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1)
鶴丸國永醒來時,已經是深夜的十一點了。牆上的壁鐘滴答滴答地走着, 冰箱發出嗡嗡的響聲。簡潔幹淨的居室內, 坐着佐伯珠裏與她所謂的“同居男友”。
鶴丸微微一愣。
他揉了下腦袋, 将白色的短發弄得有些亂了,這才略帶茫然地說:“我竟然丢臉地暈過去了嗎……?”
“是啊,豈止是丢臉。”庫丘林點頭,說,“簡直是耍帥失敗的典範。”
佐伯珠裏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 專注地盯着鶴丸。她的手裏掂着鶴丸的手機, 口中一字一句地擠出一句話來:“我有一些話要問你, 鶴丸老師——不——白君。”
她死死地捏着手機, 仿佛要将鶴丸的手機捏碎似的。
鶴丸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輕快的笑來。
“別這麽咬牙切齒嘛。我還是很喜歡佐伯同學的,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你是‘白’嗎?”珠裏指了指屏幕上的聊天室, 語氣愈發地咬牙切齒了, “這個隔着網絡, 一直在和我聊天的家夥就是你嗎?!”
鶴丸理了一下衣領, 垂下眼簾, 說:“可以這樣說吧。”
“——你……”
珠裏怔怔地盯着她, 一時忘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話。
原本她已經做好了“鶴丸國永會死皮賴臉、絕不承認”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輕易地承認了, 這讓她的心理掙紮顯得毫無意義。
白君一直陪伴着她,令性格孤僻的她在網絡上尋找到了寄托和精神的支柱。因為白的引導,她離開了家族, 從事自己喜愛的漫畫創作工作,徹底斷絕了與普通人的社交。
而鶴丸國永,又是另外一個人——進入高中之後所遇到的老師,帥氣風趣、極受歡迎,在初初與自己相識時就對她展露出不一樣的興趣,差點兒令她都心動了。
這樣的兩個角色,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
“為什麽啊……”珠裏陡然失了力,喃喃念道,“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啊。”
“因為無聊嘛。”鶴丸國永聳肩,俊秀的眉眼裏挂着一分孩子氣的頑劣之意,“我說過吧,我是一個讨厭無聊的人,所以想要做些非同尋常的事……”
“少胡說八道了。”珠裏擡起了頭,打斷他的話,“你相冊裏的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我根本不記得我拍過這樣的相冊。”
“佐伯同學,現在的電腦技術那麽發達,合成幾張照片是非常容易的。”鶴丸不以為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無聊的時候當然是什麽事情都會做啦。”
可是,這樣的說辭并不能讓珠裏相信。
“你不肯說嗎?”珠裏橫疊雙臂,氣勢十足的說,“小心我去舉報你對女學生下手,讓你丢掉來之不易的工作。鶴丸老師,這可是你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吧。”
“喔……可以啊。”鶴丸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笑眸一彎,“如果我丢掉了工作,無家可歸的話,那就來佐伯同學這裏蹭住好了。”
珠裏:……
誰要聽這種無厘頭的答案!!
“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情,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珠裏問。
“我做了什麽過分的事?”鶴丸托着面龐,一副不解的模樣,“是指我在網上陪佐伯同學聊天,還是追求佐伯同學的事情?還是在新東京塔抱了佐伯同學那件事?”
珠裏一噎。
“等、等等?”庫丘林已經開始磨牙了,“哪個‘抱’?”
珠裏:……
明明有其他的詞語可以形容新東京塔發生的那件事,可鶴丸偏偏用了這個“抱”……在日語語境裏,他所用的這個“抱”可是有着隐晦的……那方面的意思啊。
“就是‘抱了’。”鶴丸攤手,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只是在網上哄了哄無聊的小女孩,順着她的心思說話而已,這有什麽問題嗎?戀愛嘛,也只是無聊時的消遣罷了,連‘驚喜’都算不上了。”
他這副悶悶無聊的語氣,倒真像是個整天尋歡作樂的孩子。
珠裏一時語塞。
嚴格來說,鶴丸說的也沒錯。雖然在網絡上對她造成了許多影響,可并不違反法律,她并沒有苛責鶴丸的理由。
“解釋就到這裏了。”鶴丸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謝謝佐伯同學把我帶回來,下次學校見。當然,我是不會放棄的喲——直到佐伯同學真的想辦法令我從學校裏消失為止。”
“喂,變态老師。”庫丘林朝他的背影喊道,“真的不打算說些什麽?”
