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萍兒搖搖頭,不甚樂觀地道:“軍師的病,已先後有好幾位名醫診過了,都說沒有辦法了,只能順其自然,楚公子還是請回吧。”

“萍兒姑娘,既是群醫束手,何不讓在下試試,就當圖個僥幸,又有何妨?”楚落塵溫和地道。

萍兒咬咬唇,想了一下,終于道:“好吧,請楚公子随奴婢來。”

南宮影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房中的光線極是幽暗,更是映得他面如金紙,嘴唇青白。

楚落塵行至床邊,萍兒立刻搬來只椅子,“楚公子,請坐。”

“謝謝。”楚落塵向她道了聲謝,坐下,為南宮影搭脈。

“楚公子,怎麽樣?”萍兒着急地問。

楚落塵揮了揮手,示意她噤聲,雙眉微颦,這脈象實在是怪異,太怪異了,反倒顯得很假,難道他真的是……

沉吟良久,他對萍兒道:“你先出去吧,我要為軍師施針灸之術。”

“這……”萍兒猶豫不決。

“萍兒姑娘又何疑慮?”楚落塵擡頭,直視萍兒雙眸。

“沒,沒有,奴婢這就告退。”迎向他清澈的目光,萍兒不由地選擇了信任,推門離去,順手帶上門。

确定萍兒離去之後,楚落塵将目光投在南宮影臉上,緩緩地道:“而今這屋內只有你我兩人,軍師何不起身說話較為方便些?”

沒有人答話,南宮影依然緊閉雙眸,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

“也許軍師一生少有病痛,所以你并不知道,病重之人其脈象只會弱,卻決不會怪,而你的脈象,實在是太怪了,怪到引人疑窦。”楚落塵淡淡一笑,接道:“你原本可以瞞過去,如果你用龜息大法控制心脈速度,使其減緩,那我如今定是如墜雲霧之中,無法判斷你是否在佯病,但你卻以密宗日月心法改變脈象,使之怪異非常,卻不知這一筆畫蛇添足,出了破綻。”

南宮影不言不動,毫無聲息,似是對外界沒有絲毫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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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落塵将目光自他臉上移開,似有似無地微微一嘆,道:“昨天,我去了松林,九轉千回陣精奧無比,你又何必毀了它?”他頓了頓,揉揉眉心。“原本我很奇怪,九轉千回陣需由內開啓,外人又如何破解得了,更何況是毀了它?那麽,就只可能是樓內之人所為。由于此事茲是體大,所以我親身去察看,嗯……陣勢被毀得很徹底,來人由陣眼入手,不留絲毫退路。”

楚落塵說得很平和,很從容,就像在與一個知心好友促膝相談。

“若是對奇門遁甲,五行八卦有過深入的研究,就會知道,九轉千回陣的陣眼是不定的,也就是說,一千個人所布的九轉千回陣,就必定有一千個陣眼,除非布陣之人,旁人是不得而知的。所以陣勢即使被破,只要不傷及陣眼,補救極其容易,這也是九轉千回陣的玄妙之處。但松林之內,卻是陣眼被破。那麽,答案昭然若揭,破陣之人,即是布陣之人。軍師以為是或不是?”

終于,南宮影自床上坐起,就在片刻之間,他似已變了一個人,臉色不再蒼白,唇色亦轉為紅潤,不見任何病态,他站起來,在房內踱着步子。

楚落塵将身體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等他開口。

背對着楚落塵,南宮影語聲幽冷:“不錯,你說得對,百密一疏,我沒想到世上除我之外竟還有精通此陣之人。”

楚落塵微微搖頭,淡淡地道:“不,你不是沒有想到。一個生平謹慎精細的人,從來都會将自己置于最安全的地方,以防自己受到猜疑。你既能布下九轉千回陣,必知陣眼之事,那就斷不會留下如此破綻,畢竟,任誰都知道,世上是沒有絕對的。”

南宮影冷冷一笑,嘲諷道:“楚公子似乎什麽都知道得很清楚,那請您賜告,在下為何留下這一破綻,難不成還是故意的?”

