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傻子
自從進了抄經閣,睡懶覺就成了奢侈,每天天沒亮女官們就得起來。今日一早羅芸芸剛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正趕去吃早飯,就看見慕雪從小廚房跑出來。
“芸姐姐,今天有香客來抄經,一會兒錦姐姐問起,你就說你去,知道嗎?”
“怎麽了,今天不是輪到你當值嗎,你小丫頭想偷懶啊?”芸芸拍了一拍她的小腦袋。
“嘿嘿,你就答應我吧,代我一回,行嗎?好姐姐……”慕雪哼哼唧唧地開始搖起了芸芸的胳膊。
羅芸芸用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這小丫頭為了偷懶,居然撒起嬌來了,真是受不了。
“好了,好了,就這一回,下不為例哈”。
“謝謝姐姐!”
羅芸芸端着盛好的淨手水,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抄經閣外頭的天字號廂房,早已有人坐在裏面了。她趕緊把淨手盆放在右手邊的幾案上,往前走了兩步,對椅子上坐着的人,低頭行了禮。
“女官芸芸見過公子”。
然後站直了身子,朝那人望去。
這不望不知道,一望真是吓一跳,這也太特麽帥了吧!
椅子上坐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皮膚白皙,額頭飽滿,濃眉似劍,大而有神的眼睛清澈如水,鼻梁高挺,嘴唇微張露出整齊白淨的牙齒。
他微笑地看着羅芸芸,安靜中流露出一股孩子氣,既不拒人于千裏之外,也不顯得輕浮庸俗。
芸芸呆呆地盯着他,竟然忘了移開視線,心中早已是小鹿亂撞。這簡直就是古裝版朱一龍好嗎,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啊,羅芸芸恨不得立馬跪謝一萬次。
“本公子從未見過你”。
他微微一笑,眼角微微地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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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公子,我是新來的”。
羅芸芸磕磕巴巴回答完,趕緊低下頭,定了定神。沒辦法,第一次見這種級別的帥哥,定力不夠啊。
“嗯,開始吧”。
說着他就站了起來,去淨手了。這帥哥約莫有一米八,身材修長,肩寬腰細,從她身邊走過時帶起的風還有一股龍涎香的味道,香氣馥郁、沁人心脾。
芸芸趕緊走到桌子旁,幫他把筆潤好,開始滴水研墨。其實她本不需做這些,少爺自有随身小厮伺候。不過為帥哥服務嘛,羅芸芸一百個樂意。
不知道這帥哥字寫得怎麽樣,應該不錯吧,看樣子就很厲害,芸芸邊想着邊瞄着他的手。
只見他輕輕抓起筆,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呲,在紙上畫了一道斜杠。
咦,這是幹嘛,試紙?羅芸芸疑惑地瞪着他,也不好意思問。
呲,又畫了一斜杠,呲,一橫。呲呲呲……
等他停筆,芸芸赫然發現他畫的是一個“金”字,金剛經的金!這……這是幹嘛?!
只見細細密密畫好格子的紙上一個碩大的“金”字格外紮眼,沒有一筆被框在格子裏,筆畫彎彎扭扭、粗細不定,既無波折也無提按,可以用奇醜無比來形容,比現代小學生字還難看。
重點是他握筆的姿勢聞所未聞,竟然像握着一把匕首!不知道的以為他要行刺誰呢……
這…這是哪家公子,是來找茬的嗎,有這麽抄經的嗎……
可他看起來并不在意,沾上墨,又開始畫下一個字。
“咳…咳”,羅芸芸終于忍不住了。
“這位公子,您的字寫得稍微大了點噢”。
芸芸很有禮貌地非常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少爺擡起頭再次用那種迷死人的微笑看着她。
“噢?是嗎?那我改改”。
真溫柔啊,芸芸在心裏忍不住誇贊了一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誰知,他拿起匕首,哦不,是毛筆,小心翼翼地在紙上又畫了起來,這次倒是沒畫出格子,就是“剛”的每一筆都糊在一起,變成一大坨墨點,完全看不出是個字。
羅芸芸氣得差點暈過去,心裏默默吐槽,這人有毛病吧,不會是個傻子吧。
傻子?傻子!天吶,她終于知道他是誰了!早該想到,能在這天字號廂房抄經,能穿的如此精致,能寫得如此醜陋,除了虞家大少爺還能是誰?!