“啊?”鶴丸微微側過頭,語氣中有着不解。
“你的力量正在減弱吧。下一次遇到那些怪物的時候,也許你根本就沒有自保的能力了。如果你老實對大小姐交代的話,我可以考慮保護一下你這樣的弱者。”庫丘林說着,語氣裏有施舍的意思。
鶴丸輕笑了一聲。
“啊——還真是不客氣的話。”鶴丸轉回了頭,盯着面前的門扇,說,“并沒有什麽可以說的。如果一定要我解釋什麽的話,我只能說,如果敵人再次找上門來,那正好,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了。”
說完這句話,他握住把手,推開了門。嘎吱一聲響,公寓的門合上了,客廳裏又只剩下了珠裏與庫丘林。鶴丸身上的血腥味還飄散在房間中,淡淡的鹹澀血味令珠裏微微蹙起了眉。
“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了……什麽意思?”她喃喃念道,“難道鶴丸以為,我還會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重新開始的意思……是什麽?總不會是時間倒流,一切又回到原點的意思吧。
鶴丸這家夥,也不把話說清楚,有些讨厭。
庫丘林扯過了一張椅子,分開雙腿反坐了下來,把下巴擱在椅背上:“你的變态老師還真是個可怕的家夥。不妨設想一下,如果Master沒有遇見我,也沒有撞到變态老師殺人的場景,事情會發展成怎樣?”
“什麽意思?”
“一邊是‘從小信賴的精神支柱’,一邊是‘高中時代喜愛的老師’,兩者在虛拟與現實間完美重合,Master只會對他無比信任和喜愛。很可惜,Master遇到了我,對網絡裏的那個家夥産生了懷疑;還不小心撞到了他殺戮的場景,又把老師在學校裏好不容易積攢的好感都消磨完了。”
“等等——庫丘林。”珠裏有些怒,糾正道,“誰和你說我對他有好感了?”
“你以為我是什麽都不懂的童貞男孩?”庫丘林一攤手,語氣有些欠揍,“會把老師當做男主角的原型畫到漫畫裏,要說你一定都不在乎他,我是絕對不相信的。想要騙過有過四個女人的我,Master你還是再修煉幾百年吧。”
不知怎的,說到“有過四個女人”時,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驕傲。
神話裏的大英雄庫丘林确實是個風流的男人,情婦東一個、西一個,連被他打敗的敵人都成為了他的女人。可是那都是幾百幾千前神話之中的女人了,珠裏真不明白有什麽值得他驕傲的。
“閉嘴吧你。”珠裏扶額,朝卧室裏走去。
“生氣了?”庫丘林有些懵,“因為我有過四個女人?在吃醋?”
“誰會因為神話裏的情人而吃醋啊!”
