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賀雲逸和武思蘭商量三日後回北京。

武思蘭不解,“收拾東西不需要這麽多天吧?”

賀雲逸給她介紹, “我和芳夏現在處對象, 兩家長輩總要見見面。”

武思蘭眉毛擰成結,賀姨父現在都不承認她哥的身份, 怎麽可能會操心他的婚事。

賀雲逸見她遲遲不說話, 便知道她想歪了, 嘆了口氣,“不是還有爺爺嘛。”

武思蘭點點頭。那也行吧。

林炎城要去北京, 把大隊幹部全部召集起來開會。從糧食分配到安全防患, 再到內部矛盾調解各個方面都過一遍。

總之一句話,不能再出錯。如果再丢糧食, 那些體虛的人不一定能撐得住。

開完會,林炎城打算去縣城交待兩個兒子一些事情。

卻沒想到, 林建軍居然冒着風雪回來了。

“不是說今年還要加班嗎?你怎麽回來了?”林炎城拿衣服給他彈掉身上的雪。

林建軍是走路回來的,凍得人直打哆嗦,手腳更是冰涼。

他跺了好一會兒腳, 才恢複知覺。

看到堂屋有煤爐,他想湊過來烤火,林芳夏先他一步, 端來熱水, “先泡泡手,直接烤,會生凍瘡的。”

林建軍朝她道謝。林芳夏笑笑,去竈房給他準備食物, 賀雲逸跟着去幫忙。

林炎城給他介紹武思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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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軍扭過頭才發現家裏多了個陌生姑娘,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沖對方點頭。

武思蘭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我之前就聽芳夏說你特別聰明。自己考上中專,還分配到縣城上班。沒想到,你看着人小,腦袋瓜子這麽好使。”

這還是第一次有外人這麽赤果果地誇獎自己,林建軍激動得滿臉通紅。

林建國聽着牙酸,撇了撇嘴,剛想說,“小五,你別得意,她就是說客套話而已。”可當他一擡頭就見親爹正盯着他看,那目光裏帶着幾分警告。林建國吓得趕緊縮脖子。

林建軍來的時候沒有帶糧食,而是把自己辛辛苦苦攢了二十斤的糧票交給他爹,“天太冷了,不方便提,我只帶了糧票回來。”

林炎城笑笑,“沒事兒。糧票也是一樣的。正好我要去北京,我讓人幫着換成全國糧票就成。”

說着,他把糧票交給林建國。對方秒懂,大步出了堂屋,去鎮上找劉三了。

林建軍烤完火身上暖和了,林芳夏飯菜也做好了。

林建軍拿着熱氣騰騰的蘿蔔玉米餅,吃着紅薯粥,就着一碟鹹菜,問起家裏的夥食。

林炎城倒也沒有瞞他,“現在糧食越來越少。大家只能吃個半飽,一口氣吊着,勉強餓不死。”

林建軍咬了一口餅子,神色也跟着黯淡起來,“縣城糧食也縮減了。我之前一個月有二十九斤口糧,現在只有二十斤了,肉和雞蛋全停了。”

林炎城自然也知道這個。他幹活的時候拿的是工程師的工資和補貼,現在不幹活,就只能拿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口糧只有二十斤。但是比起隊裏人,他們家已經算是非常幸運了。

林建華瞅着他那張跟以前差不多的臉,奇怪道,“五哥,糧食減少了,你怎麽沒變瘦啊?”

林建軍身上穿的是普通工人都會穿的藍色工作服,臉頰微微有點肉,還透着幾分紅潤。

皮膚也不像林建國那樣幹燥,顯然也會抹些哈喇油的。

自從他和羅奚珍處對象,這孩子倒是比以前注意個人形象了。

好的精神面貌可以增加人的自信心,這是好事。林炎城樂見其成。

林建軍聽了林建華的話差點嗆到,等嘴裏的東西嚼完,他急赤白臉地解釋,“最近幾個月,我吃的都是粗糧。”

林建華剛剛純粹是好奇,可聽到五哥這麽急于解釋,才發覺自己這話好像在指責他。忙讪讪地撓頭,“五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工作累不累啊?上回大哥回來,累得都快脫相了。還有咱爹去建橋,也是累得不行。但是你好像不累啊?”

林建軍還沒回答,林芳夏噗嗤一聲笑了,“你不廢話嘛。小五是辦事員,既不用像大哥那樣搬東西,又不會像咱爹那樣啥都幹。肯定不累啊。”

林建華羨慕得不行。

五哥當初面試了三家,最終到縣政府當了辦事員。

說笑一陣後,林炎城才問起他回家的目的。

如果他沒事,不可能頂着風雪回來。

林建軍斟酌了半天,才開口道,“爹,你說我現在處對象了,要不要買點節禮去羅家拜訪啊?”

