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車辚辚,馬蕭蕭,終于,冷清寒一行回到殘月樓。
殘月樓與其說是樓,不如說是山莊,它坐落在洛陽城郊,四面松柏森森,再加上南宮影的稍加布置,便成為一個天然的屏障,利用五行的生生相克,守衛着殘月樓。
殘月樓占地極廣,分為五塊,分別是位于東方的五嶺軒,南方的曉風閣,西方的卧雲院,北方的天宇亭,以及處于正中的引劍樓。這其中,引劍樓是殘月樓商議事務之所,曉風閣是冷清寒的住處,樓中首要則居于卧雲院,刑堂設于五嶺軒,剩下的天宇亭是為外客留下充做客房的。
在這五大塊中,最令人恐懼的當數五嶺軒,但最神秘的卻是曉風閣。因為曉風閣中有座癡園,癡園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雕欄玉砌,绮戶朱閣,當真是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做煙籮。但它卻是禁地,從來沒有人可以住進去,就連冷清寒自己也不曾住過。沒有人知道冷清寒為什麽設癡園,它,總是籠着一層神秘。
南宮影一行人等肅立于殘月樓外,恭迎冷清寒回樓。南宮影當前而立,左首是一面目祥和的老者,他是殘月樓的內務總管,人稱“出雲手”,叫做孫堯。這兩人之後是十個身着紫衣的中年男人,他們便是曾經叱咤一時卻被冷清寒收服的“天魔十兇”,而今掌管殘月樓的防衛。
冷清寒下馬,向他們微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随後徑直走向馬車,掀開車簾。
“塵,到了。”她将手遞給他。
“嗯。”車中傳來一陣輕咳,而後一個低柔的聲音應了一聲,一只修長如玉,白皙晶瑩的手扶在她腕上,然後一名白衣男子自馬車中出來。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先是因為冷清寒對他的态度,冷若冰霜的樓主何時對一個人如此關切入微,如此小心翼翼?
而後是怔忡于他絕世的容貌。他們從未見過那麽美的人,不,甚至可以說用美來形容他是一種玷污,他是清靈而飄逸的氣質,修長而清瘦的身形,隽永而雅致的五官,完美得無一絲瑕疵,他就像是水做的,不染半點煙塵。
南宮影率先回過神來,向冷清寒拱手,“樓主,請回樓歇息,我等已設下宴席,今晚為樓主洗塵。”
冷清寒微微點頭,扶着楚落塵向樓內行去。三天的舟車勞頓已令他的體力達到極限,她現在只想早些讓他休息。不過,他還是必須先認識一下樓中首要。
“塵,這位是殘月樓的軍師,南宮影。那位是總管孫堯。後面十人是天魔十兇。”冷清寒極簡練地介紹。
楚落塵輕輕一笑,推開她的扶持,優雅從容地一揖,“在下楚落塵,久仰諸位大名。”
“楚公子客氣了,容老朽帶楚公子去天宇亭歇息。”孫堯呵呵一笑,很是欣賞眼前這個沉靜溫和的年輕人。
“孫老,不必了。你讓他們将癡園打理好,讓塵住進去。”冷清寒淡淡地道:“走吧,先去我房中歇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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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落塵點頭,任她引領,向曉風閣行去,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殘月樓衆。
“哇,我沒有聽錯吧,癡園呀,那個漂亮的禁地。”顏含情激動地喊出來,一路行來,她是知道樓主對那個小白臉很好啦。卻實在想不到居然連癡園都一臉無所謂地給了他住,天哪!
“含情,你小聲點,沒半分女孩子的樣子。”慕雄飛打她一下頭,心裏也為冷清寒的舉動驚異不已。
“呵呵,看來樓主對那位楚公子真是特別啊,也許樓中要辦喜事了。”孫堯樂呵呵地道。
“喜你個頭啦,孫老,你下巴也笑掉了。”顏含情一跺腳,恨恨道。
“丫頭,你生什麽氣?真是。”孫堯被吼得一頭霧水。
“孫老,你別理他,她……唉。”慕雄飛搖頭無奈地嘆息。這含情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看見楚公子就像見到仇人似的。
南宮影默不做聲,心中一陣刺痛及……失落。她,連癡園都撥給他住了,他黯然地向樓內走去。
***
南宮影伫立在卧雲院聽濤小榭,任早春冰冷的細雨打濕臉頰。楚落塵來到殘月樓已經五天了,這五天中,任誰都可以明顯感受到冷清寒對他的重視。她會對他笑,會一有閑暇便在癡園陪伴他,會因他身體稍有不适而放下手中一切事務。南宮影明白,這決不是一個女人對恩人的态度,而是,冷清寒動心了,雖說他并不願意承認這一事實。
他不甘心,即使他竭力說服自己豁達地祝福她,但他卻做不到,五年前的驚鴻一瞥使他對她一見鐘情,認定今生的新娘注定是她。而後,冷清寒創立殘月樓,他更是放下自負與驕傲,甘心屈居于她之下,守護着她,為她出謀劃策,助她成就霸業。他希望有一天她會感動,會接受他,但她現在卻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為什麽,為什麽?”南宮影仰天大吼,一掌擊出,離他十步之遙的一棵梧桐應聲而倒。
