張松年咬耳朵,在小聲交談着什麽。

離兩人有兩米多的徐廣進像看賊似的, 一直盯着這兩人。可惜兩人說話聲音太小,他根本聽不清。心裏又癢癢得厲害,心情便越發煩躁, 一會看一眼牆上的挂鐘,一會兒跺腳。

就在林炎城似乎說了什麽的時候,徐廣進突然插嘴,“哎, 書記, 你兒子什麽時候來啊?咱們這麽多人等他一個人合适嗎?”

林炎城擡頭瞧了他一眼, “你有事先去辦,大不了我們等你。反正天冷, 咱們也沒啥事,不怕等。”

徐廣進被他掖住,翻了個白眼, 卻也懶得動彈。

過了一會兒,林建國終于姍姍來遲, 林建華卻沒跟着一起來。他走到半道上的時候,被人請去給孩子講題。

進來後,林建國随便找了個凳子坐下,“爹,之前不是已經開過會了嗎?怎麽還要開啊?”

林炎城跟張松年小聲道, “先這麽着吧。如果以後再想到更好的法子,咱們再讨論。”

張松年點了點頭。

林炎城扭過頭來看向林建國,“這不是有難民出現嗎?咱們安排人員巡邏吧。”

林建國怔了怔。

徐廣進撇撇嘴,“天越來越冷,讓大家吹冷風不好吧?而且搶武思蘭東西的那對夫妻也許不是難民呢。”

林炎城敲擊面前的書子,發生叮咚幾聲響。

昏昏欲睡的大隊幹部這才回神,一個個精神抖擻起來。

林炎城摸着下巴把衆人神色收入眼中,“我知道吹冷風不好受。但是那兩人真是難民,恐怕就不僅僅只是他們兩個。咱們八個大隊,糧食分散在八處。哪怕被他們摸到一處,咱們大家的日子都會不好過。既然咱們是大隊幹部,就要為大家排憂解難。提前防備,總好過糧食被搶之後,大家怪罪咱們這些幹部跟以前那些幹部都是一樣只吃飯,不幹事的敗類。”

徐廣進氣得瞪了他一眼,卻偏偏又找不到話來堵他,只能撂下狠話,“你就瞎折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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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一直不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其他人也沒插嘴。比起吹冷風,當然還是糧食重要,畢竟誰也不想餓肚子。

沒人反對,這事就這麽定下為了。

林炎城朝林建國道,“建國,你把咱們大隊的壯勞力重新編制,全部歸納到巡邏小組。隊裏的八處糧倉,你們每天都要安排人守候。還有要沿着村道四處巡視。別再發生搶劫。”

林建國點頭應了。

說完這事,大家又在一起商量該如何才能填飽肚子。

之前就讨論過這個問題,也沒商量出好的法子來。

徐廣進頗有幾分不耐煩,“照我說,咱們把每天的口糧減少一些。大冬天,大家也不出屋,全都貓在家裏,吃這麽多也是浪費。”

不得不說,這已經他們能想出來的唯一法子了。

林炎城看向張松年,“咱們一天吃兩頓,省得大家跑來跑去,節省點力氣。男的吃九兩,女的吃七兩。孩子适量減少。好好跟大家說,讓大家都理解一二,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呢。離夏收還有七個多月,糧食得省着點吃。”

張松年剛剛就和林炎城商量好幾遍措辭。但是他心裏還是忐忑不安。

晚飯時,張松年站在凳子上,看着一張張瘦骨嶙峋的眼睛,他聲淚俱下地訴說大隊的難處,一筆筆賬目算給大家聽。

大家心裏發苦,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跟着一起來吃飯的武思蘭卻好似進入一個新的世界。她在部隊裏,饅頭管夠,哪怕是大冬天,也能有四五樣菜。

但是這邊,一天卻只給吃七兩飯。這能吃飽嗎?

