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證

将近子時,家家戶戶都已閉門歇息,只有草叢裏的蛐蛐偶爾發出幾聲鳴叫。虞家大宅裏,靜靜聳立在湖邊的玉宇軒依然燈火通明。

“少爺,天晚了,您也該歇息了”。随身小厮福安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虞玉成面無表情的坐在書房的椅子裏,眼睛盯着空無一物的桌面,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

“少爺,您還生氣呢?別理那丫頭,她就是個沒管教的,明兒個我就叫住持趕走她”。

玉成微微擡起頭,瞟了福安一眼,擺了擺手,“不關她的事,你見過我為了這麽幾句話生氣嗎?”

“那少爺這是怎麽了,看着不太高興。”福安似乎松了口氣。

“沒什麽…只是…今天那女官說的幾句話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少爺,可是想起……”福安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已猜到少爺必是想起那過世的娘親了。

“嗯……我五歲的時候,我娘也曾抓着我的手教我寫字,我當時淘氣,和她鬧着玩。娘當時也是這麽說的:‘玉兒,寫字是一件很認真的事,不可以鬧着玩’”。

玉成說着,嘆了一口氣,“我有多久沒想起我娘了……我現在這樣,她一定很失望吧?”

“少爺……”福安聲音也有點哽咽,少爺很久沒有這麽傷感了。

“少爺,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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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經閣的日子一如往常過得飛快,眨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羅芸芸依舊每天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卻不覺得累,雖然每天抄完經書難免腰酸背痛,心裏反倒覺得很輕松,似乎人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時,精力總會特別旺盛。

來抄經閣三個月了,芸芸卻還沒有見過住持,慕雪說不奇怪,抄經閣在寺廟的東面,離佛堂比較遠,住持也不來咱們女官這邊,她來了一年了也沒見過。真是個神秘的人啊,芸芸嘆道,這倒也好,天高皇帝遠,不受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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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罪了虞家大少爺以後,羅芸芸每天都膽戰心驚,總擔心這公子哥哪天心情不好來找自己麻煩。不過應該是自己想多了,聽霞姐姐說,最近傻少爺破天荒地天天關在家裏,竟然都很少出門,也不知在幹什麽,這也直接導致了她們抄經閣裏的八卦生活沉悶了不少。

今兒個天氣不錯,碧空如洗,豔陽高照,正是春天裏最舒服的時候。剛好輪到羅芸芸休息,于是她便坐在抄經閣門口的臺階上曬起了太陽。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芸芸不覺有些軟綿綿的。她伸了個懶腰,扔了塊石頭逗着這寺廟裏唯一的一只大黃狗——悟空。嗯,沒錯,它就叫悟空,據說還是住持取的名,估計住持也沒想到多年以後會有只大鬧天宮的猴子也叫這名兒吧。

正在羅芸芸靠着柱子昏昏欲睡的時候,恍惚間覺得眼前一個身影閃過,她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個農夫打扮的老大爺,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打量着自己。

她不禁暗暗尋思着,這大爺為什麽一直盯着自己。

大爺似乎猶豫了很久,終于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向羅芸芸走來。

“姑娘,請問你是這抄經閣的女官嗎?”

“是啊,您老有事嗎?”芸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俺聽說抄經閣女官都會寫字,俺想請你幫我寫個東西。俺不認字,嘿嘿”。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着說。

噢,原來是這麽回事,這有何難,羅芸芸馬上就答應了。心裏甚至還有點感激大爺,她來這地方這麽久了,還沒有幫過別人什麽忙,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終于也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

“好嘞,您進來吧,我去找紙筆”。

原來這大爺是抄經閣東面一牆之隔的朱家村的農戶,他養了十幾頭豬,這幾天在找買主。昨兒個趙家的廚子跟大爺說,願意買他三頭豬,要大爺寫個條,做個憑證,就寫大爺願以十五兩銀子的價格把三頭豬賣給趙家,等趙家把豬帶回去檢查了,沒問題再給錢。

可這大爺不認字,兒子又在外地當差,只好來抄經閣找人幫忙。大爺說他本不想賣給趙家,聽說趙家廚子喜歡占人家騙子,總是狗仗人勢、欺淩弱小,可不賣給他們又怕得罪不起人。

羅芸芸一聽是趙家,立刻就明白了,趙家的八卦霞姐姐也經常跟她們提起。

聽說趙員外是這皇城裏數一數二的財主,趙家的錢莊遍及寧朝各大城鎮,大家私下裏都說寧朝有一半的錢都歸趙家管着。但趙家名聲卻不怎麽樣,這都要“歸功”于趙員外的獨生子、皇城有名的富二代——趙學文。

聽說他是個不學無術、貪財好色的主,不但暗地裏經營青樓,經常虜獲年輕貌美的良家女子去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還私下裏販賣古玩真跡,低價進高價出,背地裏斂財無數。

學文,學文,這名字倒是好名字,可惜了。

羅芸芸把大爺帶進廂房,拿起筆,想了想措辭,就刷刷地寫開了。為了顯得鄭重,她還特地用了魏碑的筆意,把魏碑和唐楷結合起來,這樣既方正娟秀又氣派大方,做憑證應該會很合适。

“大爺,寫好了,您看看?”