楚落塵聽出他語中的嘲諷,并不生氣,“你正是故意的,原本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的原因,正如我并不知道你為何會親手毀了九轉千回陣。”

“現在,你想通了?”南宮影轉過身,直視他。

“是,我想通了。”楚落塵迎上他的雙眸,“這一切是因為寒兒吧?你毀陣裝病,不過是想令寒兒明白你對殘月樓的重要性,至于那處破綻,想是你故意留下估量我的深淺。可對?”狂烈的愛,使原本才智絕俗的人産生如此幼稚的心思,怎不叫人嘆息。

南宮影瞪視着他,他竟能完全推測出他的心意,分毫不差。第一次,他感到他是個可怕的對手。

緩緩地,楚落塵起身,問道:“你既會以陣勢來考我,想必是對我做過一番調查。告訴我,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南宮影喃喃自問,忽然自嘲地笑道:“知道得太多了,多到我連跟你争都……”南宮影頹然嘆一口氣,接道:“十二年前,樓主就與你在一起了吧?六年前她才行走江湖,那剩下的六年,必是随你在君山生活。她的武功想必也是你所傳授,天下第一奇才柳飄絮的傳人果然不凡,竟能在短短六年将一個小女娃*成如此高手。”

“你,竟知道這麽多,實是在我意料之外。”楚落塵微感驚訝,不過月餘不到,他竟已察知那麽多事。

“這并不難,你的竹林并未全毀,你書房中許多手稿都還完好,其中,有許多樓主的畫像,自十二年前始,到六年前終,還有一幅新作,自可推斷你與樓主的關系,你的那柄玉蕭碎片之上刻有‘遺愛徒落塵,柳飄絮’,自然我便知曉你與柳飄絮的關系。不過你的手稿中,我還發現一件令我極為驚詫之事,你,就是為天下公認的文壇魁首——谪仙公子。”

楚落塵擡眸望着他,無奈一笑,道:“似乎,我的一切你都了若指掌。”

南宮影似沒聽到他在說什麽,徑自道:“三年前,黃河泛濫,民不聊生,朝廷赈災之物遲遲不至。此時,京城忽現一白衣青年,一阕《七步哀》聲聲哀切,字字凄婉,文如玑珠美玉,情若杜鵑啼血,震驚朝野,遍頌民間。不消三日,朝中赈災銀兩便至,百萬黎民受惠,這位白衣青年卻不知所往,只留下《七步哀》這闕千古絕唱。自此,宇內文壇共尊此人為魁,沒有想到你就是他。”

楚落塵望着他,實是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只能沉默。

南宮影又道:“你說的沒錯。我是想試試你的能耐,看看天下第一奇人柳飄絮的嫡傳弟子,文壇魁首的谪仙公子有多了不得。如今看來,你果非常人能及。”他微微一嘆,忽然怪異地掃了一眼檀木門,突發驚人之語:“不過,還有幾處你沒有料到。”

笑了笑,楚落塵道:“還請軍師指點,在下洗耳恭聽。”

“你知道引劍樓是誰放的火?祥瑞錢莊又是誰劫的?”南宮影古怪地問。

“莫非軍師知道?”不帶任何驚異地,楚落塵問道。

南宮影背過身子,楚落塵看不見他的顏色神情,只聽他渙渙地道:“當然,因為它們是我叫人做的。”

真正驚訝了,楚落塵脫口斥道:“你胡說什麽?”

冷凄凄地一笑,南宮影道:“你怎知我在胡說?我整整等了她三年,勞心勞力,我得到了什麽?她對我沒有任何情感,我所做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都視而不見。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她不該愛上你。”頓了頓,他又冷酷地道:“既然她将我的心意都踐踏在腳下,那我又何必再珍惜她?我得不到的,我會親手毀去,誰也別想得到。”

“砰”一聲,楚落塵還來不及說什麽,檀木門被撞開,只見萍兒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眼中現出驚惶之色。撞門的是顏含情,慕雄飛站在她身後,手伸了一半,顯然是想拉住她卻已來不及了。

