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道士的話一出口,整個衙門中的人便都神色各異地看向淩霄。還有不少人聞言吓得怔愣住,接着便下意識地看着他們二人,連連往後退。
而那鎮長,此時紅了眼眶,神情變得悲痛而癫狂。他看着淩霄,不敢上前,只用手指着他,說道:“你……仙人,你竟然……”
淩霄一時覺得有些可笑和厭惡。
明明是這夥人上清玄宗來尋求庇護,可清玄宗來了人,他們卻心懷疑慮,甚至将災禍的源頭指向了自己。
“當初是你仙來鎮向清玄宗尋求幫助,可我今日方到,你們便怪罪到我頭上來了?”淩霄冷笑道。“我若真想殺你們幾個人,用得着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那鎮長敢怒不敢言,生怕面前這個清冷的仙子一言不合了便動起手來,要了他的命。
那道士看了眼他們二人,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說道:“并非如同這位仙子所想的那般。正因為貧道法力不濟,只能堪堪鎮壓邪祟,但卻阻撓不住那邪祟每日殺人。故而求助清玄宗,就是想讓仙人助我一臂之力,好将這妖邪共同鎮壓。”
淩霄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目光一凜,說道:“怎麽,你還想讓我協助你?”
那道士接着笑道:“但是,這位仙子不但不能夠從旁協助,反倒一來便質疑貧道,甚至想要撕毀貧道用心頭血書寫的符文,仙子實在是……”說着,他嘆了口氣。
淩霄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
他未再多言,一擡手,掌心便蓄積起一股靈力來。水系靈力在他掌中登時化作了一道霜刃,徑直攻向了面前這個道士。
“這些話,留着你在陰間說吧。”他冷聲道。
卻不料,那霜刃徑直飛出,卻飛快地彈在了一道屏障上,頓時四分五裂,消散在空氣中。而那道士,巋然不動,仍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波瀾不驚的模樣。
淩霄眉頭登時擰緊。
這道士若論修為,最多築基後期。他一擊,莫說阻攔,完全足夠要了他的命。
但是,這屏障來去無蹤,驟然将他的霜刃阻擋住,又登時消散,像是被誰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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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秦将離看到這一幕,微不可聞地皺起眉頭。
按着他對這件事的記憶,當初是清玄宗派來了幾個外門的築基期修士前來驅邪。結果這幾個修士不敵邪祟,沒幾日便死在了這裏。但仙來鎮中人死了一小半,此後邪祟便也不見了蹤影,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來,這道士背後還有別人。這人護佑着這個道士,暗中保護着他……或者說,是在暗中操控着他,通過他的手和鎮民們的信任,将這個鎮子中的生靈煉化在這個法陣之中。
至于為什麽要請來別的修士……想必,是因為有所用途。
秦将離默默收緊了袖口。他袖中是從門房處偷來的那本登記賬冊,他方才将上頭登記的住戶按着順序大致編排了一下,編排出了一道奇怪的符文。
想必,其中的龃龉,就在這道符文上了。
那邊,那道士撚須一笑,說道:“這位仙子,不必惱羞成怒。”
“你……”淩霄在袖中握緊了拳頭。
他從來沒有痛恨過自己的弱小。或者說,無論什麽時候,他都足夠強大,強大到不用去想別的,想要殺誰,就能殺誰。
這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那邊,那道士接着說:“我只說這位修士是其中變數,并沒有說您就是罪魁禍首。每張符文自有因果,也說不定就是您壞了這符文的因果,才導致它暫時失效的。”
說到這兒,他笑眯眯說道:“不如貧道給您換個住處?”
誰都沒有看到,這道士眼光一滞,看向了衙門中的某處。但他的這個眼神,被秦将離頓時捕捉到,并追着他的視線,看向了那個方向。
那裏如黑夜一般,一片虛無。
秦将離心下的猜測頓時被證實了。
淩霄此時正郁結于心,氣得幾乎顫抖。他咬牙,片刻後說出一句話:“不必。”
他從沒覺得這麽挫敗過。罪魁禍首就在面前,他卻殺不得,也抓不住對方的馬腳。他第一次同意系統說的話——想必他前世,能走到那樣的位置,全都仰仗着那個天道。
到了現在,他不是那個神明一般都淩霄了,這麽一樁小小的案子,都能讓他進退兩難。
那道士卻說道:“可是,這位仙人,每一張符文都是有定數的。您住去哪裏,哪裏都不安全,不如貧道……給你算上一卦,安排個風水得宜的住處?”