賀雲逸愣了一下,看向林芳夏。

林芳夏卻沒注意他,視線一直盯着林建軍。賀雲逸有些失望。

“中秋節,你沒去嗎?”

林建軍搖頭,“沒去。那時候羅家還不同意我和奚珍處對象。”

林炎城驚了一下,上回林建軍還說羅奚珍父母不同意呢,沒想到這麽快就有轉機了,“這麽說她父母現在已經同意了?”

“算是吧。”林建軍點頭,“奚珍讓我買兩灌麥乳精,兩瓶茅臺,二十斤細糧,這一下子要花掉我将近三個月的積蓄,我有點拿不準,所以回來問問您。”

林芳夏對羅奚珍沒有好感,漲紅着臉,想說別買了。但是她爹還沒說話,她也不敢插嘴。

林建華誇張大叫,“我的乖乖,我之前還覺得賀知青拿的那些東西已經是蠍子拉屎---獨一份,沒想到羅家更狠。”

這沒有金山銀山還真不能娶到羅家這閨女。

賀雲逸抽了抽嘴角,神色略有點尴尬。

林炎城沒有發表意見,“羅家為什麽要這麽多東西?”

林建軍笑着解釋,“奚珍說到時候親戚朋友會上門,也讓他們看看她交了個很不錯的對象。”

這是故意在親戚朋友面前顯擺的意思。林炎城倒也沒有瞧不起這種作法。

但是林建軍就是普普通通的鄉下人,拿的也是普通工人的薪資,一次年禮就要花掉八十多塊錢,他怎麽可能同意。

賀知青和武思蘭不好發表意見,只能低着頭烤火。

林建華卻是心直口快,“五哥,咱們這兒年禮沒有這麽重的。這份禮擱在咱們鄉下都能娶五個媳婦了。你傻不傻啊?”

林建軍瞪了他一眼,“可我正式登門總得帶禮過去吧?而且羅家條件比咱家好多了。”

見他還向着羅奚珍,林建華氣得将頭扭向一邊。

林炎城把兩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朝林建軍伸手,“把你工資給我。”

林炎城原本想讓林建軍自己賺錢娶媳婦的。但是瞧着他似乎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自己要是再不管,估計等不到結婚,他攢的錢就會全發光了。

關鍵是,就算他全花光了,羅奚珍也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反而會怪林建軍賺錢不夠多。

林建軍有點舍不得,但是在親爹威迫的目光下,還是掏了出來。

林建軍是七月份畢業的,現在陽歷一月,工作六個月,應該能拿到五個月的工資。前三個月是臨時工的工資,後兩個月是正式工的工資。

林炎城數了好幾遍,“咦,不對啊,怎麽只有五十六塊八毛五分錢?你臨時工是二十塊錢,正式工是三十三塊六毛五分錢。應該是一百二十七塊三毛錢。這半年,你一個人就花了七十塊四毛五分錢?”

雖然黑市的糧價翻了十幾倍,但是糧店的糧食依舊沒變。

玉米依舊是九分錢,就算他一天吃兩斤,半年也不過三十二塊四毛錢,這剩下的三十八塊五分錢哪去了?

林建軍也不知道自己花哪了,支支吾吾想不起來。

林炎城也不指望他了,手一伸,“把你的副食本子拿給我。”

在縣城買任何東西都要票,而副食本子都會一筆一筆記錄下來。

林炎城拿過來,從上至下瞧了一遍,猛地拍到桌子上,虎目圓瞪,“你自己給我好好看看。你都把錢花到哪了?”

林建軍吓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忐忑不安地拿起本子,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哈喇油?他給自己買的。

發夾?他給奚珍買的。

紅糖?他給奚珍買的。

糖果?他給奚珍買的。

衣服?他給奚珍買的。

……

每樣東西都很便宜,但是加起來,卻花了将近四十。林建軍緊緊地捏着本子,緩緩低下了頭。

林炎城摸着下巴,冷笑出聲,“我說她為什麽要跟你處對象呢。原來她是想找個冤大頭啊。”

氣得火冒三丈的林芳夏終于憋不住了,惡意揣測起來,“指不定她用你給她買的東西打扮自己,在騎驢找馬呢?”

雖然說處對象的時候,男方要經常給女方買東西,但是幾個月就花掉三十八,如果再包括節禮,兩百都不夠。這哪是處對象,這根本就是冤大頭。

林建軍握着拳頭,沉默不語。

林芳夏嗤笑道,“要不然她的标準也不會降得這麽快啊?從潘書記家的小兒子直接換成你。她圖什麽啊?”

林芳秋就跟林芳夏讨論過,羅奚珍跟小五處對象肯定不單純。前一個是潘書記家的小兒子,後一個是普通工人。

差得不僅僅是那點工資,還有階級層次以及社會地位。

林建軍小聲強辯,“潘書記調走了。我以為……”

這是正主走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他。

武思蘭聽了半天,終于聽明白了,她拍着巴掌,破口而出,“你的心胸這麽寬廣啊?居然樂意當人家的替補?”