顏含情怔怔地望着南宮影,臉色蒼白,她原本聽下人說楚落塵進了聽濤小榭,一時興起,拉了慕雄飛,想暗中湊湊熱鬧,聽聽他們談些什麽,誰知才到,就聽南宮影承認放火,劫錢莊的罪狀。

“軍師,你……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胡說的是不是?”顏含情生澀地開口,共事那麽多年,南宮影就像她兄長一樣,她佩服他,敬重他,實在不願相信事情真是他做的。

南宮影陰沉地一笑,道:“胡說的?這種事誰會胡說?原來我打算讓他知曉後就毀了他,然後,神不知鬼不覺,我依然做我的軍師,誰會懷疑到我,說不定冷清寒傷心之餘會回到我身邊,可恨被你們破壞了。”他指向楚落塵。

楚落塵目光極複雜地望着他,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麽。

顏含情用力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是。”

輕輕地摟住她,慕雄飛勸道:“別這樣,冷靜一點,別激動,冷靜下來。”沉穩地,他向南宮影道:“軍師,這件事,還是待樓主來了再做定奪吧。請軍師随我等去引劍樓拜見樓主。”

“哈哈哈……”南宮影大笑,“樓主?她早已不是我的樓主,我何必去見她?既然殘月樓,我已不能久留,天下之大,還沒有我容身之處嗎?”

“軍師,你想清楚了,這是謀反啊,別一錯再錯了。”慕雄飛語重心長地道。

顏含情眸中浮着朦胧的水氣,剛自激動中平複,也勸道:“對呀,軍師,我們一起去見樓主,她不會怪你的,我們都會幫你說情。”

“不需要,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區區殘月樓,我還不放在眼裏。”南宮影傲然一哂,舉步就往外走。

慕雄飛擋在門外,攔住他,道:“軍師,現在,你走不得。”

“憑你,枉想攔我?”語罷,南宮影一掌向他拍去,慕雄飛躍開丈餘,躲過一掌,南宮影趁勢飛身就待離去。

“軍師……”顏含情跺腳,無奈之下,一把棋子打出,襲向南宮影三十六處大穴。她快,南宮影更快,踏雪無痕施出,身形一晃,同時施展節節上雲梯身法,身體立刻拔高一丈,速度卻并不減慢,轉眼之間,棋子全數落空,南宮影飄然遠去。

“軍師。”萍兒含淚大叫,也不管自己不會武功,向聽濤小榭之外追去。

顏含情騰身,也待去追,卻被慕雄飛一把攔下,他搖搖頭,道:“別追了,追不上的。”

“嗚……”再也忍不住,顏含情撲在慕雄飛懷中大哭起來,“軍師……軍師他……嗚……”她哽咽着,模模糊糊不知在說什麽。慕雄飛輕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慰着。

楚落塵怔怔地望着南宮影遠去的方向,一片茫然,心裏空空洞洞,思緒紊亂游離,不知飄向何處。

驟然,顏含情自慕雄飛懷中擡起頭,怨恨地瞪着楚落塵,憤憤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軍師……”

“含情,住口。”慕雄飛喝叱,不準她說下去。

顏含情一把推開他,叫道:“為什麽住口,為什麽?要不是他來了這裏,軍師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怎麽會離開?因為他,一切都變了,樓主變了,軍師變了,以後殘月樓會變成什麽樣子?為什麽要來,他為什麽要來?”

“含情,你,你還不住口?”慕雄飛歉然地望向楚落塵。

楚落塵身子微微一顫,昔日的夢魇,直逼而來,他退後一步,臉色驀地變得蒼白異常,整個人籠着一層凄迷,幽幽一笑,“也許,我……不該來,也許,不該來。”他望了他們一眼,緩緩地,緩緩地,退出去。

顏含情望着他離去的蕭索的背影,一陣內疚,她,只是一時難以承受南宮影的離去,卻将抑郁發在他身上,“雄飛,我……是不是太過分了?”她怯怯轉向慕雄飛。

包容地望着她,慕雄飛無奈道,“罷了,話都說出口了,還能怎樣?走吧,我們去引劍樓,這件事總不能不讓樓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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