他實在不懂,他有哪點比不上那個病恹恹的書生,他對她不夠好嗎?為什麽她不愛他,卻愛上別人?不,不可以,冷清寒是他的,誰也不能奪走,誰也不能。
“軍師,小心着涼了,奴婢送軍師回房。”柔軟的語聲響起,一把油紙傘擋在南宮影頭上。
南宮影回頭,望見一雙溫柔的眸,一張小巧的臉,小巧的五官,她就像顆香扇墜子,纖細嬌柔。她是他的随身婢女,名喚萍兒,是他一年前自人口販子手中救下的。
“嗯。”南宮影點頭,莫名地感到一陣溫馨,淡淡的溫馨。
***
雪冷霜嚴,倚檻松筠同歲傲;
日遲風暖,滿園花柳各争春。
癡園之中,柳煙花霧,風簾翠幕,令人如入桃園仙境,畫圖難足。一陣悠揚平和的琴音伴随清風飄蕩在癡園。
冷清寒步入癡園,淡泊寧靜的琴聲令她有洗盡鉛華之感,生出一種欲與楚落塵自此一同退隐山林的沖動。她知道是楚落塵在撫琴,只有他的琴聲會如此純淨,不染一絲塵雜。冷清寒随琴聲尋去,立刻見到了他,他向她微笑,最後一次撥弦,一曲終了。
“寒兒,過來這邊坐。”楚落塵起身,指指身邊的黑雲石凳,含笑道。
冷清寒走過去,卻并不坐下,摟住他的腰,将頭靠在他胸口。每次只要他在她身邊,她煩亂的情緒都能奇異地平複。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楚落塵輕聲問,寒兒的氣息有浮躁,像是有什麽事困擾了她。
冷清寒搖頭,只是依偎着他,聽他略比常人緩慢的心跳。
“別瞞我,我知道有事,乖,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楚落塵有些心疼,他的寒兒呵,總是自己扛下所有的重擔,也不管是否承受得住。
“沒事,真的沒事。”他總是那麽細心,那麽注意她的心緒。但這件事,她不想讓他知道,也不想将他扯進去。
“寒兒,你不相信我嗎?所以,你寧願自己一人承受,卻不願我與你分擔。”楚落塵淡淡地道,有些失望,她的憂慮,當真不願他分擔嗎?
“不是,不是,不是。”冷清寒推開他,望着他的眸,“我只是,只是不願你擔心,為什麽你要這樣想?”
“那麽,我們坐下來,你再慢慢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楚落塵拉她坐下,靜靜地看她,等她開口。
“昨天夜裏,引劍樓起火,兩名守衛遭人殺害,後來雖滅火及時,但樓中賬房已被焚毀。”冷清寒以手撫額,疲累地道。
“起火?怎麽會?殘月樓外有九轉千回陣防衛,可謂固若金湯,外人如何進來,何況放火?”楚落塵沉吟。第一次到殘月樓,他就看出松林之中蘊藏機巧無比的九轉千回陣,此陣極其高深,由五行八卦輔以奇門遁甲之術演化而成,每日随時辰變化,一旦陷入,是萬難脫身的。
“九轉千回陣昨夜被破了,南宮影也在三天前病倒了,現在,樓中防禦成了一個大問題。而且,不知怎的,九轉千回陣被破的消息,一大早就在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冷清寒一撥身邊的琴弦,七弦琴發出“嗡”地一聲顫響,使癡園的氣氛添上幾許煩悶。
楚落塵站起,微微皺眉,九轉千回陣向來只可由內部開啓,要從外界破壞此陣,那是萬難的。難道是殘月樓中出了內奸?但這話卻是輕易說不得的,看來如今只可從長計議,絲毫輕率不得,還有一點也奇怪得很,當日他見南宮影之時,他氣色極好,實在不應突然病倒,而且,又是在這個時候,難道其中另有蹊跷?實在沒有理由啊,南宮影何必這樣做呢?但若不是他,又會是何人?
“樓主,樓主,不好了。”顏含情匆匆趕到,滿臉通紅,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她向冷清寒微微行了一禮對楚落塵視而不見。
“誰準你進來的,不知道癡園是禁地嗎?”冷清寒微怒。
顏含情撇撇嘴,吐吐舌頭,又被罵了。
冷清寒看她的樣子,着實氣不得又笑不得,只得問道:“說吧,出什麽事了?”
“洛陽城中殘月樓名下最大的錢莊昨夜被洗劫一空,掌櫃的今天早晨才發覺。現在主顧們都得到消息,在祥瑞錢莊門前聚集着,要求取回銀兩。”顏含情想起來此的目的,急将剛收到的消息回報。
“什麽,祥瑞錢莊被劫?”冷清寒“唰”地站起,驚異之極。
“寒兒,還不去看看,愣在這兒幹什麽?”楚落塵語聲中帶着有別于往日溫柔的犀利。
“好,含情,你和雄飛留在樓中,助‘天魔十兇’防禦總壇,我與孫老去祥瑞錢莊一次,千萬注意癡園安全。”冷清寒吩咐道,又望向楚落塵,“呆在癡園,別出來。”
“快去吧。”他向她揮手,催促道。
冷清寒點頭,身形一晃,施展輕功離去。
楚落塵待她離去,也轉身行向癡園之外。顏含情一把攔住他,“你要去哪裏?”
“去松林看看,右護法可願帶路?”楚落塵揚起一抹輕笑。
“樓主吩咐,你決不能出癡園。”顏含情叫道,一臉惟樓主之命是從。
楚落塵看她嚴肅認真的樣子,實在與她向來的飛揚性格不符,忍不住笑道:“不過在下似乎也聽樓主說過,癡園乃屬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只不知右護法而今為何在此?”
顏含情漲紅了臉,“那是我有事急禀,當然可以破例。”
“右護法既知事貴從權,有輕重緩和之分,又何必盲目聽令,擋在下去路?”楚落塵聽她狡辯,順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