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走吧。”顏含情拉着慕雄飛就走。

“不必了,我都知道了。”語聲冷清,是冷清寒的聲音,她出現得毫無半點征兆。

“樓主?”慕雄飛驚訝之極,“您什麽時候到的?”

“比你們早一點。”淡淡的,冷清寒道,在南宮影點出楚落塵谪仙公子的身份的時候,她就到了,只是她将氣息控制得很好,武功又高,所以沒被發現而已。

“那……那您為什麽不現身?”顏含情期期艾艾地問。怎麽每次她找楚落塵茬都被樓主撞見?

望了她一眼,冷清寒道:“南宮影是該冷靜一下,離開一段時日也好。”

“你不怪他?軍師他犯下那麽多……”顏含情不願說下去。

古怪地看着她,冷清寒道:“共事三年,我也不願大家難看,南宮影的事先擱一擱。”停了一下,她又接道:“原本我的确不準備現身,但你,卻逼我露面。”

顏含情被她看得低下頭,雙手絞着衣角,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雄飛一陣憐惜,急忙為她開解道:“樓主,含情她……”

“不必解釋。”沒生氣,出乎意料地冷清寒平靜地開口:“有許多事,我從未說過,難怪你們誤解,原本不說,是認為沒有必要,但今天,含情,你的話傷了他,我不希望這種事再次發生,所以,有些事,我告訴你們。”

和緩地,卻不帶一絲情感,冷清寒将二十年前的種種娓娓述來,二十年前的風風雨雨,喜怒哀樂,均化作沒有起伏的言語。

顏含情與慕雄飛兩人大感震動,尤其是顏含情,她從未想到楚落塵與樓主之間的感情竟起始于十二年前,甚至可以說是六年青梅竹馬,六年癡情相候,這種颠撲不破,無怨無悔的感情呵!

良久,顏含情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我本以為,樓主命定的良人應該是軍師,他整整守了樓主三年,任勞任怨,盡心竭力,卻不知原來十二年前,就已有人為樓主做盡一切。”

“對了,樓主的武功當真是楚公子所授?他似乎并不會武功。”慕雄飛感興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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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向來不多話,今天破例講了那麽多,不多問些往後只怕沒機會了。顏含情也極是好奇,興沖沖地等她開口。

冷漠的眸浮上淡淡的溫暖,點頭道:“不錯,我的一身武學确是他傳授的。”她想了一下,又道:“你們武學上若又什麽不解之處,也可向他請教一二,不過,這是在他身體狀況允許之下。”

“謝樓主。”慕雄飛面有喜色,卻仍沉穩不改。

顏含情卻已眉飛色舞起來,撫掌笑道,“好耶,殘月樓中那麽多秘笈有好些我都看不明白,現在有樓主的師父把陣,那……”說到一半,她忽然頓住,一臉黯然,她幾次三番那樣失禮地對他,誰還肯指點她嗎?好後悔。

她單純的心思明白地寫在臉上,看她的樣子,冷清寒道:“他不是個記仇的人,你可以放心。”

心細的慕雄飛問道:“樓主告訴我們這些,是希望……”

冷清寒揮揮手,打斷他,“這些事,我不說,他決不會說。我說,是不想他再受莫須有的責難和侮辱。”

顏含情無措地垂下頭,她沖動的性子總是讓她做錯事。

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冷清寒道:“都退下吧。”

* * *

萍兒在山道上不停地跑着,張目四顧,尋找南宮影的身影。軍師走了,出乎意料地走了。她知道這時她應該靜靜地待在聽濤小榭,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轉眼間,她已跑出殘月樓好遠,直跑得雙頰通紅,氣喘籲籲,卻依舊不見南宮影的影子。

實在跑不動了,萍兒頹然地停下腳步,眼眶一陣發紅,但然後,她就看見南宮影。他站在不遠的一棵樹下,也正望着她。

萍兒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他的身影仍清晰地映在眼簾。她雀躍地向他跑去,不料腳步一個踉跄,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南宮影走向她,将手遞給她,拉她起來。萍兒感到他的手很暖很暖。

“追來做什麽?還這麽不小心。”南宮影語意淡然,微帶薄責。

萍兒柔婉地笑笑,“萍兒是軍師救回來的。”

深深地望着她,南宮影一聲輕嘆:“我已經不是軍師了。”

急急搖頭,萍兒不平道:“為什麽?軍師,那些事明明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麽要承認?為什麽?”

“你怎知不是我做的?”南宮影淡淡地問。

萍兒怔了一下,咬咬唇,道:“我就是知道,軍師不是這種人。”

“我不是這種人,那誰是?你嗎?”南宮影狀似不經意地問。

“唰”地一下,萍兒的臉色變得慘白,慌亂地搖頭,“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注視着她的神色,南宮影語重心長地道:“萍兒,自從救你回來後,我一直将你當親生妹子一般,我不願你出事,懂嗎?江湖,不是你這樣的女孩該待的,該收手時,就收手吧。”

驟然,萍兒神色冷漠起來,“軍師在暗示萍兒什麽?萍兒做了什麽?”親生妹子?見鬼了,誰稀罕當他妹子。不願讓他看出她的受傷,她只有帶上冷漠的面具。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其實我知不知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你知道你做了什麽或正在做什麽嗎?”南宮影沒有看她,将目光投向遠方的幾朵飄浮的雲。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一個恪盡本分的丫頭,只是個丫頭。”萍兒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夾雜着一絲哽咽,一絲自嘲。

南宮影搖頭,“萍兒,樓主不是傻瓜,楚落塵更非等閑之輩,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知吧。”言罷,他舉步離去。