***
佐伯珠裏的心情不太好。
一直信賴着的、視為摯友的人,竟然是猜不透也看不透的鶴丸國永,這讓她的心情很低落。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直堅持着的信仰被否定了”,又像是“被最相信的人所欺騙了”,雖然不至于失魂落魄,卻讓人十分不好受。
甚至于,她開始懷疑起自己一度篤定的人生信條來。
這樣的生活方式……
也許并不完美吧。
一旦抛掉白的意志,重新審視起現實來,就會覺得自己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甚至于讓人想要改變都無從下手。
如果換做是從前的她,她也許會把自己關起來,孤孤單單地度過一段密閉的時間,來緩解心情的壓抑。但是,現在,她的同居人卻不允許她有這樣的低落——
當她悶悶蜷縮在沙發上的時候,卻忽然看到系着圍裙的庫丘林像個家政主婦似的曬着衣服,瞬間就忘記了剛才在難受什麽,只想去擠兌他這副家庭婦女的模樣;
當她打開電腦、猶豫着是否要删除從前的聊天記錄時,庫丘林掙紮着說“想要抽煙”的聲音,又讓她不得不轉移注意力,去好好教訓一下這位從者,讓他明白抽煙的後果是什麽;
當她在安靜的夜晚縮在床上胡思亂想時,藍發的從者就會在不知不覺爬上床、睡到她枕邊來;如果不注意着庫丘林的行動,他興許連衣服都會脫了——
所以,日子也并不是那麽難熬。
這件事最大的影響就是,她根本提不起筆來繼續創作。雖然分鏡和劇情都想好了,可到了要勾線描摹出男主角輪廓的時候,她卻總是下不了筆。
一連好幾天,她的稿子一點進展都沒有。
為了督促自己按時交稿,她現在外出時也随身帶着繪畫工具,有空就塗上兩三筆,在籃球部時也不例外。
這一天,她坐在露天咖啡座裏,又在悶頭想着筆下黑羽老師的臺詞。
這篇《不見之森》已經連載了近半年了,在讀者中反響很好,所有讀者都認為這是高光宏一郎的大進步,黑羽老師也在《羅曼史Month》的人氣票選裏獲得了第六位的好名次。即使是為了這來之不易的贊譽,她也要硬着頭皮把這部師生戀的漫畫繼續畫下去。
咖啡座裏沒什麽人,圓形的遮陽傘擋住了深秋的陽光。微寒的風吹起了街道上的落葉與女人棉麻材質的裙角,秋日的氣息無處不在。咖啡與甜品的香氣,盈滿了鼻尖。
——在這個畫面裏,黑羽老師該說什麽呢?
在眺望着東京都的夜景時,低頭對千春說“夜景是最漂亮的”,接下來是不是該來上一個應景的親吻了?吻戲她倒是不手生,可是如果太早互明心意地親吻,讀者就會喪失興趣……
[還沒有交稿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腦海裏響了起來。
珠裏一震。
她擡起頭,目光四處一掃,發現在街道對面的甜品店裏坐着齊木楠雄。他是來吃咖啡果凍的,桌上擺着已經空了的的甜品杯子。
——抱歉,最近沒什麽心思畫畫,發生了一些事情。
[想一想你的零花錢,你是不是就有動力了。]
——啊,還是沒有。齊木君,可能你看不到下一期的《不見之森》了。
[說吧,這次是讓黑羽老師被捕入獄,還是讓黑羽老師白血病發,還是讓黑羽老師出車禍截肢,還是讓黑羽老師被送到南極洲去。]
——出車禍截肢後白血病發,在醫院裏就診時因為偷竊被捕入獄,最後被送進南極洲的監獄關押……
[看來你的心情真的有夠差勁的。]
——啊,是的,現在唯一能讓我心情好起來的方式,大概就是去倫敦或者埃及那樣的地方轉一轉,趕緊把糟心的事情忘記了吧……
下一瞬,她面前的景物陡然發生了轉變。
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和齊木楠雄站在了一個奇妙的地方。古典的、泛白的巨大門扇矗立在面前,屋頂鑲着“British Museum”的金屬大字。支起的紅色帳篷裏,一名身穿制服、金發碧眼的白人小哥正納悶地盯着她看,說道:“Lady? Would you mind passing me your bag?Then you can enter the museum.”
珠裏:……
這是哪裏啊!!!
齊木楠雄一扶眼鏡:[大英博物館,倫敦。]
珠裏:??
怎麽就忽然跑來了大英博物館!!
[不喜歡這裏是嗎。]
嗡的一聲輕響,等着檢查背包的白人小哥哥不見了,面前變為了一片紛紛揚揚的黃沙。一支騎着駱駝的游客隊慢悠悠地晃了過去,戴着墨鏡的旅客們舉起手機,拍攝着烈日下古舊的金字塔。
珠裏:……
這次又是埃及嗎!!
[不喜歡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沒想到齊木君竟然真的帶我來了這裏……
[要不是為了截稿日,你以為我願意嗎。]
——這種嫌棄的語氣,還真像是齊木君會說的話啊……
[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沒沒沒沒有了!不敢有了!我一定好好畫畫!
