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也許有一天他放下了,就會回來。”冷清寒并不篤定,卻仍這樣說,因為這是她的希望。她希望這個共事三年的夥伴能回來,不帶絲毫芥蒂地回來。
“先不談他,塵,告訴我,為什麽今天你會那麽傷感?別敷衍我,我知道不僅僅是含情那幾句話的緣故,你不是個在意別人看法的人,自然也不會那麽在意別人的話。今天的反常,可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冷清寒自他懷中坐起來,挺直身子,直直地望着他。
“你當時在聽濤小榭嗎?枉我特地待你去引劍樓議事,方才去見南宮影。”楚落塵溢出一抹苦笑,終于,還是沒有避開她。
冷清寒點頭,“我當時的确在引劍樓議事,不過下人來報,說你去了聽濤小榭,我自然趕了來。”
“寒兒,我不是小孩子了。”楚落塵無奈道,“你又是幾時到的?放下引劍樓的事務無妨嗎?”
冷清寒皺眉,不高興了,他總在顧左右而言它,根本沒有觸及正體,随手撿一塊石子,發洩似的向湖中抛去。她抛得很遠,湖心水花濺起。漣漪久久不能平複。
她……又生氣了嗎?楚落塵輕輕嘆息一聲,帶着疼寵,也有無奈,“寒兒,你怎麽了?在氣什麽?”
瞪着他,冷清寒的明眸泛着秋水般寒徹的光彩,冷冷地道:“我問你今天反常的原因,你卻在敷衍我。是否……你的一切我都無權知道?”
“寒兒,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是……你想知道,沒有什麽是不能告訴你的。”微微煩亂地撫額,她,是不是被他寵壞了?從小就從未拒絕過她什麽,這次,似也不能例外。
不是不知道他煩亂的心緒,也不是不知道他不願提及這段原因,但她仍希望知道,因為她希望與他一起承擔,無論是快樂,抑或痛苦。他照顧了她十二年,給予了她一切,有形的,無形的,太多太多。現在她只希望能無憂地生活,所以,她要知道那段困擾他的往事,然後,讓他忘卻。是以她追問:“那你為什麽不說?”
“我……只是不知從何說起,那件事,畢竟太遠太遠了。”無意識地撥弄地上的青草,将它纏上手指,他神色空蒙,近乎是一片空白,甚至,令冷清寒感到,他根本沒有靈魂,只是一具軀殼,絕美的毫無情感的軀殼。她忽然後悔了,直覺地感到那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傷,甚至還沒愈合。而她,卻殘忍地逼他将它剖開,逼他再次面對這深沉的傷。心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修長而柔軟,卻是一片冰涼。
楚落塵緩緩啓口,低柔的聲音飄飄忽忽,“二十五年前,七夕之夜,淑慧皇後臨盆,為當今聖上添一龍子。皇上對淑慧皇後極是寵愛,當即将此皇室嫡子立為太子。”
“可是當今太子是梅淑妃的兒子,并非淑慧皇後所出。”冷清寒有些驚訝,但皇室之中本就隐秘極多,細想之下并不足為怪,但,這位過氣太子與他又有何幹,難道……
楚落塵沒有理她,完全沉入自己的思緒中,自顧自地說下去:“初生的孩子自然看不出相貌如何,但三個月後,所有的人都發現太子生得玲珑剔透,絕美脫俗,竟不似凡塵之物。淑慧皇後容貌端麗,皇上也是英俊挺拔,卻均不及太子于萬一。宮廷之中,人多口雜,不消多時,便已傳出太子實是禍國妖靈,傾國之命,終将禍亂皇室。積毀銷骨,皇上驚疑之下,請來國師。國師夜觀星相,言七夕之夜,正陰陽相遇之時,太子天命屬,又于子時出生,陽漸消,地煞主命,若不将其幽禁,必将禍及社稷。皇上大怒,立時将國師逐出宮門,但從此卻心存芥蒂,不再如往常般寵幸淑慧皇後了。”
怔怔地凝視他絕美的臉,不必再猜,她也知道他在說他自己的故事。從沒有想到,他竟有如此顯赫的身世,忍不住,冷清寒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太子一天天地長大,伴随他成長的,是齊王叛亂,突厥進犯,戰火連天。雖然最終戰亂平息,卻早已死傷無數,朝廷元氣大傷。緊接着,又是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終于,在太子五歲那年,皇上聽從了國師的建言,下旨将淑慧皇後偕太子幽禁承幹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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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慧皇後先是失寵,而後又遭幽禁,心性大變,認定太子的出生毀了她原本幸福的一生,對太子極是冷淡,甚至……希望他死去。直至她離世的那一刻,她都是恨他的。”他似是很平靜地訴說,語聲中沒有恨,沒有怨,只是悲哀,淡淡的悲哀。
冷清寒靜靜地聽,心中卻陣陣刺痛,她本以為,他天生便是天之驕子,溫和的性子,無暇的容貌,驚世的才學使他的人生趨向完美。卻不曾想到,這樣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是他的童年,沒有愛,沒有呵護,沒有疼惜,有的只是毫無道理地被憎恨,被厭惡。她突然之間對淑慧皇後充滿了恨意,恨她的無知,恨她的怯懦,更恨她 ……傷害了他。
幽幽的,楚落塵嘆了口氣,接道:“她本該是恨他的,他的出生,對她來說,确實是一場噩夢,毀去她一切的,至死不醒的噩夢。他的存在只是場災難……”
捂住他的嘴,冷清寒望着他的眼睛,“不是,不是,為什麽這樣說你自己?他們的無知,他們的愚昧使他們失去了你,難道,因為他們,你要讓我也失去你嗎?忘記這件事,忘記它,我……不喜歡你傷心,不喜歡。”
摟住她,微微閉眸,以手指輕揉眉心,楚落塵努力使自己走出昔日的夢魇,勉強一笑道:“終有一天我會忘卻的,終有一天。”他覺得頭暈得很,有淡淡的睡意襲來,他聽到她問他:“那後來你又是如何與柳前輩相遇的?”
“母後離世後,師父夜入皇宮祭拜,并帶走了我。師父……是母後的義兄,然後……我就……就去了君山。”他意識漸漸朦胧,卻強打精神,“寒兒,對不起……我的到來為你……惹來是非,南宮影……”
打斷他,冷清寒氣他将一切都歸罪于自己,“住口,你住口,南宮影的事與你無關,你聽清楚了沒有?”
“……”楚落塵沒有回答,頭越來越昏沉,枕着她的肩,朦朦胧胧中竟昏睡過去。
“塵,”許久不聽他說話,冷清寒推推他,卻驚覺他已失去意識,大驚之下,她慌忙撫上他的額,果然,入手一片滾燙。該死,他在發燒,她早該發現的,今天他精神上受了那麽大的沖擊,再加上在湖邊吹了近一個時辰的冷風,以他的體質,內外夾攻之下,不倒下才是奇事。
急急抱起他,向他的寝居跑去,中途攔下一名婢女,匆匆下令:“快請大夫,快去。”
婢女一驚,來不及行禮應是,冷清寒已在幾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