“軍師,軍師你去哪裏?”萍兒急喚。

南宮影只是揮揮手,一句話也沒有留,漸漸遠去。

萍兒想追上去,但終究沒有追,只是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兩行清淚滑落。

* * *

癡園之中開鑿了一條人工湖泊,湖水清清淡淡,如一方明鑒,卻更綠,綠得泛着碧玉的色彩,也更幽邃,深得見不到底。

楚落塵抱膝坐在湖邊,離湖很近很近,他的白袍下擺已被湖水打濕。他就這樣坐着,身子一傾便會摔入湖中,但他似乎未曾察覺,只是呆呆地坐着。

風并不大,卻仍吹起他的發,吹動他的衣袂。長發拂在臉上,他的臉色就如身上的白袍一般白,不見一絲血色。良久,他撥開臉上的發,平滑如鏡的湖面映着他的臉,一張絕世的臉。靜靜地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沖動地一擊湖面,陣陣漣漪漾起,水中的絕美容顏頃刻間化去,但不用多久,待湖面平靜如初,破碎的容顏重又完好地映在湖中。

申吟似的嘆了一聲,楚落塵別過頭去,索性不去看它。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但他沒有,只消顏含情短短兩句話,便勾起埋藏于他心底深處的,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那道深沉的傷。

“為什麽要來,他為什麽要來?”

“因為他,一切都變了。”

這是顏含情說的,當時,在他眼前顏含情怨怼的臉與另一張凄冷的臉疊在一起。一樣帶着對他的恨,對他的怨。

腦海中分明記得那個聲音,怨毒而森冷的聲音,“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本宮的一切都被你破壞了,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他感到一陣窒息,曾經,帶着這樣怨毒的聲音,一雙冰冷蒼白的手扼上他的頸,使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死亡離他曾那麽近,幾乎觸手可及。但他卻活了下來,有人救了他,縱使他們并不希望他活着,但仍救了他,因為他的身份,高貴的、帶着枷鎖的身份。

楚落塵用力甩甩頭,妄圖将腦海中不堪回首的影像甩去,但沒有用,昔日的夢魇如影歷歷。他記得那張凄冷美麗的臉變得憔悴蒼白,甚至是……蒼老,怨毒而森冷的語聲也變得虛弱無力,但惟一沒有改變的,是對他的恨,對他的怨。

“自從有了你之後,一切都變了,都……變了。本宮的一生都毀在你手裏,都毀在你手裏,你……果真是個煞星,果真……”那聲音漸漸變弱,變弱,然後就再不曾出現過,那美麗雍容卻對他充滿怨恨的女人,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個世界,永遠地,離開了。

手無力地覆在臉上,他不懂,為何從未有心傷害過誰,卻總有人因他而莫名地被傷害。他不怪顏含情恨他,她說的沒有錯,要不是他的出現,南宮影不會走,的确不會走。南宮影是個人才,無論心性或是才華學識。他更盡心竭力地輔佐了寒兒三年,卻因他的到來,黯然退走。他知道南宮影不是真的潇灑,沒有一個人能将三年的感情說放就放的,所以他承認了與他毫無關系的罪狀,也是為了與寒兒有個徹底的了斷。

南宮影的離去有負罪感,是否又一個人的人生被他改變了?他想起顏含情的話,“因為他,一切都變了。”這是她對慕雄飛說的。的确,他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但他卻放不下,他不是南宮影。他是愛着冷清寒的,他抛不下她,那是否他就必将……傷害到別人?

搖搖頭,楚落塵自嘲地一笑,他看見湖中的倒影也在笑,也是嘲弄的笑,就像在嘲弄他。風,吹在臉上有微涼的感覺,但他卻渴望有一場大雨,将他淋濕淋透,可是卻沒有,有的依舊是涼風習習。出神地想着,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他告訴自己,要将那些痛苦的回憶忘卻。曾經他忘卻過,不論是否真正地忘卻了,他的确是将它壓在心底最深處。但今天,又被生生剖開,這道傷,原來從不曾愈合過呵。

冷清寒才到癡園,入眼的就是那令她心驚的景象。他竟然就這麽坐在湖邊,風吹動着他的發,吹起他的衣袂,讓她感到他随時都會落入湖中。他在幹什麽呀?她知道他不谙水性,難道他不知道危險嗎?

忍不住一陣怒意上湧,她飛掠過去,環住他的腰,一個折身,将他帶離湖邊。

楚落塵被她出乎意料地一帶,腳步一個踉跄,險些跌倒。迷惘地擡頭,看見她薄怒的眸,搖搖頭,在如茵的草地上坐下,“你在生氣?”他知道她不會為了南宮影的事怪他,無論他做了什麽,她都不會怪他,但現在她又為了什麽生氣?

冷清寒暗咬銀牙,“你沒事待在湖邊做什麽?若是……若是掉下去,我……”她說不下去,也不願更不敢想下去。

垂下眸,楚落塵苦笑道:“對不起,寒兒,對不起。我……只是心裏亂得很,不知不覺中就在這兒坐下了,其他的,卻未曾想過。”

像小時候一樣靠在他懷裏,低低地,冷清寒問:“亂些什麽呢?在這裏,你不快樂嗎?”

“怎會?這裏很好,其實無論在哪裏,只要有你就好了。只是卻給你添了麻煩,不過短短幾日,你的軍師就因我而離去。”輕撫她的發,楚落塵幽幽道。

“為什麽這麽想?這與你絲毫關系都沒有。我從未愛過他,其實他早該明白才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冷清寒永遠不會愛。”微帶薄繭的纖長的手指劃過他清隽絕俗的五官,把玩着他垂落額際的一縷長發。

“他……不會回來了,是嗎?”楚落塵将頭靠在她肩上,語聲飄忽。

冷清寒空蒙地望向遠方,她看見一群飛雁離去。現在正是春天啊,飛雁卻在這個季節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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