[……]
齊木楠雄帶着珠裏回到了東京市的露天咖啡座裏。這一回,齊木也幹脆坐到了她面前的空位來,又點了一份這家店裏的甜品。
“我知道啦,我一定會好好畫的。”珠裏理了理桌上的稿子,“我可是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終有一天,我的漫畫會被翻拍成影視,然後走向海外——”
雖然她并不在乎外界對她的看法,但是一旦涉及到漫畫,她就又在乎起外界的眼光來了。
她重新提起了筆,在标注好對話框的位置上寫下了文本。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小串竊竊私語。那低低的讨論聲屬于同齡的女孩,透着年輕的揣測與惡意。隔着幾個座位,就像是夏日的蒼蠅一樣,令人從心底感到煩躁。
“是佐伯啊……她面前的那個男孩子是什麽狀況?瘦瘦的四眼小田雞?”
“她那樣的女生也會有男友嗎?八成只是捉弄她吧。”
“眼巴巴地跑到籃球部去倒貼,結果還不是沒有人喜歡她嘛……”
輕輕的笑聲,止不住地鑽入她的耳膜。
原來是同班的三個女生,恰好在休息日時在此處碰上了。
佐伯珠裏早就有了一顆鋼鐵般的心髒。換做從前,她是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動怒的,因為這種話根本影響不到她的皮毛與心情。
但是,今天不一樣。
她現在的心情很惡劣。
人類心情不好的時候,是很容易沖動的,現在的她也是如此。
她忽然就想教訓一下這幾個女孩了。
——她一直不反擊,那是怕自己太過刁鑽、暴躁、孤僻的性格傷害到別人,可是所有人都以為她很軟弱、只會逃避,包括赤司征十郎。
除了逃避之外,她明明也會做其他事情。
不爽。
[又沒有心情趕稿了嗎?]齊木的眼神直直的,[說實話,她們的評價令我很不愉快。而且,讨論的聲音未免也太大了,讓我無法忽視。我覺得應該考慮讓她們學會一下做人的基本方法……]
——好了齊木君你不要動手,不然世界會毀滅的。交給我就行了。
珠裏筆直地站了起來。
如果庫丘林在的話,一定會直接把這幾個不懂事的小姑娘說教一頓。但是庫丘林被她關在家裏洗衣服,現在是她展示自我的場合了。
佐伯珠裏放下筆,木着臉,幾步跨到了三個女生面前。她突然到來,令三名女高中生都微微一愕,随即讪讪擠出微笑,打招呼說:“……午,午好啊,佐伯同學,好巧。”
佐伯珠裏揚起了臉,露出一個【讓Tv組想要給所有男主角發便當】的鬼畜笑容,利索地擡起腳,踹翻了三名女生身旁唯一的空椅子。
哐當一聲金屬落地的脆響,讓四下安靜了下來。
“整天說長道短,你們的生活就這麽無聊嗎?”珠裏冷着臉,一腳踩在了倒在地上的金屬椅上。
“?!”三名女生吓了一跳,一副受驚的模樣,“這家夥……說、說、說話了?!”
“從前我對你們的指指點點毫無反應,那是因為我的教養比你們好。”佐伯珠裏毫不客氣地用手指比着自己的胸膛,聲音冷冷的,“我知道被人說教和批評的感覺很難受,所以我從不來苛求你們。但是……”
“佐、佐伯同學……”
“無聊也要有點限度吧!”佐伯珠裏一腳碾在椅背上,用手肘撐着膝蓋,表情微兇,“不要以為我不發火,就可以随便欺負我,女人!”
這樣的佐伯珠裏,和平常的佐伯珠裏反差太大,幾名女生顫了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陸續小聲地說了“抱歉”,随即灰溜溜地結賬離開了。
看着女生們被吓跑的背影,珠裏嘆了口氣。
剛才和她們說的話,恐怕比整個學期加起來對她們說的話還要多。原因無他,是在得知自己“被白君所欺騙”後,幹脆地對世界觀産生了懷疑,也不願謹遵着白的教誨了。
實話實說,這樣子還挺爽快的。
她回過頭去,看到齊木楠雄正在冷淡地吃着巧克力布朗尼。不知怎的,她似乎覺得那個向來和她一樣缺少表情的人正在笑。
[不錯嘛。]齊木誇獎她,[你竟然也有這樣果決的時刻。]
——呼,心情爽多了,謝謝你,齊木君。倫敦和埃及的風景不錯。
[可以安心畫稿了嗎?]
