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雨日時
春雨日時，
草木怒生。
——
窗外邊是一副山雨欲來黑雲壓城的光景。
接着，天邊幾道閃電頻頻乍現，接着是一陣雷鳴滾滾而來，紀輕舟站在窗邊，心驚肉跳地望着灰澀澀的整個天空，感覺天都要塌了，手上的一杯涼白開根本無法讓她壓驚。
她把小陽臺裏的衣服收了進來，關緊窗戶，斷開了所有電源，再三确認之後，她看一眼腕表，驚了，急忙抓起單肩包跑出門。她出來剛把門給鎖上就聽見隔壁的小姑娘頗中氣十足地念道——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又詩興大發了。
這姑娘平日酷愛各種風花雪月，這四樣東西絕對是她傷春悲秋的助興曲，可見今早這場春雨來得太及時。
而這句詩也實在大妙，它居然提醒了剛鎖上門的紀輕舟得回屋拿傘……
紀輕舟在人群的簇擁之下，被動地進入地鐵車廂，由門口一直滾到車廂中間，導致她和地鐵門遙遙相望，內心重重嘆氣，果然人類紮堆就是最強悍的壁壘，想走出車廂，你得先學會翻山越嶺。
周圍的空氣實在渾濁，汗水味加上不知道從哪飄過來的醬油味，把她旁邊這位女孩身上飄過來的頗具高級感的香水味給攪和得産生了感人肺腑的催吐效果。
接着她還發現前面那人雨傘滴下來的水全進了她的鞋子裏……
輕舟——算是好脾氣的了，畢竟是禮儀之邦土生土長起來的，她始終貫徹“以禮待人”這一健康思想，她以食為天，自立自足，與人為善，樂于助人——
但依然無法否認，“下雨天”就是個磨人的老妖精，敵視它。
紀輕舟抵達出版社的時候，距離上班時間還有20分鐘。
剛才她因為怕遲到，連路邊早餐鋪子裏冒着熱氣的豆漿都沒來得及眷顧一眼，現在居然早了20分鐘，真是造物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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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進了編輯部的辦公室，手裏拿着眼鏡布正擦着附在眼鏡鏡片上的雨水。
裏面已經有同事先于她提前抵達辦公室了，顧年年見有人來，撐着桌沿将椅子轉過去，仰着腦袋問：“輕舟，吃早餐麽？”
輕舟一時不察，暗暗吓了一跳，放眼望去，幾乎每一張辦公桌上面都堆着一塌高高的書籍，人一坐下去基本上看不到一根頭發絲兒。
她往裏走，看見顧年年在座位上，說：“正好我沒來得及買早餐。”
“我就知道今天會有人顧不上吃早餐，幹脆多買了一份，這會兒讓你趕上了，算你有造化鐘神秀。”顧年年把豆漿和包子遞給她。
“謝謝。”輕舟接過東西，順便把眼鏡戴上。
顧年年不由對她多看了兩眼，問：“你這鏡片這麽厚？近視多少度了？”
輕舟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框，回答得比較含蓄，“……500。”
顧年年眯着眼縫兒，不大相信：“嗯？？”
輕舟只好如實說：“一邊各500。”
“……”
顧年年感嘆道：“那不戴眼鏡的時候，你這雙眼睛基本上就成擺設了吧？”
輕舟也不怪顧年年說話太實在，因為輕舟媽媽說得更過分，當着她本人的面直接宣告雙目“報廢”，還說白瞎這麽水靈靈的一雙眼睛，這回是真“白瞎”了……
最近輕舟手頭上有一本計劃要出版的小說，她正對着電子文檔進行閱讀評估，這一個上午讀下來，看得她頭疼，作者有好幾處用典不那麽恰當。
什麽“下裏巴人，陽春白雪”，居然用在了人身上。
什麽“賓筵舊壓三千客”裏的“三千客”，望文生義了。
以及，“朝野”後面多寫了個“民間”……
她把不恰當的地方都标記了下來，準備下午聯系原作者進行一部分內容的讨論修改。
……