等拿到口糧的時候,武思蘭發現居然唯一能填飽肚子的居然不是饅頭,而是包子。裏面大半都是蘿蔔餡。

“是不是不合口味?”林芳夏見她遲遲不動筷子,擔憂地問。

武思蘭瞅着大家正狼吞虎咽,她壓下心裏的震驚,把包子塞到嘴裏,“啊,這包子怎麽這麽鹹?”

林芳夏指着她面前的碗,“快喝點粥。”

武思蘭端起碗大口大口喝起來。

包子吃到三分之一,那碗稀薄的粥也喝完了。她側頭問林芳夏,“在哪邊添粥啊?”

林芳夏一怔,剛想說沒有了。

就見旁邊的林建國把自己那碗粥推到她面前,“你喝吧。”

武思蘭搖頭,“不用了。”

她一擡頭,這才發現喝完粥的人離開座位盛回來的卻是冒着熱氣的開水。

也就是說,每個人只能喝一碗粥。

武思蘭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端了一碗開水。

等一個包子吃完,她一共喝了一碗粥和兩碗開水,撐的她的肚皮一鼓鼓的。

從食堂走回去的路上,她拱着肚子小聲朝林芳夏道,“咱們快點走吧。我想上廁所。”

正在與夥伴聊天的林芳夏忙結束聊天,帶着她往家奔。

上完廁所,武思蘭跟林芳夏聊了一會兒話,她肚子又餓了。

她忍着饑餓,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才八點半。也就是說這頓飯只管了兩個半小時。她坐在床上,被子蓋着咕咕叫的肚子,側頭看了一眼正在批改作業的林芳夏,“芳夏,你們大隊下一頓飯是什麽時候啊?”

林芳夏頭也不擡,“哦,明天中午十一點。”

武思蘭掰着手指算了半天,還要十四個小時,她才能吃飯。

武思蘭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林芳夏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思蘭姐,你怎麽了?”

武思蘭漲紅着臉,“我想回到早上,打死我自己。”

林芳夏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不由得樂出聲來,“思蘭姐,你就別想那麽多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武思蘭垂着頭,她确實不是故意的,可是如果不是她把糧票都丢了,她現在也不用餓着肚子了。

她痛定思痛,深刻做了一遍反響後,才後知後覺地問,“芳夏,你們一天只吃兩頓飯,如果肚子餓了,怎麽辦?”

林芳夏随口道,“餓了喝水啊。”

武思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你們把包子餡弄得那麽鹹,是為了多喝水?”

“那當然了。大鍋飯哪能不讓大家吃飽呢。”

武思蘭突然覺得林芳夏還挺幽默。

林芳夏寫了兩個字,突然扭過頭來,小聲道,“思蘭姐,你是不是餓了啊?”

武思蘭違心地搖頭,“沒有!”

林芳夏不信,小聲道,“你放心吧。咱家還有點糧食的,晚上可以加頓餐。”

武思蘭想到之前吃的那兩碗香噴噴的白米飯,把她肚子裏的饞蟲都快勾出來了,咕咕叫越來大起來。

被子已經隔絕不住她的聲音了。

林芳夏忙起身,“芳夏姐,你等等,我去竈房看看。”

武思蘭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

很快,林芳夏就過來敲門了,小聲道,“思蘭姐,走吧,咱們去堂屋。”

武思蘭跟在林芳夏身後,進屋後,林芳夏很快把門插上。

武思蘭瞅着面前又多了一個人,愣了一下。

林建國主動給她介紹,“這是我四妹,她在供銷社上班,中午你沒見過。我們家還有老大和老五你沒見過,他們在縣城上班。”

武思蘭點了點頭,主動跟林芳秋打招呼,“我叫武思蘭,是賀雲逸的姨妹。”

林芳秋認認真真地打量她一眼,想說什麽,卻又沒有問,只淡淡地道,“你好。我叫林芳秋。”

兩人互相介紹的時候,小六已經把煤爐上的鍋蓋掀起來了,熱氣上湧,屋裏更暖了一些。

林建華面前擺着一摞黑瓷小碗,他撈了一個最大的紅薯遞過雲,“思蘭姐,你吃。”