——應該,可以了吧。
***
第二天,佐伯珠裏已經冷靜了下來。
“庫丘林,我想要回家一趟。”她對自己的從者說。
“這裏不是Master的家嗎?”在陽臺上曬衣服的庫丘林納悶地問。
“我是指,我的家族。”珠裏擡起頭,眸光裏有一分堅毅,“一旦失去了白君,我就想通了許多事情。沒有人會再安慰我‘躲藏在虛拟的網絡裏就可以了’,所以我必須面對現實。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我要想辦法調查清楚鶴丸老師的身份。”
庫丘林把手裏的晾衣杆像耍長、槍似的轉了一圈,打趣說:“很不錯的眼神嘛。”
“‘照片是合成的’、‘只是因為無聊而已’,這樣的借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想要調查出他的身份,憑借我這樣普通的女高中生是很難辦到的,但是我的家族可以。”珠裏握了拳,低聲說,“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什麽?”
“我想要解除和征十郎的婚約。”
“喔——”庫丘林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Master,你是認真的嗎?他可是你中學時代喜歡的人不是嗎?你還為他流過眼淚啊。”
“就算如此,匆匆定下的婚約也太不負責了。”珠裏說,“我和征君都變了許多,在彼此都不了解的情況下訂婚,這算什麽啊。我現在的性格,也許根本不适合征君,強迫着把他和我捆綁在一起,會讓我感到愧疚的。”
她明白自己有多麽的不惹人喜愛,也知道赤司征十郎有多麽的優秀。正因如此,她才更不希望兩人因為父母的意願而草草定下婚約。
“那很好啊。”庫丘林合上了陽臺的門,“Master終于變得堅強起來了嘛。”
珠裏明白,這樣的轉變是被迫的。她失去了白,失去了構建孤獨世界最重要的支柱。現在的她可找不到能夠傾訴和寄托安慰的對象,只能自己一件件把事情處理清楚了。
“考慮到我母親強勢的性格,這一次回家,我可能短時間內不能再回來——”珠裏扶住了額頭,語氣沉痛,“所以,庫丘林也跟着我一起去吧。在我真正的家裏時,要注意藏匿,免得讓我父母發現你的存在。”
“我明白、我明白。”從者敷衍點了點頭,“Master,你都已經要成年了,父母竟然還管着你的戀愛狀況嗎?‘壓着女兒不讓女兒交男朋友’的父母怎麽到處都是啊……”
珠裏:……
根本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好不好!
***
離佐伯珠裏上一次回家,已經過去了許久。這一次,她突然出現在家門口時,來應門的傭人與女管家都顯露出詫異非常的神态。
“珠裏小姐?”
女管家田村太太十分驚愕地望着她,“您遇到了什麽事嗎?突然歸家,我們也沒有準備歡迎的儀式,也還沒有通知夫人與先生……”
珠裏揚起頭,望着門廳內熟悉的、令人眼花缭亂的裝陳,說:“我想和母親或者哥哥談一談。”
“大少爺最近也在家。”田村太太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請您先回房間休息,您的房間我們一直有收拾打點,保證和您上一次居住時是一模一樣的。我們立刻去請大少爺過來。”
珠裏松了一口氣。
談話的對象是相對好說話的大哥,而非是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的媽媽,或者是整天板着臉不近人情的父親,那可真是好極了。
她回到了自己位于二樓的房間內。
正如田村太太所說的一樣,這間寬敞的洋室保持着上一次居住時的陳設,透出濃郁的西洋風情來。鋪着白色長絨地毯的房間一角,甚至還堆着她曾經所喜愛過的長耳朵兔子玩偶;久未有人動過的鋼琴罩上了滾着蕾絲花邊的白布,就像是等待着被人揭開的寶藏似的。
她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睡習慣了硬板床的她忽然坐到如此柔軟的地方,竟然有幾分不習慣。
大開的落地窗外,是花園甚好的風景。園丁精心打理的樹木并未因為秋日的到來而顯露出疲态,紅綠交接,極是美麗。一張巴洛克式的白色圓桌安放在綠茵茵的草坪上,不知道是誰享用過的紅茶擱置在桌面上。
金色的光粒緩慢飛揚着,在她身旁彙聚為了從者的身體。
庫丘林彎腰,按了按她坐着的床,沉思一會兒,說:“在這張床上做的話,一定會非常舒服的。”
“?”珠裏板着面癱臉看向了庫丘林,說,“你信不信我以令咒之名,讓你變成花園裏的花肥?”