她剛說完,賀雲逸就扯住她的袖子,給她使眼色。

武思蘭尴尬地撓頭,但是她性子直來直去,讓她憋着,她還不如哪涼快哪待着去吧。

她起身,打開堂屋門出去了。賀雲逸趕緊跟上去。

這兩人離開,空氣中的尴尬氣息少了許多。

林炎城瞅了一眼垂死掙紮的林建軍。

對于林建軍為什麽癡迷羅奚珍,林炎城自己也總結過。作為一個敏感自卑的男孩子,有一個如同仙女一樣的姑娘幫助了他,他被她給予的溫暖感動。慢慢愛上了她。

随着兩人接觸越來越深,他發現仙女其實也是凡人,一樣有七情六欲,一樣吃五谷雜糧,一樣有自私自利的一面。

與其說他喜歡羅奚珍,倒不如他喜歡假想中的姑娘。

但是再美的夢一旦被打破,他就無法再拿它當夢境。

所以林炎城以退為進,給他希望,以便将來打破的時候,更絕望。“我覺得羅奚珍只是大手大腳慣了。這種鋪張浪費的行為很不好。你不能助纣為虐。從今天開始,除了飯錢,你只有兩塊錢零花錢。你要學會用人格魅力征服女人。用錢砸,你砸得起嗎?”

“什麽人格魅力?”就連林建華都兩眼放光。

“就是她哭的時候,你要講笑話逗她笑。跟她一起約會的時候,要體貼周到,幫她拿東西之類的。”說到這裏,他神神秘秘地道,“我跟你們說,最吸引女人的一點,不是這些細節,而是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吸引人。”

林建軍和林建華齊齊驚呼,“認真工作?”

林炎城煞有其事地點頭,見兩人面上透着懷疑,他向一旁的林芳夏求證,“芳夏,你說說賀知青認真工作的樣子是不是最吸引你?”

林芳夏羞紅了臉,咬着嘴唇,在三雙眼睛的逼視下,她點了點頭,“對!幾乎所有姑娘都這麽想。”

林建軍有點不信,忙打開忙跑去找武思蘭求證。

武思蘭和賀雲逸站在門口商量回北京的事情。

聽到林建軍叫她,她回頭,“怎麽了?”

“思蘭姐,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好,你問。”

“是不是男人工作的樣子最吸引人?”

武思蘭愣了一下,點頭,“那當然了。”

得到答複的林建軍朝她道謝,轉身回了屋。

屋裏三人探頭朝這邊看。

林建軍進來後,把堂屋門關上,坐下後,朝林炎城道,“爹,你繼續。”

林炎城擺了擺手,“我知道的就是這麽多。我覺得你回去後,盡量把時間放在工作上。別老想看着對方。如果一段感情沒有信任,還怎麽維持下去?”

林炎城翻他的本子才發現,這兩人幾乎沒隔一兩天就會見上一面。次數太過頻繁,羅奚珍還怎麽騎驢找馬?

都是男人,他就不信林建軍心胸能寬到非人的程度?

林建軍點了點頭,“爹,那年禮該怎麽辦?”

“好辦!他們不是要面子嘛。那你就把你自己好好捯饬。給自己置辦一身體面的新衣,人靠衣裝馬靠鞍嘛。禮物要提,但是太貴重的東西,咱也買不起,量力而行就成。”他堅決不承認他是因為看不上羅家人才忽悠林建軍的。

林建軍若有所思,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終于決定聽他爹的。

現在穿中山裝太冷了,林炎城打算給他買軍大衣。

換完全國糧票剛剛回來的林建國聽說他爹要買軍大衣,身子都抖了,“爹,軍大衣貴着呢,一件要七八十塊錢呢。”

這是黑市的價格,在部隊大概只要一半。

林炎城想了想,“能租嗎?讓劉三想辦法弄一件新的軍大衣,咱們租幾天,就把衣服退回去。”

有買衣服的錢,他還不如買糧食囤着呢。

林建國不确定地問,“租十天要五塊錢。爹,真租啊?”

“這麽貴?”林芳夏和林建華不停啧舌。

林炎城肉疼地吐出一個字,“租!”為了讓林建軍對羅奚珍徹底死心,他也算是把錢扔在水裏打水漂了。

第二天,林建國就把一件九成新的軍大衣拿回來了。

林炎城讓林建軍提着之前賀雲逸送的兩瓶茅臺,又把芳秋從供銷社買來的兩包糕點放進去,以及五斤大米一起讓林建軍拎走。

“這份禮還是太重了。”林建軍走得老遠,林建華還是肉疼。

林炎城笑而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們贈送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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