“虞少爺,這字又寫得粗了點”。芸芸依舊很有涵養地柔聲細語地提醒他,但心裏已經開始默默吐槽。帥有什麽用,還不是個草包。
虞少爺正待說話,一旁的小厮卻向她走了過來,一臉谄笑地說。
“姑娘有說不知,我們少爺是奉老爺之命每年來抄一次經。其實啊,也就是個任務,抄不抄得好啊,無所謂,沒人在乎。姑娘您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點銀子您收着,多擔待,嘿嘿”。
說着就往羅芸芸手裏塞了一大錠銀子,具體是多少兩她不知道,這第一次受賄,難免有點兒不知所措。
羅芸芸抓着銀子,沒有再說什麽,拽在手心裏,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她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和慕雪去雲海軒好好吃一頓了,差點沒樂死。
虞少爺見芸芸收了銀子,知道她拿自己的手短,也就放心大膽起來。字越寫越大,越寫越醜。剛開始一張百格宣紙還能寫二十個大字,慢慢的就只寫十個大字了。
這上好的細線宣紙對抄經閣來說可精貴了,一般只有達官顯貴來才拿出來用,羅芸芸邊看邊覺着他畫得自己肉疼。
練過書法的人都知道,這宣紙也分個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宣紙在現代也能賣出四位數的标價。關鍵是書法愛好者們對宣紙的愛就像音樂家呵護他的樂器、畫家珍愛他的畫筆、舞蹈家守護她的舞鞋一樣,那是決不能用金錢衡量的。
更別說他現在用的上好的羊毫筆、松煙墨、老坑硯,可都是羅芸芸眼中的寶貝,平時她想用還用不上。
羅芸芸只覺着心裏的火氣蹭蹭地往上冒,他每畫一筆,她的怒氣值就上升一點,手心的銀錠都快被她的汗水潤濕了。
一想到銀錠,芸芸又忍住脾氣安慰自己。別跟錢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他浪費的又不是我的東西,随他去吧。
十幾張紙很快就要寫完了,芸芸暗想,總算熬出頭了。這個傻少爺一年也就來一兩次,下次還不一定輪到自己伺候,能不得罪他就不得罪他吧。
虞少爺寫到最後一張紙,這頁經書也已經抄完了,落款也寫完了,左邊倒還空出一塊空間。
芸芸正準備收了他的紙,讓他擦擦手趕緊走人。誰知他似乎還不滿意,竟然抓着筆在空白處開始畫起了畫,顯然以為沒人注意他。
羅芸芸定睛一看,居然畫的是只王八!虞少爺嘻嘻地笑了一聲,似乎覺得畫得不錯,對自己很滿意。
芸芸那拽着銀錠的手越抓越緊,呼吸也急促起來。“這個傻子!他居然敢在經書後面畫王八,太不把抄經閣當回事兒了,太不把書法當回事兒了,太不把佛祖當回事兒了!”
啪!只見她抓着銀錠的手高高舉起,狠狠地将銀錠砸在了桌子上。正趴在桌上自我欣賞的傻小子和立在旁邊昏昏欲睡的小厮同時驚跳起來,愣愣地看着她,時間在這一秒靜止了。
羅芸芸心裏怒道,不管了,老娘忍不了了!
“你這抄的是經書嗎,你看看你的字,狗爪子都比你寫得好!有錢了不起啊,你知道這些紙墨筆硯多珍貴嗎,你這胡寫亂畫的,你浪費的是別人的辛勤勞動,你知道嗎?還有,你這是寫字的态度嗎,寫字是一件很嚴肅很認真的事,你還在後面畫王八,你有對佛祖起碼的尊重嗎?難怪別人都叫你傻子,我看你比傻子還不如!”