“別——”庫丘林立刻說,“我只是說說而已。抱女人這樣的事情,還是要在習慣的地方比較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走廊上就傳來了一道腳步聲。藍色的從者來不及把葷話說完,就化為光芒消散于空中。繼而,門開了,佐伯珠裏的兄長佐伯近一郎走了進來。
他是個身材胖乎乎的青年,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因為這份圓潤,他的面孔看起來也平易近人一些,并沒有富家子的高傲。
“裏裏,好久不見。”近一郎咳了咳,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和妹妹說話,“有什麽事情要問我嗎?”
在佐伯珠裏還小的時候,近一郎是很寵愛這個妹妹的。那時候全佐伯家的人都寵愛着這位小小姐,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也會給她摘下來。只不過,後來珠裏的脾氣慢慢變了,近一郎和小妹的關系也有些疏遠了。
“我想請哥哥幫忙查一個人。”珠裏從包裏抽出了一份文件,遞了過去,“基本的信息已經在這裏了,我想知道他近年來的動向、地址和工作之類的信息。”
近一郎點了點頭。
“還有,哥哥知道媽媽給我定下了婚約的事情嗎?”
近一郎收起文件夾,理了下領帶,說:“這個……哥哥是知道的。赤司家的少爺。裏裏不是和那個小少爺……交往過嗎?”
“我想解除婚約。”
近一郎安靜了一會兒,說:“那位少爺是個很優秀的人,成績優異、能力出衆,不出意外會順利繼承赤司家的家業。這樣的婚約者,裏裏不喜歡嗎?”
珠裏微微低下了頭。
“不是那樣的問題,我知道征君很好,可是我和征君現在只是友人而已。婚約什麽的……還是算了吧。”她小聲地說。
近一郎嘆了口氣,說:“自從裏裏搬出去後,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裏裏說這麽多的話。看來,你是真的很不喜歡這一樁婚事。”
窗外有鳥鳴聲,幾個傭人說笑着收拾花園裏的茶杯。秋季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戶,落在紅色的洋木地板上。
“我和現在的征君,根本不了解彼此啊。”珠裏說。
“裏裏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拒絕婚事嗎?”近一郎走到窗邊,望着花園裏的景象,“你真的記得,你是佐伯家的女兒嗎?”
珠裏微愣。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身為佐伯家的女兒,婚約往往并不是由‘愛情’來左右的。財閥之族,本就如此。”近一郎西裝上的扣子微微發亮着,有些刺目,“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挑選出了這樣一位優秀的婚約者,母親已經很偏愛你了。”
珠裏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兄長,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自己的家族非同一般,讓從前的她擁有了任性妄為、刻薄乖戾的資本。此時此刻,她忽然意識到維持這樣一個偌大的家族是有多麽的不容易——
也許,在家業面前,後輩的婚姻幸福并不算什麽吧。
“但是,讓沒怎麽受過家族恩惠的裏裏嫁給不了解的人,那也稍稍有些過分了。”近一郎露出寬和的笑,“如果裏裏想要解除和赤司家小少爺的婚約的話,至少該讓父親看到裏裏的優秀,讓父親明白,裏裏有除了‘結婚’之外的其他可能。”
佐伯珠裏的拳頭輕輕捏緊。
記憶中的父親是個不茍言笑、嚴肅苛刻的人。他總是忙碌于生意上的事情,成日成月的不在家。偶爾有見到珠裏的時候,他總是不滿意的,蹙着眉挑剔着所有的事情。
——不滿意珠裏的性格、不滿意珠裏的鋼琴、不滿意珠裏的成績、不滿意珠裏的學校……
好在他實在太忙了,珠裏只能在報紙的黑白插畫和電視新聞裏見到這個男人。即使哪一天忽然在家裏撞到了父親,也會有溺愛她的母親沖出來維護她,讓父親無處發火。
這樣的男人,确實是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更何況,佐伯夫人和征臣先生一度以為她和征十郎青梅竹馬、互有情愫。在佐伯夫人的影響下,興許佐伯先生還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呢。
“讓不太親近的女兒和她喜歡的男孩訂婚了!我真是一個溫柔的父親啊!”——也許父親是這樣想的也說不準。
和近一郎交談完後,珠裏就仰躺在了床上。
怎樣做,才會讓父親正視她的存在呢?