早春的天氣還透着一股子寒意，日頭也不長，六點鐘一到天色就已經擦黑。
輕舟走出地鐵出口時，雨勢降到了她能接受的範圍內，不過路邊那一杆杆路燈的服務意識淡薄了些，她走了半天路沒有一杆路燈是能給她提供方便的，而路邊的各家門店裏的燈光又鞭長莫及。
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機的照明功能，一邊注意着腳下時不時冒出來的水坑。周圍暗沉沉黑梭梭，獨她一盞明燈夜行，實在吓人。
路是柏油路，這一片都是正經的居民區，當初為了上班方便，她特意選了臨近地鐵口的出租屋，地鐵一線直達。
就是每月交房租的時候，她都要體會一遍身心如遭雷劈一般，外嫩裏焦的切膚之痛。
輕舟一邊拿着手機算着交租的日期，一邊在心裏考慮着要不要去一趟花店買一些薰衣草回家，家裏的那幾支香水百合該換了，但是她怕在外面逗留的時間久了，會把大雨給招來。
她挺迷信這個，一般不予她方便的事情，會熱衷于風雨無阻地過來給她添麻煩。
她正猶豫着，走着神，這時花叢裏忽然竄出一個黑影，輕舟猛一下站住，眼睛緊盯了黑影，她悶聲不吭地狠狠倒吸一口涼氣，驚得瞳孔跟5級地震的震效差不多，她看着那個黑影輕松落地，然後從自己眼前經過……
那人說：“阿衍，這貓夠肥壯了啊，拿來刷火鍋口感一定特帶勁！”
被叫作阿衍的人只輕悠悠地“嗯”了聲，說：“你吓到人了。”
“誰？”那人左右看了看，“剛有人經過？”
輕舟一驚，一只手攥緊了單肩包的皮帶子，一手拿穩雨傘埋頭就走。
他們打算拿那只貓來刷火鍋？
在附近轉悠的貓應該都是家養的，他們這是偷的家貓？
怎麽辦？報警麽？
……
……要不算了吧，那兩個人看起來不好惹。
她一介女流，多管閑事的話，會被一起抓過去當成火鍋料吧？
可是——
輕舟猛一下收住腳步，同時遠處隐隐約約有一聲聲的貓叫飄過來，她自動把貓叫聲翻譯成了一串求救信號，催人淚下的那種。
她拿出錢包大概數了一下裏面的現金，然後捏緊錢包毅然決然轉身往回跑。
路上那兩人已經不知去向，跑回原來的地方看了一圈，收起傘繼續往前跑。
應該沒走遠。
經過一條巷子的時候她倏地停下來，拿着手機往裏一照，果然看見了他們兩個，她一點慎重考慮的機會也不給自己，直接跑着過去，喊道：“等一下！”
巷子裏的兩人停下來，扭頭看了過去。
前面的燈光一閃而過，陸衍谌下意識皺眉，閉了下眼睛，等睜開的時候，眼前站着個女孩，戴着一副看上去頗厚重的眼鏡，她的目光透過厚厚的落滿水珠的鏡片，看向周南懷裏的貓。
輕舟不敢耽誤時間，鬥膽表明來意：“我可以買下這只貓麽？”
周南一愣，莫名其妙地看向了陸衍谌。
陸衍谌臉上倒沒什麽表情，故作深思熟慮之後，說：“行啊。”他伸手把貓接過來，“不過要看它願不願意跟你走。”說着把貓遞到她跟前。
輕舟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好說話，她明明已經備下了一肚子迂回婉轉的勸勉之詞，打算在對方不配合的情況下拿出來進行友善的思想交流。
沒想到啊，居然這麽省事？
她唯恐有詐，還特意先表現出了一絲深沉且精明的猶豫，然後才擡手接過來。
那只貓跟逃難似的立馬竄進她懷裏，輕舟抱着貓，安撫性地摸摸它。
周南兩只眼睛瞪着陸衍谌瞪得都快脫框了……
陸衍谌也只是頗意外地輕輕一抽嘴角，不着痕跡地淡掃了貓咪一眼，他秉承着大丈夫一言九鼎的鋼鐵原則，悻悻地放手了。
輕舟松了口氣，問：“這只貓你們賣多少錢？”
陸衍谌說：“一塊。”
周南的眼球再次刷新欲脫框而未脫框的敏感系數，這回連帶着嘴巴也不自覺張開……
而輕舟甚至覺得對方是不是讓雨給淋傻了，雖然按照常人的邏輯她至少得表示一下懷疑，但她的手已經迫不及待非常實誠往兜裏摸了摸，摸出一枚硬幣。
最後，雙方以一元硬幣達成共識，一手交錢一首交貨，成交了。
