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送衣

羅芸芸躺在床上胡亂地想着這些念頭,眼淚也漸漸幹了。奔波了一天,竟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已近子時,而此刻的趙學文卻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趙虎,你過來!”他猛地吼了一聲。

睡在套間外側房裏的趙虎瞬間驚醒,外衣都沒披就沖了過來,“少爺,出什麽事了?!”待他看清少爺好好地坐在床邊,才松了一口氣。

“這臭小子,就是胡說八道!”趙公子氣憤地大聲叱道。

“臭小子?”趙虎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噢,少爺是還在生朱公子的氣吧。

“少爺,這個…這個……”趙虎不知怎麽接話才好,畢竟此刻少爺還在氣頭上。

“他竟然說什麽錢不是萬能的,什麽努力,什麽夢想!夢想是個什麽東西,會比錢更實用嗎?”

趙公子一肚子的火似乎還沒發洩完,看來關乎錢的問題對他來說是觸碰底線的問題。據說他們趙家從來不去寺廟求神拜佛,因為錢就是他們的信仰。

“少爺”,趙虎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繼續說,“少爺,小的說句不好聽的,小的覺得朱公子說的有點道理”。

“你放屁!你是說錢不重要?那好,我問你,如果這個月我不給你月錢,你高興不高興?如果我現在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又高興不高興?你倒是說說看啊。”趙公子對趙虎的話嗤之以鼻,挑釁地等着他認輸。

“少爺,我想這朱公子的意思不是錢不重要,是說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這個東西是什麽,每個人的理解都不同。比如說小的,如果少爺給我一百兩銀子,讓我離開趙家離開少爺,那小的是決不會高興的。如果少爺不給我發月錢,但是讓我留在少爺身邊,那小的又高興了。我想這朱公子說的夢想,就是指一個人的願景吧。小的命是少爺救的,跟着少爺十幾年了,小的願景就是一直跟着少爺,對小的來說,這就是比錢更重要的事。”趙虎不緊不慢地說出了心裏話。

“你…”,趙公子沉默了半晌,才終于嘆了口氣,“你去歇着吧,我再好好想想”。

第二日,芸芸早早地就醒來了,下人都還沒起來,她也就懶得驚動他們了,便獨自來到船上的小廚房給自己弄點清粥饅頭。

剛把粥煮好,正盛好一碗準備端到桌上,卻見趙公子頂着兩個黑眼圈也進來了,他也沒有叫醒下人。想起昨天的争執,羅芸芸有點不好意思。凡事也不一定非要分個誰對誰錯,做人又何必固執己見呢。

她看着趙公子站在門口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想起他昨日說的趙員外的事,不禁有點同情他,畢竟這人也不是天生就冷酷無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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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芸芸多盛了一碗粥,拿了兩個饅頭放到他那一邊的桌上。趙公子愣愣地看了她半天,似乎不相信那個昨天還沖他大吼大叫的人會主動拿吃的給自己。

芸芸沒在意,坐下來自顧自地吃了起來,他也猶猶豫豫地半天才坐了下來。兩人低着頭安安靜靜地吃着,什麽話都沒說。

羅芸芸邊吃邊想着自己的事,習慣性地把他喜歡的那碟鹹菜推了過去,才想起他倆似乎在冷戰。可推出去的菜再拿回來也不合适,她心裏想着,他應該還在生自己的氣吧。卻不想那趙公子又是一愣,接着便把她喜歡的那碟桂花蜜推過來了。

自從上次少爺贈了羅芸芸一撮馬鬃後,她一有空就在屋子裏研究怎麽做毛筆。雖然以前看過許多做毛筆的教程,也去過做毛筆的作坊參觀,可自己真正做起毛筆來才知道有多難。

做一只毛筆有十幾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費時費力,極其麻煩。好在虞少爺把她帶到了寧朝專門做毛筆的工匠處,向他們學習了好幾天,才算把這制筆工藝學會。別看一支毛筆不貴,可每支都凝聚着手藝人無數的辛勤勞動。

毛筆做好後,讓少爺試用了一下,他果然贊不絕口,啧啧稱奇。芸芸怕他又把這功勞算在自己身上,趕忙說這是她老家的制筆匠人發明的,他們不止發明了馬鬃,還發明了各種動物毛的筆。

“那你最喜歡什麽毛的筆呢?”少爺笑着問道。

芸芸仔細想了想,“狼毫吧。”畢竟狼毫彈性十足,正适合最近練習行書用。

“狼?!”誰知少爺聽了竟吓了一大跳。

羅芸芸撲哧一聲笑出來,“狼毫是指黃鼠狼的尾毛,少爺別怕。”