如果和以前一樣,一直保持着孤僻龜縮的話,事情根本不會有所改變吧。
不如問一問白君……
不,現在已經沒有白君了。
如果要問她自己的答案,她只是不想在赤司詢問的時候,再哭着說“對不起”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破開自己的繭籠,剪斷白的束縛,試着重新面對這個非日常的東京都吧。
***
周一的通勤日到了。
誠凜高校門前的通路上,學生們結伴行走着。幾名女生湊在一塊兒,嘟囔着休息日的見聞。
“真的啊……那個佐伯啊,突然就變得脾氣超級可怕了。”
“嚯啦,騙人吧?平常也沒見她說過話嘛,怎麽可能會突然來理你啊……”
“說來還是她的錯嘛,既然不是什麽公主,就不要擺公主的臉色啊。”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她們不遠處停下。雖然是沉悶的黑色,但是那令人移不開視線的車标卻閃耀着金錢與資本的銅臭味。
穿着黑色西裝的、司機模樣的人下了車,将後座車門打開。佐伯珠裏從中跨了出來,立在了校門口。
“下次送到轉角就可以了。”她對司機說。
“可是……”司機露出為難的面色,“這是夫人的吩咐……”
“我和媽媽的話,二選一。”珠裏說,“如果你不答應的話,以後我還是自己坐電車來吧。”
“珠裏小姐,請不要這樣!”司機立刻慌了神,“我會因此丢掉這份工作的。”
這些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到了幾名女生的耳中。一瞬間,她們似乎都知道了“窒息”是什麽感覺。震撼之下,她們連話都不太會說了。
“沒、沒搞錯吧……?佐伯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嗎?”
“完全、完全看不出來啊……”
“她為什麽從來不在學校裏說啊!”
珠裏從來不在意別人如何議論她。她仿佛沒聽見幾人之前的話,面無表情地轉向了這幾個女生,說:“早上好。”
三名女生:【顫】
站在誠凜的門口,珠裏微呼了一口氣。——從現在開始,她要做一個能得到父親認可的人。不,不僅是有能力的人,還要是一個足以令人羨慕的人。
“嚯,佐伯同學,好久不見。”提着公文包的鶴丸國永笑眯眯地朝她打了招呼,“今天調課了,第一節是我的課噢,要一起去教室嗎?”
珠裏直視着鶴丸的面容,在心底微憤着。
他以為她會默不作聲地跑掉嗎?
天真。
她不僅不會跑掉,還會直接怼鶴丸國永。
這家夥不是在女生中很受歡迎嗎?那就來搞點兒事吧。
“好。一起走吧。”她鎮定自若地走到了鶴丸的身旁。
“那要我幫你提東西嗎?”鶴丸有些意外,又笑眯眯地問。
“辛苦了。”遞包。
教師與學生并肩走在一起,這個組合看着有幾分奇怪。幾名同班女生表情越變越奇怪,竊竊私語聲又響了起來。
“他們這麽熟悉嗎?”
“不可能吧……”
佐伯珠裏幽幽轉過了頭,對她們說:“請多指教。”
三名女生:【顫】
佐伯珠裏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從前默默地受着排擠、性格差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