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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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楚落塵坐在書房,手中是一卷美人圖。美人兒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美人兒那張臉卻分明就是冷清寒,但又不像。冷清寒是不會這樣笑的,她的臉永遠像一塊寒冰。即使是對楚落塵,她也只會勾動嘴角罷了。她,從未真心笑過。

“唉——,寒兒,我何時才能讓你像這畫上人兒一般地笑呢?”他嘆息一聲,喃喃自語。

她今天拒絕了他,令他當時心中一陣刺痛,更引發了先天的心疾。師父說得是,他果是動不得氣,傷不得心的。他知道她對他有情,只是她總在騙自己,在壓抑自己。她受的苦太多了呵!他會等她,等她面對她的心,等她接受他的愛。他可以等,即使是……一輩子。

“我會等你,寒兒。只要你一天沒有愛上別人,我便會等你。”自窗口望向她的房間,他向她許諾。即使她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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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上天似乎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三更時分,冷清寒自淺眠中驚醒。

她分明聽到了馬蹄聲。

她知道楚落塵向來不與人交往,這片竹林更是人煙罕至。

難道是她的行蹤暴露了嗎?

“呵……”她自嘲一笑,“看來又為他添麻煩了。”

她迅速披上衣物,抓起殘月劍,徑直步向他的房間,推開房門,他正睡着。

她走上前,想喚他起來,但望着他的睡顏,他蒼白的臉色,伸出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收了回來。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帶上門離去。

她去會會那些不速之客,不管如何,她會盡力不讓他受到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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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之外,人影幢幢。

數十支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百多條大漢将竹林團團圍住。帶頭的是三個人,兩個男人,一個女人。

“大哥,那賤娘們真窩在這破爛地方?”問話的是個豹眼虬髯的胖漢。

“根據兄弟們傳來的消息,她确實是來了這裏。何況我還問了山上那個老樵夫,他也說确實有一人一騎上了這山,錯不了。”被稱為大哥的是一中年文士,儒衫飄飄,看背影倒也像個風流才子。可惜臉上那雙三角眼溜溜地轉,破壞了那分才子形象,讓人一望便覺是個陰險毒辣的角色。

“大哥說得是,那賤人很有可能就在這破林子裏。修羅爺的仇終于有機會報了。咯咯咯,二哥不用擔心。”接口的是個女人,雖是半老徐娘,卻也有幾分風韻。

“可是,如果那賤婆娘在裏頭,咱在外頭這麽久,怎還不見她滾出來?照說咱百多匹馬兒一塊沖過來,這馬蹄子的聲響早該引她出來了。”豹眼虬髯的胖漢嘟哝。

“也是。卻不知那賤人怎的還不出現?”中年文士撫着山羊胡子,三角眼四處瞄着。

“你們在找我?”一個冷得結着冰渣子的聲音在空氣中散開。冷清寒一襲黑色勁裝,不知何時出現在竹林之外。

衆人瞳孔收縮,百數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她,連呼吸也濃重起來。

“報名。”冷清寒冷冷地發話。

如夢初醒般,為首三人冷冷地打了個寒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等修羅爺座下三大護法。學生‘探雷手’薛問道,忝掌大護法一職。冷樓主請了。”中年文士幹笑道,拱手。

“咱是老二,‘開山一刀’彭虎。”豹眼虬髯的胖漢拍胸,揚揚手中的大刀。

“‘天魔玉姬’蘇雅泉向大樓主見禮了,奴家是三護法。”半老徐娘嗲聲道。

“滾,立刻。”冷清寒不願這裏染血。這是他的地方,血腥實在不應染上這方淨土。他,是該永遠生活在純淨無暇中。

“滾?可以。只要冷大樓主答應我等一件事,我等立即就滾。”薛問道陰聲笑道。

冷清寒冷冷地望着他們,不語。

“冷大樓主怎麽不說話?其實奴家的大哥只是要借您的頭一用,祭祭修羅爺罷了。您說好不?”蘇雅泉嬌笑連連。

“賤娘們,咱家修羅爺毀在你手裏,修羅幫上上下下丢盡了臉。咱只叫你割個頸子,算便宜了你。難不成要老子動手?”彭虎大吼。

“憑你們?”冷清寒面無表情,目光流露着不屑。她知道他們口中的修羅爺就是她剛出道時死在她殘月劍的‘萬惡修羅’費無天。如今,事隔六年他們才來尋仇,想是有了什麽憑借。她并不擔心自己,就只怕驚了楚落塵。

“呵呵。憑武功我等是及不上修羅爺,自然更及不上您冷大樓主。所以,唉,無奈之下我等也只有使些手段了。還請冷樓主見諒。”薛問道堆着虛僞的笑,打了個揖。

“賤娘們,你提氣試試。看是你的內功厲害,還是咱這數十支火把中的無影化功散厲害?哈哈哈……”彭虎狂笑。

冷清寒一驚,提氣,發現自己果真只能提起三成功力。這還是彭虎沉不住氣,早一步說破,若再過半炷香的功夫,她只怕連半成功力都不剩了。

冷清寒立即閉氣,殘月劍出鞘,帶起一抹寒光,向三人一陣猛攻。雖是僅剩下三成功力,卻也在三人措手不及之下,占了先機,與之堪堪戰平。雙方勢均力敵。

薛問道等大為驚駭。這冷清寒竟在中了無影化功散之下還有如此實力,看來這無影化功散的藥效還未完全發作。早知這樣,當時便應多拖些時候,現在後悔卻已來不及了。

冷清寒卻是越打越心驚。她的內力正在一分分減少,再這樣下去,她是斷無勝理。她死不足惜,但他怎麽辦?他是愛她的,她死了,他會難過,而她,如何忍心讓他傷心?而今,只有速戰速決。

