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順着破裂的嘴角流下。楚落塵甩甩頭,嘲諷地一笑。
“你究竟說是不說?”薛問道憤恨地問。
楚落塵也不理他,仍是一派淡然。
“你當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蘇雅泉狂怒,揚起長鞭,急風驟雨般向他抽去,随着長鞭的起落,他的一襲白衫已破碎不堪,被淋漓的鮮血浸紅。他的唇已被咬碎,滲出血來,卻終究沒有申吟出聲。
“夠了。”薛問道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要他死嗎?”
“便是要他死又如何?這小子着實可恨,咱們的一切都被他破壞了。見着他,我就上了心火。”蘇雅泉恨聲道,随手拿起身邊一壺烈酒,朝楚落塵淋去。酒滲入新裂的傷口,如刀割一般帶起難以忍受的痛苦。臉色由慘白轉為駭人的灰青,他一陣痙攣,昏厥過去。
“我說夠了,你聽見沒有?”薛問道呵斥:“別再胡鬧了。你弄死了他,倘若冷清寒功力恢複,讓她找着,我們誰都別想活。你先去休息休息。看來要在冷清寒功力未複前找着她是難了,若是明兒個晚上還尋不到她,咱們就連夜離開這裏。”
***
是夜,兩道人影飛馳于君山之上。
細細觀察尚可以發現他們頭頂之上,一只雄鷹展翅高飛,似在帶路。
雄鷹停于一個山洞之外,不住地拍打翅膀。兩道人影迅速閃入洞內。
“誰?”一聲冰冷的問話響起。
“樓主,是屬下二人。”一個清脆的女聲答道。
随着女子的答話,山洞之中一片通明。原來是另一人将包裹于布囊之中的三顆拳大夜明珠取出。那人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皮膚微黑,看去沉穩異常。左手卻握着一只碩大的銀錘,銀錘之上尚連有一根極細的銀鏈。
而先前那位答話的女子,生得嬌小玲珑,眉清目秀,腰間挂了五六只镖囊,沉甸甸的。兩人均是一身青衫。
顯然,他們看見了冷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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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參見樓主。”兩人單膝跪地。
“你們辛苦了,起來吧。”冷清寒見到他們,心中一喜。這是冷清寒的左右雙衛。女的叫顏含情,男的則是慕雄飛。
他們來得倒及時。
“屬下等接獲飛鷹傳信,不知樓主有何吩咐?”慕雄飛沉穩地開口。
“對啊,軍師也來了哦。”顏含情接口,一派飛揚跳脫。
“南宮影也來了?”冷清寒有些驚訝,卻未形于色。
“是啊,軍師說您從未用過飛鷹傳訊,這次定有大事,所以命令我們兼程趕到。他自己正帶着人馬在山腳紮營。”顏含情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
“嗯,這樣也好。我着了別人的道,中了無影化功散,現在,你們先助我逼毒。”冷清寒道。
“哇,樓主一下子說了好多話哦,好奇怪。”顏含情蹙蹙眉,好生驚訝。
“住口,你。”慕雄飛一把捂住她的口,“是,樓主。”
冷清寒冷冷地望了他們一眼,沒再說什麽。
***
天蒙蒙亮,半山腰小屋之內一片驚惶。
“大哥,兄弟們來報,說山腳已被殘月樓的兵馬包圍,這如何是好?”蘇雅泉駭道。
“看來冷清寒那賤人已聯絡她殘月樓的手下了。想來她功力定是已經恢複,想不到她速度那麽快,我們倒是小看她了。不過,我們還有一張王牌。”薛問道望了楚落塵一眼。陰陰一笑。
楚落塵已然清醒過來,衣衫破碎,血跡已經幹涸,形成一種暗紅,發梢也染上血漬。臉色慘白,毫無生氣,神色憔悴已極,但眉宇之間卻依舊現出高華之氣。他半靠牆垣,雙目微合,如入無我之境,臉上一片空白,令人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
上山的路上,冷清寒照例騎在白雲兒身上,人美馬駿,端是威風凜凜。在她左右後方,并行雙騎,正是顏含情與慕雄飛左右雙衛,形成護衛之勢。
再往後些,是一個身穿白衣的文士,羽扇綸巾,一派儒雅,但這儒雅之中卻又透出幾分逼人的銳氣。這人,便是殘月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神算書生”南宮影。南宮影為人自負武功文采,向不服人,生平欽服之人惟二,其一即是武功卓絕的殘月樓樓主冷清寒,再來,就是直至今日無緣相見的文壇魁首“谪仙公子”。
這四人四騎當先而行,數百輕銳緊随其後,馬蹄聲震天動地,帶起滾滾煙塵,使向來平靜的君山添上洶湧波濤。
忽然,冷清寒躍身而起,半空一個飛縱,自路邊草叢中揪出一個人來。此人面目老實,雙手生着厚繭,一望便是個幹慣粗活的人。冷清寒認得他,那個半山腰砍柴的樵夫。
“你如何會在這裏?昨天那些人呢?還有,可曾見過一個受傷的年輕人?”冷清寒冰冷地發問,雙眸不帶一絲情感。
殘月樓衆早已住馬,肅立冷清寒身後。
“俺……俺……俺被那幫子人趕出來,那幫子人在……在俺屋裏頭,俺……俺……”老樵夫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直駭得渾身打顫,語無倫次。
“俺什麽俺?樓主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受傷的年輕人。”顏含情不耐煩地問,一邊暗自奇怪什麽人竟使樓主為他大興幹戈。
“俺看見他們架着一個年輕的公子進了俺屋裏,不……不知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老樵夫抖着身子道。
