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将離替淩霄推開了門。
門方一推開,門框上的灰塵便簌簌地往下掉。裏頭只一張矮桌子,并一張草席鋪出的床。淩霄站在門口,皺眉施了三遍除塵訣,才勉強走了進去。
淩霄冷着臉,勉強在床榻邊坐下,擡眼打量了一番這簌簌落塵的屋子,半晌問道:“這如何住人?”
他一擡頭,那茅草屋的頂上還露出幾方深藍色的夜幕,漏下幾顆閃亮亮的星子。
秦将離走進來,拿起桌上那盞燈油已經見底了的油燈,掐了個法訣把它點亮了,放在一邊矮小的木桌子上,在一邊的矮凳上坐下。
他聽到這話,清淺地勾出一道笑容來。他擡頭看向淩霄,說道:“我這位恩人……也只能住得了這樣的地方了。”
淩霄哦了一聲,問道:“那他現在人在哪裏?”
秦将離垂眼,将眼中的情緒盡數斂了下去:“他在徒兒入山門的前一日,便死了。”
淩霄一頓,垂下眼便看向了秦将離。接着他看到秦将離擡眼看向自己,神情平靜地說道:“今日那人說我索命……就是因為他知道他打死的那個人對我有恩。”
秦将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要向淩霄解釋這一句。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人今天,無條件地相信了自己吧。
他說完話,便從袖中拿出了那本賬冊,按着上頭登記的住戶信息垂眼在扉頁上畫起圖來。
接着,他便聽到頭頂響起了淩霄的聲音:“既然如此,那這人本就該死。”
秦将離手頭的動作頓了頓。
這句話,他從前從別人口中聽來,十有八九說的都是自己。
他聽到這句話,心頭一崩,接着低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那麽,師尊,什麽樣的人……本就該死呢?”
“欺淩弱小,做下自己都知道不得原諒的事情的人。”淩霄輕描淡寫道。“他死前回光返照不過一瞬,看不見父母天地,唯獨看見你,便瞬間想起了被他害死的那個人。他這般,自己都知自己十惡不赦,卻偏偏又要去做。既然如此,誰還有資格留他的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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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就沒有天生便該死的人嗎?”秦将離看向他,問道。
淩霄看着他,一瞬間便看出來,秦将離說的是他自己。
淩霄心下一疼。接着,他看向秦将離,神情堅定且認真地說道:“沒有。一個人的罪孽,都是他主動犯下的。如果有,那麽便是天道錯了。”
秦将離看着他。
眼前的這個人,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但他記憶中的師尊,不過是個披着冷清憂郁外皮的惡鬼,而面前的這個人,雖生着和她一樣的相貌,同樣雲鬓高挽,白裙曳地,眉宇之間凝結了一股自然的愁情,但秦将離清楚地知道——
面前這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低聲笑道:“弟子……多謝師尊指點迷津。”
接着,淩霄垂眼看向他手邊攤開的那本賬冊,問道:“你在畫什麽?”
秦将離将名冊遞給淩霄,說道:“回師尊,這是那道人在鎮中抓阄選定的住戶順序,按着這個順序貼下的符文。”
淩霄接過那本名冊,大致翻了翻。這名冊上對貼了符文的住戶記錄得巨細無遺,完全能夠确認其家中的人數和方位。按着這個順序畫出來,想必便能夠按着這個順序,将它們連成一條線。
淩霄聞言,點了點頭,将賬冊還了回去。
“若是運氣好,恐怕能夠繪出這道士所布下的法陣的模樣。”秦将離說道。“不過,也是不一定的。”
“……确有這種可能。”淩霄說道。“不過,這道士來此之前,鎮上便開始死人。那麽。這道士布下這個法陣來,又有什麽意義呢?”因為按照系統給出的消息,陸斷仇的法陣分明是在仙來鎮外。而他那法陣,也不過是用作煉化原本竊取的魂靈之用,并不需要将整個仙來鎮納入其中。
秦将離的心中,只有一種猜測。
他是要将這整個鎮子作為容器,來替那背後之人煉化什麽妖邪之物。而他引來清玄宗的修士,也是因為這個陣型之中,需要這個修士的加入。
所以,整個鎮子不止是個陣型,還是個誘餌。
