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會活着,無論過程是多麽辛苦,我會活着,為你。”

楚落塵艱難地移向路邊的巨石,将身子靠上去,不住地喘息。他自幼體弱,兼有心疾。柳飄絮為了調養他的身子,創了冰心訣。日複一日,他雖不會武功,卻也積累了深厚的內力。平日閑來無事,他便随手翻翻師父的秘笈。說也奇怪,他雖不能練武,卻是個武學奇才,極易領會秘笈中的精髓。甚至自創武功。這次,他所吹奏的簫音,便是柳飄絮的天音七式中一招“魔音攝心”,惟一一種他能用的武功。只是每用一次,對身體的傷害都極大,沒個一年半載是恢複不了的。

就如這次,他勉強提起內力,卻終因體質太弱而遭反噬。他将眼閉起,伏于巨石之上,意識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楚落塵被一陣馬蹄聲驚醒,他知是薛問道三人。

薛問道斷臂之處以一片衣襟草草包紮,神色萎靡,彭虎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亦是吃力異常。蘇雅泉披頭散發,臉色蒼白。三人均是狼狽得很。

他們顯然也看見了他,警戒而防備地盯着他。

楚落塵強撐起身子,淡淡一笑。

“大哥,這小子邪門得很,他那簫聲一起,小妹就動彈不得,元氣大傷。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啊。”蘇雅泉蒼白着臉,輕輕地道。

“是是是,三妹說得是。那小子有妖法,咱到現在胸腹還悶得很。”彭虎連連點頭。

“這年輕人确實透着古怪。且不說他那管簫妖異無比,單是他與冷清寒那賤人的關系就令人費解了。江湖中人誰不知道‘冰魄寒心’冷血無情,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但你們可還記得,當兄弟們放火燒林之時,她那驚駭着急的樣子?如今,我等三人兵臨城下,他又似是傷重異常,卻如此從容不迫,想是有所仗恃。”薛問道沉吟。

“奇怪了,冷清寒呢,怎麽就這小子一個人,冷清寒去了哪裏?”蘇雅泉發現不對勁。

薛問道迷惑道:“是啊,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哥,咱想想,咱也犯不着顧忌那麽多。無影化功散兩天就解了,若是這兩天內咱找不到那賤娘們,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不如現在就向這小子問清楚那賤娘們的去處,便是他再厲害,也不過會吹兩手破簫。”彭虎思前想後,豪氣頓生,大步向楚落塵行去。

“二弟……”

“二哥……”

薛問道兩人想阻止,卻已是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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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虎一把抓向楚落塵右腕,硬是将他拖起。

“說,冷清寒那賤娘們在哪?”他逼問。

“在……”楚落塵一頓,勾起嘴角,漾出一抹極美的笑。

彭虎一愣,猛覺氣海穴一陣巨痛,原是楚落塵趁他一愣之際,将握于左手的銀針紮入他氣海穴內。氣海穴是練武之人命門所在,一身內力皆聚于此,氣海穴一傷,功力盡散,終身不可再練武了。

彭虎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喘息。薛問道兩人見狀急沖而至。

蘇雅泉恨恨地一掌拍向楚落塵,楚落塵身子飛出,撞于巨石之上,挂于腰間的玉簫碎裂,他喉頭一甜,嗆出一口鮮血,昏厥過去。

“二哥,你怎麽樣,有沒有事?”蘇雅泉急至彭虎身側。

“二弟他……他武功廢了。”薛問道一嘆,無奈道。

“什麽?大哥,有沒有辦法治?”蘇雅泉大為驚駭。

“你聽說過氣海穴破後,還能練武的嗎?”薛問道憤恨地反問。

“大……大哥,你可要為咱報仇啊。這臭小子,咱恨不得喝他的血,剝他的皮。”彭虎悲恨交加,咬牙切齒,

“二哥,小妹這就為二哥報仇。”蘇雅泉揚起手掌,眼看就要向楚落塵天靈蓋擊去。

“住手!”薛問道大吼:“你們冷靜點。如今只有他知道那賤人的去處,你貿貿然殺了他,叫我們去哪裏找冷清寒?”

