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教課

終于到了第一次進虞府教課的日子,羅芸芸換上了新衣服,在慕雪熱心幫助下,将兩側垂下的長發向後挽在一起,用簡單的束帶綁住,比她平日裏自己随意綁的馬尾淑女了不少,慕雪甚是滿意地将她送出了門。

進了虞家大門,她一路偷偷地打量着四周,跟着下人彎彎繞繞地在裏面走了一炷香才停下來。一路上也沒敢明目張膽地到處張望,時刻謹記慕雪的交待,千萬不能丢了咱抄經閣女官的臉。

四周安靜極了,只有微風輕拂花草的聲音,香氣若有似無地飄過來,芸芸不禁感嘆,難怪說虞家大人清廉,這麽大個府上,仆人丫頭竟也不多。

下人把她帶到一座兩層的雕欄玉砌的精致小樓,小樓坐落在一個碧波蕩漾的蓮花池旁邊,遠遠望去池中心還有個小亭子,芸芸擡頭一看,牌匾上赫然用隸書寫着“玉宇軒”。跟着下人走了進去,從右手的紅木樓梯上了二樓,進了一間看起來像是書房的屋子。

虞玉成已在裏面坐着,小厮福安站在旁邊正在磨墨。

“女官芸芸見過虞少爺”,羅芸芸微微俯身行了個禮。

本以為這少爺會記着自己上次罵他的仇,對她出言不遜、百般挑剔,誰知他迅速站起身,兩手握拳,也恭恭敬敬地回了個禮,臉上滿是喜悅和期待,好似終于把她盼來了似的。

“芸姑娘不必多禮,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習字師父了,是我該行禮才對。姑娘的字,本人甚是喜歡,功底深厚,集衆之長,欽佩欽佩啊!”

這一頓誇,倒把羅芸芸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的字也就是占了古代人的便宜,現代網絡發達、古帖衆多,學習起來當然比這寧朝古人方便,比如宋、元、明那些書法家的字寧朝人見都沒見過。

“少爺過獎了”。她趕緊自謙了一番,心想這虞少爺雖然憨傻,卻也直爽,不似那嚣張跋扈、有仇必報的公子哥,這倒也令她另眼相看了。

福安站在旁邊,偷偷瞄着她,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芸芸掃了眼書房,只見中間早已設好兩張桌子、兩張椅子,正對着擺放。桌子上文房四寶都是頂高級的樣式,她便自顧自地挑了下首的坐了。虞少爺旋即也在她對面潇灑地坐了下來。

羅芸芸擡頭看去,兩人中間隔着兩張桌子和一條不寬的過道,這臉對臉的,連他濃密的睫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虞少爺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兩手撐在桌上,笑得彎彎的眼睛裏亮晶晶的。芸芸臉刷地一紅,就把昨晚備好的詞兒給忘了,一時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麽好。上輩子活了二十多歲都沒談過戀愛的她,怎能抵禦得了這種級別的美男子的凝視啊。

“咳…咳……”羅芸芸清了清嗓子,“少…少爺,這桌椅這麽擺…不合适吧”。

“噢?哪裏不合适?”少爺沒想到師父第一句話竟是這,稍顯詫異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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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心想,廢話,自己總不能說你這樣看着我導致我緊張得沒法上課吧,那也太丢臉了。

“嗯…這桌子應該并排擺着,這樣…這樣就方便我示範怎麽寫字,一筆一劃也能看得更清楚”。她趕緊搪塞了個理由。

“可是,那樣…那樣不好吧”,少爺卻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說什麽,臉也可疑地一紅。

“怎麽不好了?我覺着那樣更方便”。

少爺兩只手絞在一起,臉轉向牆,一本正經地說:“男…男女授受不親,坐太近不…不合規矩”。

嗨!芸芸輕輕一笑,她以為什麽呢,古人真是迂腐,這一左一右的又不挨着,再說這桌子一米多長,也不算近啊。

她不屑地回答道:“少爺,您這話就不對了,俗話說的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有什麽授受不親的!”

誰知這話音剛落,卻發現虞少爺和福安均是一愣,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她說錯什麽了嗎……

待羅芸芸反應過來,臉立馬燙得跟發燒似的。這話好像确實不太好,哪有第一天來就跟人家說我是你爸爸的道理啊。

唉,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只見虞少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随即命令福安和下人們按着她說的樣子擺好桌椅,這才正式開始上課。

不用看着他的臉講課,芸芸感覺自己的教書水平瞬間提升了N個級別,好歹她以前也輔導過不少親戚家的熊孩子寫字啊。

第一課芸芸覺得先要糾正一下這傻少爺的執筆姿勢,上次在抄經閣他那像握匕首一樣的執筆姿勢着實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她拿着毛筆,微微轉身向坐在左邊的少爺說道。

“少爺,您的坐姿沒問題,就是這執筆的姿勢不對,您看,應該這麽拿筆”。

她用右手擺了個“三指雙鈎執筆”姿勢,也就是用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輕輕捏住筆管,無名指和小指順勢靠着中指,這個姿勢是後人考據的古人比較常用的姿勢。