羅芸芸一股腦地把心裏的憤怒全都喊了出來,最後一句話剛說完,立馬就後悔了。天吶,自己剛剛幹了什麽,她好像罵了他是傻子。
對面兩個人呆若木雞地看着她,大概有兩分鐘,場面一度很尴尬,沒有人說話,芸芸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了。
就在她正盤算着是跪地求饒還是轉身就跑的時候,小厮終于恢複了神志。
“你…你…你怎麽說話的,把你們管事的叫過來,嘿,居然敢罵我們少爺是…是…是……少爺,您別生氣,我立馬叫人來打發她滾蛋。”
“算了,走吧”。
虞少爺收回盯着她的視線,丢下這句話就冷着臉、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小厮一邊趕緊跟了上去,一邊回頭朝着羅芸芸喊道:“哼,今天算你命大!”
完了,自己又要失業了,羅芸芸心裏一陣悲涼。失業就算了,雪上加霜的是,那小厮臨走時還把她揣熱乎了的銀錠拿走了。
“這麽大個兒的,有雞蛋這麽大呢,你看,這麽大!”
晚上回到屋子裏,羅芸芸正手舞足蹈地給慕雪比劃着銀錠有多大。“你說這得有多少兩?”
慕雪捂着嘴笑了笑,黑眼珠子轉了轉。“我猜怎麽着也有五十兩吧……”
“五十兩!天吶,這得有好幾十只烤鴨了吧,哎……”說完,她便仰面摔在了床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慕雪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到她邊上,“芸姐姐,算了吧,別惦記銀子了,咱慢慢存呗”。
“說的輕巧,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能不氣嗎,哎,我怎麽這麽沉不住氣呢!”羅芸芸懊悔地錘了錘腦袋。
“再說,我今天都罵了虞家大少爺傻子了,住持只怕明兒一早就把我趕走了,以後飯都難吃上了,還存什麽錢啊”。
慕雪把她錘個不停的手抓住,笑眯眯地看着她說:“放心吧,姐姐,我今兒個晚上聽錦姐姐說了,住持沒生氣,好像還有點兒…高興…?”
“高興?!他老人家不會也是…額…那啥吧?”芸芸噌的一聲坐了起來,“我都把這寺廟最大的香客得罪了,他怎麽會高興呢?”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聽說虞家大少爺之前已經弄走好幾個女官了,住持一聽說你今天不但批評了大少爺,還把錢退給他了,一點兒也沒生氣,要知道,你現在可是我們抄經閣的能手呢”。慕雪小聲地說着。
“弄走好幾個?怎麽回事,都是他攆走的嗎?”羅芸芸簡直不敢相信,這看似溫柔親切的貴公子竟然如此刻薄。
“那倒不是,聽說是嫁人去了。我們這行也不可能做一輩子,女子年紀到了總要嫁人的。這虞家大少爺可大方了,每次來都給一大錠銀子,一次比一次多,前幾年伺候他的,攢足了嫁妝就走了”。
“啊!啊!啊!不要說了!”聽完慕雪的話羅芸芸仰天長嘯三聲。天吶,自己竟然與暴富就這麽擦肩而過了。
待羅芸芸冷靜下來,忽然想到慕雪今兒早上一定是故意讓自己頂她去伺候大少爺的。或許是看她無親無故甚是可憐,讓她能存點體己。芸芸心裏不禁又感到一絲溫暖,唉,慕雪真是個傻丫頭。
“好姐姐,早些休息吧。不要再想了,虞家大少爺一年也來不了幾次,下次也不一定輪着你伺候,快忘了今兒個的事吧”。說着慕雪便開始鋪床。
“我倒是想忘,可我畢竟還是當面罵了人家傻子,怎麽說也有點兒過了,他想必心裏也不舒服吧……”
“不會的,放心吧,他不在意這個,人家叫他傻子,他從來不生氣,真的”。
不會吧,被人叫傻子都不生氣?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