“姑娘,給俺看俺也不認識啊,還是你讀給俺聽吧”。

于是芸芸把字條讀了一遍,大爺連連說好,又謝了她好幾次,才把字條仔細收着離開了。

晚上睡在床上,羅芸芸跟慕雪說起了朱大爺的事,順便打聽起了趙家公子的八卦。

慕雪壞笑着看着芸芸,“嘿嘿,芸姐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他家可不是一般的財主,那可是富可敵國呢”。

羅芸芸不屑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瞎說啥,我怎麽會看上這種人渣呢!”

“人紮是啥?”

“沒啥,沒啥,對了,趙家公子這麽為非作歹、逼良為娼,官府就不管嗎?”

慕雪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這麽傳的,倒也從來沒鬧上過官府。對了,聽說這趙公子長得雖然英俊不凡,卻兇得很,從來不笑,總是一副別人欠他錢的樣子。大家都怕他呢,據說他如果看你一眼,你就得刮一層皮,要是瞪着你,你就倒大黴啦”。

天吶,有沒有這麽恐怖,羅芸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老天保佑,千萬別讓我碰上他……(老天說,我不聽,我不聽)

過了兩天,就在羅芸芸快把朱大爺的事兒忘了的時候,大爺突然氣喘籲籲地跑到抄經閣來了。

芸芸趕緊把他帶到廂房裏,想着他定是有什麽要緊事,不然不會這麽匆匆忙忙的。

“大爺,您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嗎?”

“姑娘,你行行好,再幫幫俺吧。俺實在是沒辦法啊,俺本不想再麻煩你的,可是這事兒只有你能幫忙了,我…我…我給你跪下了!”說着大爺就要往地上跪,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羅芸芸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他,“大爺,您別急,您有什麽事就說吧,千萬別跪,您年紀這麽大了,我可當不起”。

“姑娘,你是好人吶!哎,是這麽回事……”

大爺坐着邊抹眼淚邊把來龍去脈給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這個趙家的廚子頂不是個東西,他本答應給朱大爺十五兩銀子買他三頭豬,結果把豬趕回去以後卻賴起賬。大爺只好拿着字條去找他,他倒像早有準備似的,要大爺好好看清自己的字條再說。

大爺不認字,就拿去給隔壁鋪子的人看,大家都說字條上寫的是大爺答應以十五兩銀子的價格賣十頭豬給趙家。趙家廚子還說,如果大爺不把剩下七頭豬趕過來,這三頭豬的錢也不給,大爺這才哭着來找自己。

“這不可能!”羅芸芸氣得跳起來,右手掌“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

“一定是他們偷梁換柱了,我明明仔細檢查過,我寫的不會錯,明明是三頭豬,怎麽會變十頭呢?!”

大爺哆哆嗦嗦地從袖子裏掏出那張字條,羅芸芸定睛一看,真的是“十頭”!白紙黑字,一點兒也不錯,而且是自己的筆跡。

大爺焦急地看着她陰晴不定的臉,不明白怎麽回事。

“十頭豬賣十五兩,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買賣啊,這十頭豬是俺養了一年的,還指望着賣個好價錢,攢點錢把俺家屋頂拾掇拾掇,要是都給了趙家,只怕明年飯都吃不上了。如果不給,前面那三頭豬就算白送了,俺也咽不下這口氣吶!哎……”

聽着大爺的話,芸芸不禁心酸起來,是不是自己一時疏忽寫錯了呢,可她明明檢查了好幾遍啊,這可怎麽辦呢。

羅芸芸又趕緊把字條從頭至尾仔細看了幾遍,咦,不對!這不是她寫的,這确實不是她寫的。

“大爺,這不是我寫的,您看,這字雖然是照着我的字跡臨摹的,但筆畫并不連貫,很多地方都有描畫的痕跡,從墨色的深淺便可看出來”。

大爺一聽這字條不是芸芸寫的,也高興極了,不過剛松了一口氣,又皺起了眉頭。

“可這怎麽辦呢,他們說是你寫的就是你寫的,俺也沒辦法證明啊”。

“別急,我想想”。

芸芸心想,只要确定這不是自己寫的,那就一定有辦法證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還就不信他們的肮髒勾當能瞞天過海。苦思冥想了約莫一炷□□夫,羅芸芸突然想到了個主意。

“大爺,有辦法,只要我當場再寫一遍,把兩張字條放在一起對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其中的區別。您現在就去跟趙家廚子說,如果不想鬧上官府,就速速把錢結了,否則明兒個我們就去官府對證”。

大爺聽了之後,猶豫了好半天,可能在想是争這口氣重要還是不得罪趙家重要,最後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

“姑娘,俺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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