虞少爺學着她的姿勢,擺弄着右手和毛筆,似乎怎麽都覺得怪,彷佛第一次這麽拿東西似的。

“少爺,您這手掌要平,不要立起來,手指要輕輕捏,不可以太用力”。

少爺比劃了一下,似乎有不同的意見,“我怎麽覺得用力抓筆才能穩當呢,這輕輕夾着使不上勁啊……”

羅芸芸習以為常地笑了笑,畢竟這種誤區在現代書法界也比比皆是。于是,她便給少爺示範了用力抓筆和輕輕捏筆寫出來的字的區別,讓少爺自行分辨哪種更好。

少爺細細地比較過後,會心一笑,“姑娘說的果然有道理,這輕輕捏筆寫出來的字不論是轉折還是畫圈都更靈動、更自然。看來,是我錯了”。

芸芸心中一動,這少爺不傻啊!這麽細微的區別如果自己不說,別人都看不出來,可他只是稍微比對了一下,竟就明白了這其中道理,看來領悟力很高啊。

于是芸芸又接着給少爺講了東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故事,這是現代流傳的一個“典故”。說的是王獻之某天在練字,其父偷偷從後面抽筆,竟然抽不出,王羲之大喜表揚其子。于是後人都傳說執筆要緊,這樣才能寫出像“書聖”王羲之一樣的字。

少爺聽完就問道,“那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呢?”

“當然是假的,都是現代人,不是,都是我老家的人杜撰的,執筆應該松,也就是說如果我偷偷從後面抽你的筆,能輕而易舉抽出來,那我就該大喜了”。

“噢!原來如此。姑娘今天講的這些我竟從來沒有在書上讀到過,看來請姑娘做師父真是請對人了”。

怎麽又誇起她來了了,芸芸頗有點不好意思,她這些都是小學生學字基本常識,少爺倒弄得像她自己發明的似的,不禁有點心虛地“嘿嘿”笑起來。

第一次教課居然挺順利,芸芸只講了執筆和一些書法的歷史知識,就叫虞家少爺自己去練習了。畢竟來日方長,書法可不是個三天兩頭就能講完的東西。

回寺廟後,羅芸芸尋思着還是得幫自己這唯一的學生弄本教科書,不然她不上課的那幾天,他拿什麽東西學呢。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得盡老師的責任啊。

于是她又連夜找來紙筆,點上蠟燭,細細把書法的基本知識、字體發展歷史、寧朝之前有名的書法家及代表作品都一一回憶起來,縷清脈絡,一章一章的編起了教科書,用娟秀的小楷整整寫了三個晚上才算把書寫好,寫完連忙讓小沙彌順道送了過去。

第二次去上課的時候,芸芸本以為少爺還沒看那本書,誰知他竟贊不絕口,對書裏面提到的用筆技巧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福安說他家少爺收到書後整整看了一宿舍不得睡,往後幾天也是走到哪帶到哪,吃飯都舍不得放下,最近口裏總是念叨着“奇書,奇書啊!”

芸芸不禁莞爾一笑,孺子可教也。

往後幾次上課,虞少爺的進步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從最初筆畫都寫不直,到現在字能整整齊齊、橫平豎直。羅芸芸不禁有些疑惑,這少爺可以說是頂聰慧的,為什麽有時候卻表現得傻乎乎的呢?

今天也是照例上課的日子,這周練習的是歐陽詢的《九成宮》碑帖,歐楷的筆畫剛勁,姿态險絕,尤其是那一豎又直又挺,筆力內藏。

虞少爺試着寫了好幾次,總是歪歪扭扭,腕力送不到底,于是芸芸拿起筆示範給他看。正要落筆時,他卻嫌太遠了看不清,竟走過來把頭湊到了羅芸芸的左臉旁。一陣好聞的龍涎香的味道瞬間飄了過來,他那如玉雕般的側臉與自己近在咫尺,睫毛輕輕扇動着,眼睛全神貫注地盯着她的筆尖。

芸芸心裏不禁暗叫,說好的男女授受不親呢,你靠這麽近,讓我怎麽靜得下心。

周圍似乎也異樣地安靜起來,仿佛掉一根針都聽得見,他輕微的鼻息從左邊呼出,羅芸芸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拿着筆的手像縫紉機的針似的,上下抖動着,竟把那一豎寫得歪七扭八跟條蚯蚓似的。

少爺張大眼睛,驚訝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這師父竟寫得比自己還差。

羅芸芸趕忙站起來,轉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緩了半天,這臉上的紅暈卻怎麽也褪不去。

“今…今天就到這裏吧,我…我手冷,先走了,少爺接着練吧”。

說完,她也不敢多看他一眼,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

就在羅芸芸沖出門的瞬間,卻隐約聽到背後傳來一聲輕笑。她心裏不禁一陣惱火,哎,太丢人了,單身狗果然定力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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