她越攻越猛,招式也越來越快。一招“曉風殘月”遞出,殘月劍化身千百,鋒刃如同一道道來自于虛無的光影,盡往薛問道身上招呼過去。随着一聲慘叫,薛問道右臂斷落,血流如注。而她,背部空門大露,亦被彭虎的刀鋒劃過。

冷清寒挺立不動,像受傷的不是自己一般,依舊面無表情。

“大哥,怎麽樣,還挺得住嗎?”彭虎與蘇雅泉躍至薛問道身旁,關切地詢問。

“兄弟們,給我把這片破林子燒了。裏面就是有人,也把他燒出來,生擒是最好,不然,死的也照收了。”薛問道望着斷臂,恨恨地下令。

“是。”手下大漢沖入林中,放火。

冷清寒大駭。

“你們敢!”她飛身攔截。轉眼間,三名率先沖入竹林的大漢已身手異處。

“冷大樓主,您盡朝奴家手下們出手又算什麽威風呢?還是讓奴家來陪您熱鬧熱鬧。”蘇雅泉一躍而至。一招“穿花手”拂向冷清寒,牽制住她。

手下大漢乘機向竹林投擲火把,竹林起火。

冷清寒大急,想立時阻止,卻被蘇雅泉纏住,着實心急如焚。氣息一亂,小腹又中蘇雅泉一掌,腳步一個踉跄,蘇雅泉第二掌又至,眼看就要擊中她的胸口。

就在此時,一陣如泣如訴的簫聲響起。緊接着,靠近竹林的幾個大漢倒地,其他大漢也漸漸不支。

随着蕭音的響起,蘇雅泉的招式慢了下來,胸口一陣氣悶。

彭虎想上前幫忙,卻怎麽也拉不開腳步。

人人都感到一陣壓迫感,被這怪異的簫聲逼得喘不過氣來。

只有冷清寒,她精神反是一振,想出手給蘇雅泉一擊,卻不料,無影化功散發作。她腿一軟,跌坐于地。

蘇雅泉大喜,想補上一掌。簫聲立時轉為激烈,如金石交鳴,萬馬狂奔。“哇”一聲,蘇雅泉吐出一口鮮血,再無力出掌。

竹林之中,在火光映照下,一名白衣男子緩步而出。他在吹簫,玉簫就唇,一個個帶着魔力的音符溢出。竹林火勢不大,并未傷害到他,卻将他白皙晶瑩的肌膚染上一抹妖異的紅,似乎他從地獄而來。随着他的走近,隐約聽到簫聲之中夾雜着輕而清脆的鈴聲。他——是楚落塵。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來到冷清寒身旁,蹲下,卻未放下簫,依舊吹着。他騰出一只手來,從懷裏摸出一只玉瓶,打開,倒出五粒朱丹,讓她服下,随手扔去玉瓶。而後,又拿出一支銀針,紮入冷清寒的玉枕穴,助她化開朱丹的藥性。随後,拉起冷清寒,離開。

衆人眼見他們漸行漸遠,卻無力阻止。

簫聲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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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楚落塵帶着冷清寒走出數裏之外,停下。

他放下簫。驀地,他噴出一口鮮血,踉跄跌倒。冷清寒蹲下,擔憂地望他。

“寒兒,喚你的白雲兒來。”他低弱地道。白雲兒是她的坐騎,一匹千裏良駒。

冷清寒皺眉,卻依然照他所說的去做。

“聽我說,寒兒,等白雲兒到了,你立刻騎着它走。記住,過了半山腰,你就別再往前了,讓白雲兒馳回殘月樓,你便在這山上尋處隐秘躲一下。你仇家太多,功力未複萬不能露面。無影化功散是有時限的,至多兩天,你就可以恢複功力。你的傷,也不打緊,朱丹的藥效已經發揮,過會兒會更顯著。你聽到沒?”他聲音越來越低。

“不可能。”冷清寒斷然回絕。

“什麽不可能?”他詫異。

“我不會讓你一人留在這裏。”她瞪着他。

“傻孩子,我耗力太巨,根本已不能再移動,難道要你與我一起在這兒耗?何況……我與他們素無冤仇,他們也不見得定會為難我。而且,一旦你武功恢複,就可以來救我,不是嗎?乖,聽話。”他輕哄。

“……”她依舊瞪着他,一言不發。

白雲兒馳至。

“去吧。”他輕輕推她。

“不,我不會一個人走。”她道。

“叫你走你沒聽見嗎,還不快走?”他沉聲道。

“不,落在他們手中你會死。”她面無表情,卻目中含淚。

“你擔心我?擔心我死?”他忽然極溫柔地一笑,那笑太柔太柔,柔得讓她心驚。

“那好,若是只有我死,你才肯走。那麽,不必等他們了。”他說罷,将手中銀針插向自己死穴。

“你幹什麽?我不準,我不準你死,不準。”她大駭,一把扣住他的手。

“好,你要我走,我就走。你要我躲,我會躲。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你不準死,聽見沒有?不準。你說過要永遠照顧我,不準你扔下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你一定要等我。三天之內,我一定會來尋你。”她猛地別過頭去,拉過白雲兒,上馬,狂奔離去。

幾滴清淚,随風飄落。

楚落塵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望着飄落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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