“老家夥,你別騙我們哦。我告訴你,我有很多小蛇啊,小蠍子啊,都好可愛。你要是騙了我們,我就放它們出來陪你玩。”顏含情皺皺小鼻子,笑嘻嘻地恐吓:“對了,你說的那個年輕公子長什麽樣子啊?”她可是非常非常想知道那個可以令冰山樓主失去冷靜的男子。
直到今日她仍是不敢相信,樓主居然會功力方一恢複,就要單人匹馬沖上山去,要不是他們拉得快,好說歹說,才讓她答應先下山與軍師會合。誰知樓主一與軍師會面,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點兵上山,幾乎是馬不停蹄。她好奇地問樓主要幹什麽,樓主只丢給她兩個字——救人,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那個……那個……”老樵夫被吓得結結巴巴。
“快說啦,不然我放小蟲來陪你玩了。”顏含情向來沒什麽耐心。
“那個……很漂亮,很秀氣。”老樵夫一吓,脫口而出。
“哦,樓主,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顏含情轉頭,卻發現冷清寒早已走出很遠,其餘人等也均已離開。
“讨厭,臭雄飛,連你也丢下我。”含情跺腳,翻身上馬,向前追去。
***
小屋之外,薛問道當門而立。蘇雅泉側立一旁。四周星星散散地站着五六十條大漢。
薛問道後悔之極,當初聽信老樵夫的話,認為冷清寒已下山逃走,以至将大半兄弟遣下山去搜尋,弄得如今人手不足,實力大損。
冷清寒等與他們對面而立,數百騎人馬垂手肅立,惟冷清寒馬首是瞻。
雙方沉默良久,均無人率先開口。
“冷大樓主,令友而今在學生手中,若是冷大樓主答應就此恩怨兩消,永不追究今日之事,學生願意将令友無條件釋還。”薛問道忍不住死寂般的壓抑,向冷清寒道。
“笑話,無條件釋還,薛兄不覺太可笑了嗎?恩怨兩消,這難道不是條件?單憑你等殘害殘月樓主,便足以受淩遲之刑。”南宮影涼涼一笑。
“那麽,也就是說,冷大樓主是不答應了,難道您真不顧令友性命了?”薛問道威脅之意甚濃。
“殘月樓不受人威脅,你如意算盤打錯了。”南宮影斷然拒絕。
他知道,冷清寒是定不會答應的,共事數年,他了解冷清寒寧折勿彎的性子。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挾。
不過話說回來,又有誰能要挾得了她?她向來是不在乎任何人和事物的。
“我要見他。”出乎南宮影的意料,冷清寒不帶表情地開口。
“那冷大樓主是答應了?”薛問道一陣狂喜。
“我要見他。”冷清寒重複,聲如寒冰。
“樓主,你……”南宮影大為不解,究竟是什麽人,竟能使冷清寒如此在乎?
“好,學生這就讓您見見令友。三妹,你進屋将公子請出來,可別怠慢了。”薛問道向蘇雅泉一使眼色。
“是,大哥。”蘇雅泉轉身進屋。
片刻之後,楚落塵被帶出。
彭虎吃力而萎靡地架着他,以免他跌倒。蘇雅泉則手握匕首,戒備地抵于他胸前。
冷清寒目光一眨不眨,不可避免地望見他破碎染血的白袍,累累的傷痕,以及被縛的雙手。雙目暴睜又合,指甲幾乎掐入掌心,冷清寒渾身無可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要他們死,痛苦之極地死,幾乎是立刻的,這一念頭無可改變地烙下。
他看見了她,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不禁微微一笑,極釋懷地一笑。
原本他以為今生再見不到她,不過,上天似乎還是眷顧他們,他終于又見到了她,而且,她安然無恙,而他,也還活着。
他,沒有對她食言。
她也沒有。
她凝視着他,他還是傷了,因為她。
乍見他時,她心中一陣揪痛,他從未受過這樣的折磨,也禁不起這樣的折磨啊。縱使驚才絕世,縱使飄逸如仙,他的身子卻終究那麽羸弱。
但為什麽,他望她的眼神卻如此柔和,如此釋然,似是絲毫不在意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絲毫不恨她,不怨她。
他應該恨的。
要不是因為她,他怎會卷入這仇怨之中;要不是因為她,他怎會落入薛問道等手中;要不是因為她,他又怎會遭酷刑淩虐?
但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怨她,仍那麽溫柔地望着她?
她想落淚,想擁住他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她不能。
“冷大樓主,人你已經見到,可否給學生一個承諾?”薛問道幹笑一聲,要求道。
“自刎,我可以留爾等一個全屍。”冷清寒幽冷的語聲如發自地獄。
“冷大樓主,您這是什麽意思?”薛問道大驚。
“樓主的話你沒聽見嗎?還不自己動手?免得受更多苦哦。”顏含情似真似假,幸災樂禍地勸道。
“你不要他的命了嗎?”薛問道語帶威脅,心中亦自惶惶不安,若是冷清寒不答應,即使楚落塵活不了,他們三人一樣要陪葬。
“死。”毫無轉圜餘地的,冷清寒啓口。
薛問道嘴角一陣抽搐,揚起手掌便向楚落塵擊去。他知道今日斷無生理,他死,也要拉他陪葬。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薛問道揮掌之時,冷清寒身形一個閃動,後發先至,殘月劍光芒一動,薛問道僅剩的一條手臂斷落,薛問道慘呼一聲,倒地翻滾哀號。與此同時,就在蘇雅泉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愣之際,顏含情自镖囊之中抓出一把棋子打出,正中蘇雅泉、彭虎兩人麻穴,兩人腿一軟,雙雙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