路上，周南依然不敢置信，“阿衍，今天腦袋裏裝的屎不夠你用麽？”
陸衍谌看着路面，內心醅釀着煩躁，面上卻還是一副不痛不癢的神情，“少他媽廢話，話都說出口了你能怎麽辦？”
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這只沒出息的色情蠢貓見到異性兩眼發直走不動道的陋習居然已經這麽根深蒂固了，剛才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對方的溫柔胸……呸，溫柔鄉裏。
“那你也不能一塊錢成交啊，那貓你養多少年了？不說養育之恩吧，好歹把小魚幹的錢給賺回來啊！”周南捶着掌心，怪心疼錢的。
“它認得回家的路。”陸衍谌說。
周南一聽，想了想，說：“那也拿少了，把小花花讓出去陪客一晚只收一塊錢？都不夠買回貓的尊嚴，生意頭腦這麽貧瘠？不能夠啊衍哥？”
陸衍谌淡道：“閉嘴。”
周南又說：“她為什麽要買小花花？不會是看上你了特意過來搭讪的吧？那豈不是讓她得逞了？”
細細的雨絲又飄下來了。
陸衍谌望着蒙蒙細雨，由衷感慨了一聲：“操。”
……
“你認得回家的路麽？”輕舟抱着貓，有些茫然，養是可以養的，但如果這只貓原本是有主人家的，得放回去比較好。
貓“喵喵”聲叫喚，來來回回甩着細長的尾巴，在輕舟懷裏待着似乎特別安逸，安逸到了流連忘返。
進小區之前，輕舟問了門口的物業認不認得這只貓。
物業觀察了半天，說：“這不是房東的貓麽？”
“你确定麽？”輕舟問。
“确定，我見過好幾次了，你看它尾巴尖兒上有一戳黑毛，就是這麽個形狀。”物業抓着貓尾巴又辨認了兩眼。
“好，謝謝。”
回到屋子裏，輕舟先給貓把被雨水淋濕的部位用吹風筒吹幹，再把路上買的小魚幹拆了倒在碗裏給讓它吃，跟着自己才去洗澡。
輕舟租的這間屋子是個一居室，帶有一個客廳一間卧室，自備洗手間和廚房，沙發和床，空調等家具一應俱全，地板是木質的。
她把屋子收拾得很幹淨很溫馨，經過房東同意，她在牆上安上了壁燈。
輕舟洗完澡出來，坐在沙發上一邊擦頭發一邊給房東發信息，大意就是問人家是不是丢了一只貓，還特意留了個心眼沒說什麽樣的貓。
她跟房東交集不多，不算熟，一般交房租要麽銀行轉賬，要麽微信付款。
……
陸清溪看完信息，拿手機給陸衍谌打了個電話，問：“你把小花花丢了？”
“……啊？”陸衍谌坐在電腦前不知道在擺弄什麽東西，手機放在桌面上開的免提，聞言應道：“啊。”
“……到底丢沒丢？”陸清溪皺起一對柳葉眉。
“賣了。”陸衍谌專注擺弄他的電腦，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怎麽忽然問起貓來？”
陸清溪說：“我一個房客發信息過來問我是不是丢貓了，咱們家就你養了只貓，到底是丢了還是賣了？”
陸衍停下手裏的事情，一想，問：“哪個房客？”
“住5棟403的房客。”
“403住的是個女孩？”
陸清溪差點暴脾氣要脫殼而出，“你管人家男孩女孩！那貓你還要不要了？”
陸衍谌不慌不忙，說：“蠢貓要是還顧念我是它再生父母，飛檐走壁它也能回來。”
陸清溪也幹脆，挂了電話之後，拿着手機回複——貓不要了。
陸衍谌有點相信周南說的，那個女孩其實是看上自己了故意過來搭讪的，他被人追求的經驗還是挺豐富的，但是這麽蛋疼又拙劣的追求手段他還是頭一回見識，更沒想到的是他腦子一抽居然還挺配合人家……
……
原來是棄貓。
輕舟看着手機裏回複的內容，默默擡了擡眼鏡，對那只貓頓時又添了好幾斤的憐憫之情。
為什麽不要？
難道得了什麽重病？
可是它看上去很健康很活潑，甚至還有興奮過度的可疑跡象……
明天是星期六，輕舟決定帶着貓去寵物醫院做個周全的檢查。
……
作者有話要說：
初會的方式略迷略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