“他會說嗎?你真認為他會說?大哥,別天真了。你沒瞧見他和那賤人眉來眼去的樣?”蘇雅泉不以為然地道。

“三妹,他不會說,我們不會逼他說嗎?畢竟,人是肉做的,對痛苦的忍耐有極限,你沒瞧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書生樣子。我保證,不消兩三下,管教他吐實。”薛問道自信地道。

“柔柔弱弱的書生樣子?就是這副書生樣子,叫冷清寒自我們手中脫身,下落不明,讓二哥功力盡失,痛苦難當。大哥,這小子不是普通人。留下他,後患無窮啊!還有……”

“好了,別再說了。”薛問道不想再聽她說下去,“我已經決定了。留下他,我等生命也有了層保障,即使冷清寒功力恢複,尋到咱們,也會因這小子在我們手裏,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哼。”蘇雅泉一跺腳,卻也不得不承認薛問道說得有理。

“你叫兄弟們收拾收拾,我們去半山腰老樵夫那裏,一來能問問冷清寒是否真已下山,二來嘛,也可以審審這小子。問出冷清寒下落是最好,不然,你們也好出出氣。”薛問道陰笑一聲。

“好,我這就去通知兄弟們。”蘇雅泉快步離去。

***

冷清寒盤坐在君山的一個山洞中,山洞不大,卻有一口溫泉,還生着株果樹。

生平第一次,冷清寒後悔了,後悔為什麽那麽任性而為,在江湖中結下這許多仇家;後悔為什麽要回來,将與世無争的他卷入江湖恩怨;後悔為什麽要聽他的話,一人離開。

她真是個災星,任何人只要與她扯上幹系,都沒什麽好下場。他那麽愛她,她卻不給他回應;他為她身陷險境,她卻安安全全地坐在這裏。真是笑話一場!

她想運氣逼毒,卻集中不了心念。他那張溫柔含笑的臉總是不期然地浮現在她腦海。往事歷歷,一個個片段閃過。他喜歡看她笑,她卻從未對他真心笑過。如果,如果這次他能無事,她定會笑給他看的,真心地笑。他總是那麽照顧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除卻武功,他也要求她讀《論語》,讀《孟子》,雖然她不喜歡,卻久而久之,亦在不知不覺中被熏陶。她知道他是想糾正她偏激冷漠的性子,雖然他從不說什麽。他的确做到了,在他刻意地潛移默化下,她對這世間的恨在減少。縱然她仍沒大度到可以放過姓張的庸醫和她後母,但出道江湖六年,她也不曾傷過一個無辜之人。

與他相處的六年是她今生最快樂的時刻。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牽她的手,喜歡……他在她身邊。縱橫江湖六年,她的心總是空的。不管是單人單騎,馳騁天下,亦或是前呼後擁,執掌大權,她的心總是空的。所以她回來了,縱使她并不知道她回來做什麽。殘月樓伫立于黑白兩道之間,隐然有執綠林牛耳之勢,不是她說放就能放的。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不是不想退隐,但千百人的生計系于她一身,幾年來與弟兄們的相處,共患難,同甘苦,也不由地令她産生了情感。她,畢竟還不夠無情啊!

她希望他能随她去殘月樓,但她開不了口。他向來恬淡無憂,少與外界接觸,也并不善與人相處。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令他離開君山,涉足江湖?即使她知道,只要她開口,他什麽都會答應她。但她,她是決計說不出口的。

不過上天似乎總喜歡開人玩笑,她六年前的仇家居然随她來到這裏。他,還是受她牽累了。

現在,她只有乞求上天讓他無事。他并不是如外表那般柔弱的人,他的血液中流着堅毅,流着倔強,流着……對她的愛。這樣的他,落在他們手中,是必定要吃苦的。

她希望他們沒有看見他,沒有注意到他。又希望柳飄絮突然回來,恰巧遇見他。不過,這只是奢望罷了。君山向來只有一條小道,柳飄絮也不會回來得那麽巧。但他們若敢傷他,她發誓,她會要他們生不如死,千百倍來償還。她一定會。