武思蘭笑着接過來,撥開紅薯皮咬了一口。

這紅薯剛剛出鍋,太燙,而且一點也不甜,裏面還是白瓤的。她以前聽人說過,白瓤的紅薯比紅瓤的産量要高一點。

她想等紅薯涼了一會兒再吃,擡頭見其他人都拿到了紅薯。

大家吃的都很慢,但是她注意到大家都是連皮吃的。

武思蘭看着碗裏被她剝到旁邊的紅薯皮,想到那七兩飯,也吃了下去。

吃完紅薯,林建華又給每人添粥。

武思蘭才注意到這煮紅薯的湯下面,居然還是有大米的。

只是大米的數量非常少,盛到碗裏,都能論個數。

武思蘭吃完一碗薄弱,林建華把鍋裏還剩下的一個紅薯盛到她碗裏,“快吃吧。”

武思蘭十分不好意思,剛想拒絕,就見林炎城擡了擡手,“快吃吧。我們胃口小,吃不下去,可別浪費了。”

武思蘭最終還是把紅薯吃了。想着等她回去,一定給他們寄點全國糧票作為報答。

哪怕是兩個紅薯下肚,武思蘭也沒有吃飽的感覺。

吃完飯,林建華收拾碗筷,其他人都各自去睡覺。

林芳夏給武思蘭倒了熱水,兩人簡單洗漱過後,并排躺到床上。

武思蘭手枕在腦後,輕聲道,“芳夏,你能跟我說說你們大隊的事嗎?”

林芳夏想到剛剛她去倒水時,她爹千叮咛,萬囑咐,不要跟武思蘭講太過負面的事情。

她不太清楚她爹為什麽要對思蘭姐藏着掖着,但是她爹做事總有理由。她照辦就是了。

于是,林芳夏只跟武思蘭講她們村去捕魚的趣事,還有她教書時,小孩子調皮搗蛋的事。

武思蘭從小就在部隊長大,沒有接觸過這些,聽得津津有味。

聽了一會兒,武思蘭便開始引導林芳夏講些關于糧食的事情。

林芳夏不肯說,“這些都是暫時的,咱們以後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武思蘭見她含糊其詞,便開始激她,“該不會是因為你們大隊有人貪污,所以你才不肯說吧?”

林芳夏果斷搖頭,“才沒有。不是這樣的,是糧食都上交了。你知道的,小麥畝産只有兩三百斤,水稻更低。交了五成之後,人均連兩百斤都不到。哪個沒良心的敢貪污啊。”

武思蘭驚得坐起來,瞪大眼睛,“水稻不是畝産萬斤嗎?怎麽才兩三百斤?”

林芳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無意間把這事給透露出去了。

她心慌得不行,拽着武思蘭的手,“思蘭姐,我剛剛什麽都沒說。你聽岔了。”說着躺着床上,背對着武思蘭裝睡。

武思蘭急得不行,抓着林芳夏的胳膊繼續追問,“你說啊。不是說畝産萬斤大豐收嗎?”

好半天沒能等到她回答,她趴過去一看,原來林芳夏正趴在床上哭。

“哎,你哭什麽啊?我又沒怎麽你!”武思蘭再次抓了抓頭發。

“我爹不讓我跟你說這些,我剛剛居然說禿嚕嘴了。”林芳夏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武思蘭想不明白,“你爹為什麽不讓你跟我說這些?”

林芳夏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行,我要問問看。”武思蘭從窗戶往外一看,外面還有亮光,想來他們還沒睡,忙翻身下床。

林芳夏反應過來回頭看的時候,她已經開門出去了。

林芳夏也顧不上哭了,忙穿鞋下坑跟了上去。

“林叔,你還沒睡啊?”武思蘭推開堂屋大門,林炎城正獨坐在凳子上洗腳。

聽到動靜的林炎城擡頭見是她,愣了一下,“怎麽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啊?”

武思蘭搬凳子坐下,“林叔,我剛剛聽芳夏說,這邊畝産才兩三百斤,怎麽差這麽多啊?”

林炎城瞧了一眼跟進來的林芳夏,心裏嘀咕,難道這就是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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