秦将離是想畫出陣型之後,獨自去那陣眼之處尋求破解之法。畢竟如果對方要開啓這個法陣、煉化他們引誘過來的修士的話,一定是在陣眼中進行的。
讓淩霄去,實在有些危險。
秦将離沒想到,自己竟會對這麽個修為與自己天壤之別的修士心生不放心的情緒。但他就是不想讓淩霄這般以身犯險,便幹脆扯謊道:“……尚不知個中緣由。”
故而,淩霄便以為秦将離不過病急亂投醫罷了。他心道便就讓這小子自行破解着,留待明日陸斷仇本尊來到仙來鎮,他再去會會對方,從對方身上尋突破口。
于是,淩霄開口道:“那你便自行去破解一番,破解不出也并不妨事。為師入定片刻,待明日清早,再領你出去。”
秦将離垂眼應下,便接着在那書冊上寫寫畫畫了起來。
待窗外隐隐傳來三更的打更聲,秦将離才将那陣型繪制出來。
按照他繪畫出的圖樣,這鎮子果然已被納入了一個古怪的陣型。按着陣型的圖案,陣型各處的每個節點上的能量,都順着陣型的走勢,一路彙聚到它的中心處。
……那陣型的中心,恰好是仙來鎮衙門。
秦将離擡眼看向淩霄,他此時正閉目打坐,想必正在內窺氣息,一時無法靈敏地感知周圍的變化。
秦将離便将那書冊塞在了自己袖中,起身便從這小屋之中走了出去。
這小屋因着其中沒有住人,并沒有被納入那陣型之中。故而淩霄此時孤身在此,一時也是安全的。
秦将離便拿着那本賬冊,一路去了仙來鎮衙門。
仙來鎮原本便因為突然遭逢的變故,街上人煙稀疏。此時正值深夜,街上便一片寂靜,只有秦将離孤身一人。
他方走到衙門前數十丈的位置,便看見裏頭仍舊亮着燈。秦将離掐了個法訣,隐匿起自身的氣息,便徑直走向了仙來鎮衙門。
這陣眼之處的位置,向來是能量彙聚之地,也是整個法陣最為薄弱的地方。那結陣之人不過築基,若秦将離能尋到陣眼的破解之法,想來憑他一人,便可使得整個法陣土崩瓦解。
秦将離剛走到衙門外,便隐約聽到了裏面傳出的細微聲響。
他一凝神,便聽出那聲音是那妖道士發出來的。
秦将離隐匿氣息之法,還是前世入魔之後機緣巧合學會的。這種方法能夠完全隐匿修士身上的氣息,讓其他修士難以感知到自己的蹤跡。
于是,秦将離便放心地走近了衙門,站在一處窗邊的陰影裏,正好能看見那妖道士的背影。
這衙門此時已經空了,只有這道士一人站在裏頭。他負着手,站在正中間,恰好面對着一角陰影。
秦将離聽見他開口道:“那般好的時機,為何你不直接殺了那人?那修士已然元嬰,以她為引,這法陣今夜便可開啓,整個仙來鎮都是你蠱中之物了。”
接着,那陰影處傳出一道低沉得宛如鬼魅的聲音。
“那個人,我要留着。”
這聲音帶着幾分笑意,與他聲音中原本的陰冷裹挾在一起,便顯出幾分奇異的妖異。
秦将離心下一凜,隐隐收緊了五指,在身側握成了拳。
這聲音,是陸斷仇。
是前世那個追随淩潇鞍前馬後,對她死心塌地的魔尊。
那邊,那道士冷笑一聲,說道:“怎麽,那女人風姿絕世,你看上她了?”
陸斷仇的聲音頓時笑意消散,警告道:“做好你本分的事情,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
接着,他自言自語般輕嘆了一聲,說道:“這女人,有意思。”
秦将離不知為何,握在身側的拳頭逐漸收得更緊,在手心裏壓出指甲的痕跡。
他聽到那人用這樣的口氣評價淩霄,不知為何,他心頭悶悶地難受。有一股邪火從這沉悶的情緒中爆發出來,在他的胸腔裏四處沖撞。
那道士聽他這口氣,聲音也冷了下來。他說道:“這自然是我該問的。好不容易騙了個修士入我陣中,你卻不讓殺,怎麽,難道你要……”
接着,陸斷仇打斷了他:“柳任,你可想清楚了。在我面前胡亂說話的下場,從來沒有好的。”
那道士一驚,聲音戛然而止。接着,他顫抖着聲音,低聲道:“你……你殺不得我。若這法陣未成,你殺了我,你要做的事,也做不得了。”
接着,秦将離看到,那一片陰影,驟然縮在一處。雲煙消散,那處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玄色衣袍上滾着暗紅色的邊,五官妖冶,眼眶深陷,生了副雌雄莫辯的模樣。
他從那角落中走出,一雙深邃的暗紅色眼睛看着那道士:“即便如此,你也要惜命。”
說着,他竟慢吞吞地一轉身,正好面對着秦将離的方向。
“騙來的,又不止她一人。”陸斷仇笑起來,眼神驟然暗了下去。
“這不,另一個,主動送上門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淩霄:誰再用“女人”這個詞說我,我就把你們全殺了:D