她很茫然,她也無法騙自己。她是愛他的,甚至寧可沒有涉足江湖,沒有去報仇,也不願他受傷。

早知會有将他牽入江湖恩怨的一天,她當時絕對會呆在君山,呆在……他身邊。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會愛人,其實她只是害怕罷了。她害怕受傷,害怕連他也傷害她。她不敢奢望愛情,所以,她只有拒絕他。

但現在,她更害怕他會有事,會被傷害,甚至,會離開她。

如果……如果連他也離開她,她會怎樣?她的心冷得很,卻并不激動。因為,他若死,她會讓千百人為他陪葬,然後,她去陪他。就讓江湖掀起腥風血雨吧,反正她不在乎,沒有了他,她便什麽也不在乎了。是他讓她變成這樣,冷漠卻不偏激。

只因為他在。

若是,他離開了她,她絕對會變成一個魔,一個向人間索仇的魔。

她忽然很遺憾,她應該告訴他的,告訴他她愛他,只愛他,只在乎他。他們白白地浪費了那麽久,卻直到這前途未蔔之時,她才坦承這份情感,而他……并不知道。不過,她會告訴他的,只要他一脫險,她就告訴他。他應該會很高興吧,那麽,她就可以又看到他笑了。這樣,很好,很好很好……

慕雄飛與顏含情兩人不知何時才會趕到,他們是她的随身護衛,也是一對感情深摯的情侶。她方才已放出玉沁香,它是殘月樓樓主緊急召集人馬的暗香。這種香氣人并嗅不出來,但殘月樓訓練的靈鷹卻可在極遠的地方辨別出來,并及時通知各地分壇。不過,她并未用過,也不知效果如何。只希望他們能盡早趕到。

冷清寒站起。天已近午了,他……不知可還安好?她焦躁不安起來。

***

半山腰小屋之內

楚落塵雙手被反綁于身後,牛皮索緊緊地扣住雙腕,深陷皮肉之中。他的一身白衣早已淩亂不堪,沾上污穢,不複平日的潔白如雪。一頭長發披散下來,襯得他臉色更為蒼白,薄唇亦是毫無血色,嘴角沾着斑斑血跡。他仍昏迷未醒,橫卧于地。

“媽的,老樵夫分明說那賤人騎馬下山去了,兄弟們也都向前追去。照說那賤人功力盡失,早該被追着了,卻不料連個人影也找不到。”薛問道又驚又怒,口出穢言。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夜長夢多,兩天一過,冷清寒功力恢複,我們斷無生路。”蘇雅泉接口。

“大哥,你抓那小子不就是要問賤娘們的下落嗎?現在正好可以問問。問完了就交給咱,咱定要将他碎屍萬段。”彭虎一陣恢複,除不能運功外已無大礙。

“也好。三妹,你去将他弄醒。”薛問道森森一笑。

蘇雅泉應了聲,拎起屋內一桶冷水,朝楚落塵當頭淋下。楚落塵長而濃密的睫毛一陣顫動,幽幽醒轉。他微微閉上眼,然後睜開,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

薛問道冷笑一聲,道:“現在,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若你肯合作,我等既往不咎,與你恩怨兩消。若是你不識擡舉,哼哼,別怪學生無情。”

“你想知道什麽?”楚落塵平靜地反問。

“你的身份,姓名,與冷清寒的關系,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冷清寒而今的去向。”薛問道一字一頓。

“我的身份,姓名,與冷清寒的關系,似乎與爾等無關,至于冷清寒的去向,我又如何知曉?”楚落塵淡淡一笑道。

“他媽的。”彭虎越聽越怒,尤其見他最後那抹淡笑,更是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火起,一把抓起他的發,兩巴掌揮在他臉上,白皙的面頰立時浮上十個鮮紅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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