那語氣重三分諷刺,聽得淩霄一時火起。
而就在這時,他身側的秦将離開了口:“不必了,這位道長。”
他說道:“我在仙來鎮,恰巧有一處住所。陋室雖小,卻無別人。我和師尊便可住在那裏,不勞煩您費心。”
淩霄聽到這句話,都頗有幾分詫異地看向秦将離。
秦将離接着說道:“今夜留給諸位收拾殘局,明日一早,我再與師尊一起前來,替諸位想想解決的辦法。”
說完,他微微一行禮,接着側過身,擡手請淩霄先行。
淩霄大腦一片空白,只看到了秦将離眼神中的平靜和堅定,讓他一時之間覺得,這僵局完全在對方的掌控之中,是他能夠解決的。
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行動,轉身順着秦将離請他的方向,走出了衙門。
剛一出門,夜風卷起,門外街道上冷冷清清,死寂一片。
秦将離跟着他出來,輕聲道:“師尊當心腳下。”
淩霄擰起眉頭,一邊順着他指引的方向走,一邊說道:“你在這裏……怎麽會有住處?”
秦将離說道:“之前……弟子在此處有個恩人。那恩人死得突然,房子便留了下來。屋子破舊的些,不過尚能容身,還請師尊不要嫌棄。”
淩霄嗯了一聲,半晌無話。
片刻後,他低聲道:“為師空有一身修為,卻無能至極,想必不配做你的師尊。”
秦将離愣了愣,看向淩霄。
淩霄的側臉仍舊是清冷而美好,那眉宇之間隐隐約約的倨傲,仍舊是像镌刻在他骨子裏一般。他甚至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側過頭來,語氣冷冷清清的,神情也是若無其事。
但秦将離卻隐約發現,他神色之中,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懊惱和迷茫。
“……沒有。”他不知為何,開口便是安慰的話。“是那妖道士,慣會玩弄人心,陰險狡詐的很。”
淩霄垂了垂眼,聲音依舊冷清:“但我對他,全然束手無策。如今,我想必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在我面前為非作歹,卻無法制止他。”
“那些鎮民……”秦将離頓了頓,說道。“是他們自願相信的。”
他這句話中,蘊含了複雜而深重的冷漠。
世人多愚昧,只曉得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而不願多做深思。因此,他們自認為的好人,深信不疑,他們自以為的壞人,便要一窩蜂地共同誅之。
因此,當初自己會因着一個莫須有的原因,五六歲時被整個村裏的人打出村子去。此後,他流浪了那麽多地方,人世冷暖見得太多了。
他知道,世人本就如同蝼蟻,多得不可計數,也最是低賤不值錢。他們的死活,不會掀起任何波瀾。
可是,淩霄卻搖了搖頭。
“世人愚昧,但我不愚昧。”他說道。
想他當年,是那世間萬物共同的主人。他統治衆生,同時也有保護他們的義務。
就算淪落到現在這樣,那也仍舊是原本的那個淩霄。他從前看不到這些黑暗龃龉,如今看到了,若是放任不管,那便是他淩霄自甘平庸堕落,也證實了當日系統所說,自己若不是天道庇佑,便什麽都不是。
不可能的。
秦将離看向他,神情滞了滞。
接着,他聽到淩霄淡淡道:“縱使這樣,我也要管。他在我眼前作惡,我便不信我淩霄管不得。”
秦将離眼中凝滞的情緒,如春水一般消融,話成了一股暖流,汩汩淌進了他已經被磋磨得陰暗腐朽的心髒。
是了,這個淩霄,是不一樣的。
他捏了捏手裏的那本賬冊,在心底裏低語道。
這一世,有面前這人的存在,一定不會重蹈覆轍了。
他輕聲道:“弟子定當追随師尊,一同鏟除妖邪。”
淩霄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秦将離心裏接着盤算起來,若是不出意外,根據他手頭能畫出來的陣型,想必不難找到陣眼所在。陣眼向來是陣法所吸收的能量的彙聚之地,也是最薄弱的地方。找到那裏,再将之摧毀,想必并不是難事。
這般想着,他引着淩霄停在了一處低矮狹窄的小房子前。
房頂蓋着薄薄的茅草,房梁搖搖欲墜,整個屋子歪歪斜斜,立在那裏。
這是當初那個老叫花子的家。
淩霄看着這房子,半天沒有開口。
“師尊……請吧?”秦将離站在一邊,一時也有些羞赧。
片刻後,淩霄看向他,确認道。
“……這裏,是住人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秦将離:師尊,我有房子,咱們住我的房子去!
淩霄:你這是房子?
秦将離:對呀!
淩霄:……窮光蛋,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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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放心!這個破道士蹦噠不了兩天啦!小秦很牛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