“咳咳……原來如此。”虞少爺趕緊故作鎮靜地咳嗽了兩聲。

一日,少爺正在用她做的馬鬃毛筆專心致志地習字,芸芸突然想起教課這麽久了,卻從來沒有檢查過他究竟有沒有好好按自己說的方法練習。

于是便趁他不注意時繞到他背後,準備學那王羲之“抽筆”,看看這少爺執筆姿勢合不合規矩。

待她站定以後,便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住他的筆杆迅速往上抽出,少爺先是一驚,轉頭看到是芸姑娘才松了一口氣。

芸芸見毛筆很輕松就被抽出,便滿意地表揚起他來,“少爺的執筆姿勢很好,我只微微用力便抽了出來”。

本以為他聽到誇獎會很高興,沒想到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芸芸正奇怪呢,他又指了指她的胸口,她趕緊低頭一看,只見一條濃黑的墨痕正順着自己那淺碧色的襦裙往下滴落,原來是她抽筆時毛筆裏的沾的墨水順勢就甩了出來。

羅芸芸那剛還高高興興的臉瞬間變得欲哭無淚,少爺趕忙遞一張宣紙來給她擦,自己卻紅着臉地轉身回避了。可她越擦越黑,現在整個前胸成了一個墨團,好不尴尬,這叫她怎麽出去見人啊。

芸芸臉也是紅一陣白一陣,一下不知怎麽辦才好,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虞少爺似乎終于想出了對策,趕緊讓丫環拿來一塊大大的披風,讓她披着回去了。

第二日芸芸只得又找來慕雪陪自己去挑了兩身新衣服,花了不少積蓄。慕雪居然調笑着說她早應該多買兩套衣服了,還說芸芸平時穿得太老氣,年輕女子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嘿,這丫頭還挺愛美。

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了,可三天以後的傍晚,虞府的丫環突然送來一個精致的木匣,說是虞家少爺送的。還說那日之事終歸因他而起,他左思右想覺得過意不去,便送了這禮物,希望芸姑娘能喜歡。

芸芸好奇地打開匣子,哇,太漂亮了,竟是一條雪白的紗裙。這裙子式樣十分簡單高雅,紗料隐隐閃着珠光,穿在她身上竟像量身定做般的合适,高低合度的衣領剛好露出她細長雪白的頸項,腰身緊收顯出精致的腰線,下擺走動時随風飄搖。

羅芸芸暗喜,這少爺倒是很會選衣服嘛,既然人家送了這麽高檔的衣服,那她就穿這身去謝謝他吧。

待芸芸穿着這身衣服來到玉宇軒,虞家少爺卻不在,丫環說少爺還沒回來。她見這外頭景色實在太美,不僅晚霞如錦、璀璨奪目,而且蓮花池中荷葉婷婷,鳥兒也伴着微風肆意翺翔,便決定去湖心亭邊等少爺邊觀賞美景。

湖心亭四面環水,只有一條細細走廊通進來,平時虞少爺偶爾也會在這裏習字。芸芸見亭子裏空無一人,桌面上擺放着紙筆,一時便來了興致。這麽美的景色,當然要來張即興創作了。

略一思索,便大筆一揮,用飄逸妍媚的行書寫下王勃的兩行詩句“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說的不正是此情此景嗎,古人果然是出口成章啊。

她舉起剛寫好的作品,非常自戀地欣賞了起來。看了好一會兒,正待她轉身欲離開時,卻發現虞少爺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了走廊那頭,正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自己。

少爺臉上滿是驚異之色,眼睛裏倒映着晚霞的光芒,微微閃爍的眼眸像墜入星辰。這麽巧,他此刻竟也是一襲白衣,倆人就這麽遠遠地凝望着,微風輕輕吹拂着衣擺,時間倒像靜止了一般。

“少爺,您回來了。”福安趕緊跟了上去,不知這少爺剛剛去了哪,一眨眼功夫竟不見了。

“福安,你聽說過《洛神賦》嗎?”少爺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幽幽地問出一句話。

“小的不曾聽過。”福安心裏思忖着,少爺今兒是怎麽了,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洛神賦》是曹植為贊美他心中美麗絕倫的洛神而寫,近日我常臨此帖,其中有一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他似在對福安說,又似在自言自語。

“我從前不相信世上竟有這般女子,但現在…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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